录音戛然而止,干脆得没有一丝延宕。
周雨站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停止变化的波形图。他听完了整个录音,却觉得自己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最后,他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李理。
相比于他,李理的脸色并不显得更加开朗。她坐在电脑前的办公椅上,双手搭成尖塔,两根食指在塔尖的位置互相敲打着。节奏很快,令人觉得她此刻的情绪也如鼓点般起伏着。然而当她开口时,那声音依旧平静低沉。
“这是姜开颜工作邮箱里的最后一封邮件。”她说,“邮件没有标题,发件人是一个临时注册的邮箱地址,我追踪过去以后没有找到任何信息,三个月内只登录了一次,地点无疑是伪造的。除了音频的内容,它唯一透露给我们的重要信息在这里。”
李理关掉音频的播放窗口,将鼠标箭头指向文件本身。先前匆忙一瞥的周雨终于看清了这个音频的文件名。
——秦林郁。
“……录音里的女孩是秦林郁吗?”
“我只能说这很有可能,先生。这录音里的声音与我梦中听到的很像——即便如此,我们没法做声纹鉴定,秦林郁女士的声线也非难于模仿的类型。”
李理仍然用食指互相敲打着。她没有什么表情,但在周雨眼中看来,那已是近乎心烦意乱的表现。这令他感到费解。
“你在姜开颜的邮箱里找到这段录音……也就是说,他已经接触过秦林郁了吗?”
“不,我不这么认为。”李理几乎是立刻就回答道,“请看这封邮件的接收日期。那是一星期前的事情。我相信此时秦女士已经遭遇了某种严重的变故,即便如此,她没有理由知道姜开颜的邮箱地址,而这封邮件从任何角度看都并非一封求救信。你可听得出刚才的录音有强烈的杂音和回声?那位哭泣的女孩待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且她和录音源有着相当的距离。以我个人的经验,那不是一个人主动录音时会采取的做法。她不像在对录音的接收者求救,而像是在对别的什么人倾诉。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被记录下来了。”
起初周雨还是茫然,但随着李理的话语推进,他逐渐有了一点思路。相距遥远的录音——秘密的监控设备。在死者自杀前不久发送的求救——某种宣告或是提醒。特意标注为“秦林郁”的音频——
“陷阱。”他无意识地喃语着。
“我们所见略同。”李理说,“假定这封邮件是一个长期监视着秦林郁女士的人发来。他对女孩显然不具善意,但却假装向姜开颜先生请求援手。从另一个方面而言,姜开颜先生进展到了哪儿呢?他在离职后仍然没有放下位佺民之事,也许他发现了韦佺民那奇妙的能力,但他是如何关联到那个女孩的呢?花店老板,女高中生,这两条线索并非互可追溯——女学生的行踪异常是很被容易发现的,但一间花店往往常客众多,不为外人所知。他怎能从钥匙倒推出整扇门的形状呢?但他必须对那女孩的存在有所认知,若不如此,将这音频发给他是毫无意义的。”
李理慢慢地说着。她的言语已不是在为周雨解惑,而变成了某种自问自答。
眼看她已陷入自我的迷思,周雨皱了皱眉说:“去找姜开颜就知道了吧?”
李理有点迟滞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似乎还未从思绪中回过神。她的状态令周雨微感焦虑,于是又清楚响亮地对她说:“你已经查到了姜开颜的住址吧?亲自上门去问他就知道了。”
这是再直接不过的办法,凭谁都能想得到。然而,李理的脸色并未因此好转。她仿佛带着一点迟疑地说:“我担心……”
“什么?”
“我担心他已身遭不测,”她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然后继续说,“或者我们的行动会给他带来不测。”
“如果他真的已经遇到什么事,我们也无力回天。至少去看个明白吧?”
虽然被李理声称是自己的故人,周雨心中却没有兴起什么关切之情,依旧以冷静而近乎漠然的语调说着。
李理仍然揉着太阳穴。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同意道:“我们应当去现场确认。”
“你说得好像他已经变成尸体了一样。”
听到他的话,李理勉强地笑了一下。
“我希望并非如此。”她毫无欢色地说。
他们没有花太多时间休整准备。周雨自己并不觉得疲乏,而李理尽管看起来很累,却表示自己毫无困意,只想尽快去姜开颜的住处确认情况。临行前,周雨终于忍不住问道:“李理,小野葛去哪里了?”
“他在检查线路。”
周雨抱着剑看向她。这时的李理刚从内间出来,她已显得比刚才精神了一些。“我有许多的摄像头,这点你已知道。”她对周雨解释道,“处理如此之多的设备——总数超过千台——所需要的工作量是远超你想象的。光是检查这些录像就非人力所能及,过去我在星纶使用一整套图像算法来筛选有效的信息,即便如此,我还得用自己的眼睛数小时不停地盯着筛选出来的几百个画面。如今那套设备已遭毁坏,而我又时限紧迫,无法再像过去那样掌控局面。这些工作只能交由小野葛先生代为负责。他每天要确认那几条最重要的线路未被乌鸦摧毁,并检查里面的录像内容是否值得注意。我想他恨这份工作尤胜于在赌场充当打手。”
“那你还是一样布置给他呢。与其让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为什么不把他用在更合适的地方?”
“我以为这份工作就相当合适。”
“但他不是很讨厌吗?”
“那是一种必然的规律,周雨先生。”李理心安理得地说,“只要你以此赚钱,任何工作最后总都会变成你恨的东西。譬如说,现在我准备以五十元的报酬雇佣你担任我的保镖。”
周雨诧然地偏头。他并不觉得当李理的保镖是什么糟糕的工作——但确实会非常的危险,考虑到此君平日的行事作风。
“……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五十元是不是太低了?我的保护只值这种价位吗?”
“你看,这正是关键所在。”李理说,“当我开始提价钱的时候,你就会自动开始思考它值不值得。你要衡量自己付出的劳动与得到的回报,以此保证自己不曾亏本。可是仔细想想吧先生,迄今为止你已替我打了多久的白工啦!”
周雨无言以对。直到两人坐上车,他还是在暗自琢磨着李理这番话,并且始终没搞懂自己是不是应该跟李理要那五十元的保护费。“复仇”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间,也未能给他带来任何有益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