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原的时候,天正飘着小雨,湿黏黏的感觉特别不舒服,一点北方的干爽劲儿都没有。w wくw .
吕梁还没通火车,所以只能在太原转车,火车站旁边到处都是黑客车,懒得转车到客车站,就直接被拉着进了黑客车。之后又转了两次车才到了久违的城镇,大致的路线我还记得,客车站离崔宅并不远,我背着行李包徒步往崔宅走去。
沈明也没跟我说清楚这边的状况,我一直以为崔宅已经荒废没人住了,哪知道刚进崔宅的胡同就看到一群五六岁的小朋友特欢腾地在玩儿游戏。我脑袋一沉,该不会崔宅被妈妈租出去了吧?沈明又给我丢了个坏球。
正腹诽着,被蒙了眼睛的小孩伸手抓住了我。
“抓到你了!”小孩笑着开心地扯掉了眼睛上的布条,一看是个陌生人,歪着头一脸疑惑:“姐姐你找谁?”
突然就觉得这孩子好可爱啊,在天津我早就被叫做阿姨了,没想到一回到老家就变回姐姐了,心里很治愈!
“你们在这里住吗?”我指指崔宅。
“是啊。”小孩点点头,“姐姐你找谁?”
“林如茵。”我说,然后往崔宅里看了看,这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院里那口古井还在,只是井口的那块巨石被移开了位置。
“哦,你找林阿姨啊,林阿姨每月十五才来收租,你还是去她家找她吧!”小孩笑的天真无邪。
“嗯,你们爸爸妈妈呢?姐姐可以到你们家看看吗?”我顺手摸着小孩的头,手感有点奇特,明明看上去很光滑的头摸着却无比扎手,而且隐隐有凹凸的小块。我不禁皱起眉头,再看院中那口古井时不觉阴气逼人。
一听我要去他家,小孩立马警惕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我拐走他似的,我哭笑不得。
已经四月二十八了,再不快点贴符……
看向小孩警惕的目光,我无奈,本打算悄悄地贴了符就离开,只要偷偷看看妈妈佳心就好,现在看来我是不得不亲自去家里看看了。
凭借记忆,我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杨爸家,大门贴了白瓷砖,看上去气派多了。
站在门外我组织着待会儿进去要说的话。
“你找谁?”一个清脆的女声。
我转过头,从眉眼里不难看出面前的这个女孩就是佳心。跟妈妈一样的杏仁眸子,娇小的鼻子,尖下巴上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高高的马尾一直垂到腰间,像是二次元里走出来的美少女。佳心自小就漂亮,像妈妈。
佳心看到我后,愣了足足有三十秒,声音突然就变得奇怪起来:“姐……姐姐?”
“佳心,好久不见。”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也不乏精彩,说着,还不得不扯出一个倍儿不自然的笑脸。
屋子没多大的变化,我坐在客厅竹藤椅上,摇了摇,从前那种安逸的感觉突然就回来了。
“杨叔和哥哥也都很喜欢坐那张藤椅,你们还是有很多共同点呢!”佳心端了杯清茶出来,放在茶几上,顺势坐在茶几边的小板凳上:“姐姐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家里没什么事吧?爸爸的身体,我是说沈叔叔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沈言也挺好的。佳心,毕业了吧?现在在哪里工作呢?”我喝着茶,努力以平常心寒暄着,目光不自禁地环视了家里一圈,找着这屋子里的每一处变化。
听到沈言很好的消息,佳心脸上才有了点舒心的笑容:“毕业一年了,现在跟爸爸在政府部门工作,每天就是盖盖章子开开会什么的,很轻松。”
“也很无聊?”我不自禁地就接了话头。
佳心怔了一下,继而笑笑,算是默认。
又闲聊了半个小时,杨爸妈妈才一起回来,紧接着杨白也回来了,看到我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像是见到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似的,脸上只有震惊,一点喜的表情都没有。
妈妈会有这样的表情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那年我十一岁的时候我亲爹沈明来接我回家的时候,她为了不让自己的亲闺女跟着自己过苦日子,竟来了个狸猫换太子,让佳心装作我跟着沈明去了沈家。当沈家落魄,杨爸政治事业达到顶峰的时候又将我和佳心换了回来。如今我活的阳光明媚的回来,她除了惊大概就是愧疚了,哪来的什么喜。
至于杨爸和杨白也是这副神情,我想他们大概也知道这件事儿了吧!
“杨爸,妈妈,杨白,突然打扰,不好意思了。”我先打破了屋里可怕的寂静。
杨爸最先反应过来,忙笑着换了鞋脱下外套走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让杨白去接一下你。”
倒是杨爸比养了我十六年的妈妈更热情,我笑笑:“有什么好接的,杨爸,我都二十六了!”
杨爸一愣神,像是自言自语又重复一遍:“都二十六了,是啊,都二十六了。”
妈妈还愣在原地,直到杨爸叫她,她才回过神,一面低头快换着鞋一面说着:“我去做饭,你们聊着。”
越过妈妈,我看到站在最后的杨白,正直直地看着我,面无表情的。我这才恍惚间记起,我离开的那天,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分开了十年。难怪分开的这十年我都没挂念过他。
我还记得,那是零零年的二月份,刚刚开学,我们还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子,个个都包的跟个粽子似的。吕梁的冬天走的迟,开学那会儿还飘着雪,我正趴在桌子上犯迷糊的时候,杨白抓着一沓卷子气冲冲地走到我座位前,猛地一拍桌子,脸气得白低吼道:“崔佳颜,你跟我出来!”
我跟他走到教学楼后的时候,他猛地将手里的卷子摔倒了我胸前,恼着脸:“你这什么意思?”
我翻着看了看,都是我的卷子,大概也了解了生了什么,但还是装作一脸困惑地问:“怎么了?”
杨白的脸被气得更白了,残冬的风越过掉光了叶子的小树林呼啸着冰冷地划过我们的脸,生疼。
“你故意的!为什么每次考试都比我差那么几分?为什么每次考试都故意留一道题不做?”杨白大声质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的?”我反问。心里也猜出了大概。杨白是班长,十有**是去领上学期期末卷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听到那些个老师聊天,聊到我的成绩,觉得是我每次故意放水让他得第一,自己屈居第二。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吵的特别凶,他凶是因为觉得我故意放水是对他的一种人格侮辱,而我凶是因为他破坏了我的睡意,让我本觉得很美好的开学变得很糟糕。
吵完之后,放学回家都故意不一起走,我比他先走了半个小时,而就是那么先走的半个小时内,我被在家里等候的沈言带走了,连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我不知道杨白回来现我走了,又来了个漂亮妹妹佳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总之我看到一个比杨白要帅好几倍高好几厘米的沈言来接我离开的时候,我心里是欢喜的。
我敢肯定,在我回忆这些过往的时候杨白肯定也在回忆,因为他开始躲避我的眼神,并隐约间表现出一种不好意思和后悔的神情。
杨爸苍老了很多,两鬓的白都比黑多了,笑起来的时候不仅眼角,额头嘴角也都是褶子,但精神状态还是很好,神采奕奕的,很有领导范儿。
我从行李包里翻出一盒武夷大红袍,笑盈盈道:“杨爸,孝敬您的,武夷大红袍。”
杨爸对茶很有研究,打开茶叶盖一闻茶香便知好坏,拿出几片茶叶看了看茶形,手指轻轻一捻变成了粉末,喜道:“保存的很得当啊,颜颜!”
“当然,我都是按着杨爸教的方式保存着茶叶的,要不要沏一壶试试?”我提议,其实我自己一闻这茶香茶瘾也犯了。
于是等妈妈把饭菜做好端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两茶友坐在院里的石桌上乐呵呵地品着茶,一副享受状。
“老杨,颜……颜颜,吃饭吧!”妈妈掀开竹帘子喊道。
这场景,这喊声,跟十年前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和杨爸相视一笑,起身进屋的时候还不忘夸着茶叶:“真不愧是岩茶之王,茶中状元啊!”
我特别得意道:“杨爸想喝,我家里还多得是。我收集了不少好茶就是缺懂得品茶的人一起品。”
杨爸一听也来了兴致:“是吗?除了岩茶你还有什么茶?”
“这个嘛,凤凰单丛我也有几种,通天香、夜来香、蜜兰香,但品起来还是不比社前洞庭碧螺春。我个人不太喜欢凤凰单丛的那种香气。而且最近我有几个朋友淘了点藏茶给我,就是您以前给我念叨过的四川边茶的一种,我煮着喝过,茶香十足汤色红浓透亮,入口生津,特别香滑!”我和杨爸一面谈论着一面往屋里走,越聊越起劲,差点让我忘记我来吕梁的目的。
晚上我本来要跟佳心挤一挤的,结果妈妈说想和我睡一宿。于是杨白特悲催地睡客厅了,杨爸睡杨白的房间。我想杨白惨了,现在天气热正是蚊子猖狂的时候,客厅没个蚊帐遮掩着铁定被蚊子叮死。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第二天早上杨白一身红包的样子我就开心的直想笑。
十年没见妈妈了,突然来访就挤一张床即使不是同一张被子还是觉得很尴尬。
我感觉的到,她并不想见到我。
晚上关了灯,我和妈妈都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沉寂了很久妈妈才开口问道:“在沈家过的还好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为什么每个人想知道我回来的目的都是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呢?明明都不在意我过的好坏,若不是我突然现身,估计我这个人都不会出现在他们脑海里。
“我是爸爸的亲闺女,他怎么会亏待我?沈家现在又混的风生水起了,即使每天干坐着什么都不干也会有股票分红,不愁没钱花。”我很实诚地将现状陈述给她听。
她估计没料到我如今变得这么嚣张刻薄,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对不起。”
我冒到嗓子眼更直白的话就这么被生生地咽回去了,对不起,呵!
“爸爸祭日快到了,我只是回来拜祭,想顺便看看崔宅,没想到已经被你租出去了……”不能忘掉沈明嘱咐我做的事,趁着跟妈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赶紧把正事儿给办妥了。
“你到老宅去了?”妈妈有些吃惊。
“对啊,不过住在那里的房客似乎很警惕陌生人,我都没能进屋去好好看看。”我隐约间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妈妈好像知道些什么。
“不要再去宅子里了,那宅子……有些古怪。”妈妈憋了很久才用“古怪”来形容崔宅。
“古怪?怎么古怪了?”我问。
妈妈犹豫了很久,像是在回忆在组织语句,说道:“佳心杨白高中毕业后我本来打算收拾一下崔宅,和你杨爸一起搬到崔宅去住的,但住进去才一个礼拜我就开始噩梦连连,宅子一逢下雨就阴沉沉的,有几次屋子都进了水,窗户上地板上经常会有奇怪的水痕,像是脚印。反正整个宅子都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起初我以为是自己体寒,再加上秋雨寒气重,才会有这种感觉。但后来住了不到一个月我就梦到了阿诚,阿诚站在我面前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快离开宅子,这宅子已经不是我们能住的地方了。我……”
居然梦到了爸爸!看来这水鬼绝不是什么小罗罗,我不禁皱起眉头。
感觉到妈妈身体的颤抖,一定是又回忆起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儿了,我想了想还是将手伸向妈妈的被窝,抓住她被吓得冰凉的手,安抚道:“妈,没事,也许只是因为你太想念爸爸了。”
黑暗中,妈妈扭头看向了我,半晌才哽咽着点了点头。
“妈,我想在崔宅住几天,等爸爸的祭日过了我就走,行吗?”我言辞恳切,趁着她那股愧疚劲儿没下去赶紧把这事给敲定。
妈妈犹豫着,没答话。
我知道她在顾忌什么,赶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出什么事的,你忘了,爸爸在世的时候经常给我讲捉鬼的故事,他还夸我有天赋,身上正气凛然呢!那些小鬼都怕我!”
听到我讲起爸爸,妈妈才迟疑着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