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U|ysse(1 / 1)

克莉丝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直球打懵,还没反应过来,葛朗台夫人自己却先红了脸。

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妥,她几次要张口再解释,只是背后缘由实在无法在人前说出来,还是克莉丝给她递了个台阶。

“看来我很像您的一位晚辈啦?这种关爱之情本来就是很难抑制的,所以您不必在意。这也实在让我受宠若惊,不过可惜,我已经有其他旅行计划了。”

议员闻言,在一边露出失望的表情。

时下社会对情人情|妇容忍度极高,不论男女,这种文化在法国和意大利尤其盛行。不仅是寡妇,即使是丈夫还在的,说不定都会拥有好几位情人。而男人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女人替他主持沙龙,有时候也会被质疑魅力。

贵妇有时会养个有才华却落魄的作家或者画家,青年公子同样会被成熟风韵的女士引导,甚至介绍年轻人往更上的圈子爬。

听到克莉丝的婉拒,葛朗台夫人反而松了一口气,冲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因为装扮简朴素净,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寡居的富婆,倒像是修道院里虔诚的修女。

不过真的有这种偏好的女性,也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这下克莉丝可以确定,她肯定不是要和自己发展那种关系的意思了。

这种女富豪居然还能拜托到她头上。实在不能让人不好奇。

没等她想太多,爱德蒙穿过重重人群,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先生,市长有事找您。”

克莉丝露出抱歉的笑容,冲议员和葛朗台夫人告辞。

不过他们却没往大厅的前部走,反而走到了一边的悬空露台上。

克莉丝一下意会到,男仆这是来帮自己解围的。

双臂撑着石雕栏杆,看向花园正在跳舞聊天的仆从,被灯笼透出的五颜六色灯火映得影影绰绰,有欢声笑语被夏夜的风传来,克莉丝好奇问:“你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他是她的贴身男仆,肯定是没有任何工作安排的。

爱德蒙只说:“我和他们语言不通。”

克莉丝撇嘴,“跳舞就是一门用来交流的语言,还是说你不会?”

神甫是神职人员,教士自然不会跳舞,水手唐泰斯忙着挣钱养家,当然也没有机会去学。

他只好干脆承认了。

对此,年轻人毫不留情笑出来,笑音和着远处清脆的打击乐器,似乎因为今天心情很好,所以难得直率评述他:“你这个人真是矛盾又复杂。”

明明看上去贵气,却不会跳舞,明明是个逃犯,却根本不着急离开。

自顾自感慨后,也根本不想听这个人继续编,克莉丝已经又起了一个话头:“刚刚的夫人邀请我去她家做客,我想了下,去中部的话,好像正好可以沿路游览花海?”

已经决定复仇,既然年轻人要去游览薰衣草,爱德蒙顺势说自己有花粉症,争取了这段时间,最好在离开法国前彻底查清当年的事情。

他也想最后回家看一眼。

但是他真没想过会让少爷这个倒霉蛋一个人羊进虎口。

强盗逃犯混混,红|灯区的女人,现在终于轮到富有的寡妇了吗。

借着机会观察男仆的表情,克莉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她和葛朗台夫人非亲非故,一旦被联系到一起就很容易往那方面偏,就连男仆这种正直无趣的革|命领袖都会想歪。

爱德蒙错愕看向她时,年轻人已经脚步轻快回到大厅,很快又被女孩子们包围了。

第二天夜晚,爱德蒙再一次看到克莉丝踏上了通往那条街的方向。

这次明目张胆多了,甚至坐在院墙上冲他脱帽致礼。

有了地头做兄弟,克莉丝这次来红|灯区非常有排场,刚踏上那条街就有人恭恭敬敬迎上来,引她去了原先俱乐部的楼上。

克莉丝到的时候,杜朗正坐在大书桌后吃一盘意面。

“你这个时候才吃上晚饭啊。”克莉丝感慨了一声,对自己拿这点小事打扰他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看来老大还真没那么好当。

杜朗满不在乎点头,看清她提着的手提箱,随便两口解决,把餐盘往小弟手里一塞,一伸手把桌面的文件都扫开了给她放箱子。

“带了什么好东西?”

等小弟离开后,克莉丝才把手提箱打开了。

“你哪来这么多护照!全是真货吗!”

杜朗几乎从凳子里弹起来,看清后眼睛瞪得更大了:“还都是英国和英国属地的。”

成功引领了工业革命,领土和殖民地的面积占全球五分之一,又在反法战争中击败拿破仑,现在的英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强国。

因此,英国的护照很受尊敬,非常吃香。

杜朗以前经手过一张,知道大概黑|市价。

所以这小子根本就是提着一箱子钱满法国跑。

克莉丝解释:“我帮过不少人偷|渡,他们都因为各种事情在国内呆不下去,换新身份后,护照也没用,我就都低价收下来了。”

在英国境内肯定不会有人要这种有问题的证件,但是到了境外,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什么都没法查证,价值就高了。

杜朗啧了一声:“你好像早就料到有出国的这一天了。做什么都走一步看十步,不累吗。”

克莉丝没搭茬,伸手拍了拍箱子上沿:“我知道你现在吃得下这些,所以估个价,帮我转手吧,亲兄弟明算账,你的抽成按正常价算。”

“这么信我?”地头故意说。

情报贩子开始面无表情复述,连他的口音和语气都学了十成十:“这次多亏了你,以后只要你开口,兄弟我一定——”

“停停停!”

当时脑子热说了这种戏剧里才有的台词,现在换自己听确实很傻气,杜朗悔不当初,大声嚷:“我现在就帮你算!”

重操本行,一边向她确定每一本的细节,杜朗很快就给她估了价钱,又问她支付方式。

克莉丝想了想:“你能不能开意大利那边的支票?”

“这个没问题,地中海的你随便挑。”杜朗拿了贮水笔签字,一边随口问,“你要去意大利了?”

克莉丝点头:“游学旅行,一直呆在一个地方也没意思。”

前些天她已经收到了罗切斯特的来信,他们临时要参加一个婚礼,所以原定时间将由市长替她安排可靠的船去热那亚,那里有间客房常年给罗切斯特留着。

等他们会和后,再结伴去罗马。

杜朗把东西收下,又将箱子还给她,特别拿出一本:“这个太特殊了,我还没算,等我谈到足够高了再结给你。”

克莉丝凑近看,发现是那个“威尔莫勋爵”。

这一本的确很特殊,描述含糊,因为这个主人本来就是个大众脸,小时候就跟着船到处走,在国内没有亲朋好友。他听说有爵位继承才回到英国,结果发现只有一个虚名,这爵位背后还有债务,干脆一分钱不要直接甩给情报贩子,只要她帮忙找最快去美洲的船,还表示一辈子都不会回欧洲了。

非常干净有身份的护照,任何人都能轻松顶替,如果愿意偿还那点钱,即使在国内也没有后顾之忧,能卖个很好的价钱。

现在还缺钱,她也没和杜朗客气,更相信他的能力,不如全权交给他去讲价。

“下半年我会去一趟热那亚,你留个地址,到时候我们再联系。”杜朗说。

克莉丝很干脆写了那家客店的名字,点头:“到时候我请你喝酒。”

之后,克莉丝又向杜朗打听葛朗台夫人。

“她家里有当地最大的葡萄酒庄,再加上她一个人寡居,桑切兹觉得说不定很好骗,所以亲自去请她来了马赛。”

“不过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当地有个特·法劳丰侯爵盯上了她的钱,全镇人都认为她要再嫁了,这个时候出来,应该是顺便躲清静。”

克莉丝恍然。

所以,她是恰好长得很像葛朗台夫人会喜欢的类型,如果带回去,刚好能当一个说服力很强的挡箭牌?

既然葛朗台夫人的打算这么单纯,克莉丝这时候反倒对她的提议感兴趣了。

她本来就不打算骗婚娶妻,男女交往上的名声对克莉丝而言就变得无所谓起来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因为男性的身份,不论外面怎么传,她都不会吃亏。

克莉丝所处阶层稍高一些,看着就是不缺钱的少爷,葛朗台夫人年纪不过三十几,也足够好看,两个人大概相当,也不会有人认为是财|色交易。这种误会和韵事反而能彻底坐实她是个男人,葛朗台夫人远在法国中部的蔽塞城市,国内也没人能向她求证,即使有事发的一天,更加不会牵连到她。

于是克莉丝拜托杜朗帮忙,让她们隐秘见一面。

桑切兹不少势力都落到了杜朗手里,他没费多少工夫就帮克莉丝成功搭上了线。

两天后,克莉丝独自去了葛朗台夫人住的地方。

结果见面时,两个人都很吃惊。

葛朗台夫人显然是没想到,要来“谈生意”的是那天有一面之缘的小绅士。

克莉丝的惊讶就完全是因为这位女士的生活状况了。

千万富豪居然住在一家非常阴暗逼仄的客店里,一边点着的蜡烛很昏暗刺鼻,甚至比不上小酒馆里的质量,餐盘里规规矩矩放着半块面包,小心和酱汁避开了,似乎要留待到明天再吃。

年轻人的打扮与附近不入,一下又唤醒了第一次见到堂弟的记忆,葛朗台夫人目光闪了闪,轻声坚定说:“拿侬,去点一支白烛来。”

这次,她可以自己做主招待客人,不必看父亲的脸色了。

上了年纪的女仆应了,走下去找客店伙计买了白烛,摸黑到门口才擦亮,一下映亮了屋子,看清克莉丝后,禁不住低低啊了一声。

“这位先生真标致,就像,就像侄少爷。”

克莉丝忍不住好奇问:“我和您说得那个人真的长得很像?”

葛朗台夫人露出极淡的微笑,解释说:“其实面上生得完全不像,只是我们一直呆在外省,见过的风雅城市公子太少了。”

“您从没去过巴黎?”

“没有。”似乎知道克莉丝在惊讶什么,葛朗台夫人继续道,“之前一直有我……丈夫帮忙管理,我父亲生前还有一位银行代理人在巴黎,我只需要写信吩咐他们去做就好了。”

克莉丝没有在乎这些细节,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真实目的不能说,知道自己编出什么理由,对方都不一定愿意信,索性拿出情报贩子的态度直接谈价钱。

再说了,如果要和威廉合伙,她也确实需要一笔启动资金。

“你……不担心吗?”葛朗台夫人惊讶看向打扮体面的小绅士。

他看上去可根本不像缺钱的样子。

克莉丝反问她:“我是男孩子,所以那些人不但不会说我,甚至会别有用意向我试探您的把柄。反倒是夫人,您不担心吗?”

能问出这种话,看来这个男孩子没什么坏心思。

葛朗台夫人隐了打量,面露无奈:“我明白,也早已不在意这些了。索漠那样的地方,风言风语根本就不可能停止,随时能把一个人冲垮。如果太在意闲言碎语,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和只是贪图自己财产的男人结婚时,她提出的要求就是不履行妻子职责。一直与丈夫分居实在太不寻常了,而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有疾病,反而同情那个男人。

男人去见上帝不到两年,现在又有一堆人盯上了她的财产,而只要她还在,那些贪婪的目光就永远不会停止。

——“照顾好一切,到那边后向我交账。”

父亲临终的话在耳边再次响起,葛朗台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必须守住这些钱。

克莉丝惊讶发现,像是想到了什么,葛朗台夫人就飞快同意谈谈这个双赢的交易,甚至开出了八十万法郎的高价。

谈起生意时,女人那副恬淡的面容瞬间变得坚韧从容起来。

“这笔钱是我一年的年金,如果能用这些钱换来下半生的清净,反而是我赚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我赖账。不过我的条件也很苛刻。”

克莉丝对此并不意外,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和丈夫显然也是互相提防的关系,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财产还没有被侵占瓜分,当然有自己的本事。

交易就是互相试探的过程,毕竟是去葛朗台夫人自己的地盘,克莉丝当然需要借机观察了解这位客户。如果玩不过这位夫人,她也会直接走人,所以很爽快示意葛朗台夫人说下去。

“第一,我已经决定终生保持童身,私下必须有我们三个人同时在一起,你如果做出一点逾矩的事情,就会被赶出索漠。拿侬是做惯力气活的,家里的牛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点克莉丝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她点头应了。

“第二,你做出的任何关于我的决定,都必须事先告知我。”

克莉丝:“没问题,既然向我支付佣金,那么您就是委托人,我知道底线在哪,不必担心。”

“第三,你只能一个人和我走,不可以带其他随从。”

“基本就是这些了,如果你有任何异议,我们就当做没有今天这次谈话。”

克莉丝笑了。

“看来我们都很担心对方会做出点什么。不如让名誉替我们见证吧,您的姓氏有名,而我在市长那里有担保,只要我们结伴出发,一旦哪一个出事,都会联系到另一个人头上,传到各自的家乡去。”

于是这次旅程就定下来了。

之后,为了弄清楚具体情况,克莉丝了解到了葛朗台夫人唯一一次恋爱经历。

非常俗套的故事。

中部富豪家中的独女和巴黎来的花花公子堂弟,堂弟家中破产来投靠,姑娘不仅义无反顾爱上了他,还不顾悭吝父亲会有的惩罚,拿出自己所有的钱,资助他出海闯荡。

之后的发展,拿到话本里就是书生进京赶考,中状元后娶公主,只有一纸休书给苦苦等在家中的商户小姐。

这次,商户小姐没有寻死觅活,而是果断向巴黎去了一封信,用钱斩断过去的一切,非常实际选择了会为财产充当自己一条狗的男人。

克莉丝觉得,这位夫人其实已经看破了那个变得自私势利的堂弟,将他与自己曾经爱过的青年彻底割裂开了。

舞会时葛朗台夫人看她,说是看和堂弟气质相似的人,不如说是在看过去的自己。

出发当日,将小班纳特先生一直送到埃克斯门外,男仆一路欲言又止看着年轻人,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她拉到一边,半刻后才艰难道:“您一个人去,会不会不太安全。”

克莉丝语气无所谓说:“葛朗台夫人很富有,这个姓氏似乎在法国挺有名的?既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家在哪里,我正大光明去,没什么不安全的。”

就是因为富有才不安全啊!

爱德蒙实在不知道少爷那些天的消沉是为了什么,但是事情发生在红|灯区,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是被坏女人骗过后彻底自暴自弃,转而向温柔年长的女性寻求精神安慰了吗。

男仆心情复杂,一直看着少爷吹着口哨满脸开心骑着马走远,才转身回马赛。

接下来的路途里,克莉丝头一次切身体会到,有一个不合拍的旅伴是多么痛苦。

就像她那天看到的一样,葛朗台夫人和她的仆从们都非常节俭,喝咖啡时连糖放几块都要精确控制,一路上能投简单的客店就绝不住舒适的旅馆。

看葛朗台夫人这次开价,也不是吝啬的人,这么大一笔家业在手里,没想到活得这么为难自己。

在天花板的蜘蛛落到自己碗里后,年轻人终于忍不住了,闷声闷气说:

“我现在知道您家的财富是怎样聚集起来的了。”

葛朗台夫人先是吃惊看她,很快明白了这番英式调侃,瞬间涨红了脸:“这样吧,你有需要就向拿侬从佣金里支取,事成之后我会全部为你补齐的。”

克莉丝:“……”

她都亲自上门了,原来不包公费旅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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