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可以这样做!”太后忘记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像个疯妇一样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扯到了嘴角处的破溃,撕裂般的疼,她眼睛里流出泪来,愤恨的盯着他,“哀家的女儿也是你的皇妹啊!”
宋景年平静的看着她:“跟朕谈兄妹,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太后身体一颤,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腿的血液还没有回流,她往后踉跄了一下,跌坐在暖榻上,忽然,她冷冷的笑了一声,叹道;“是啊,到这个时候哀家还跟你谈兄妹,当真是可笑。”
“朕没有功夫跟你废话,归藏图你是交还是不交?”
“你说你知道哀家的女儿在哪里,哀家如何能信你?”
宋景年淡淡道:“当年天霜楼大火,是阿润和富贵救走了朕和你的女儿,你若不信,朕可以将阿润带来。”
“什么,阿润?”太后怎么也不敢相信,眼睛瞪的凸了出来,整个人几乎要崩溃,“这怎么可能,你骗哀家?”
自从宋允修登基为帝以来,就撤换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她一直都没有见过阿润,这么多年阿润对她忠心耿耿,她对她也是深信不疑,怎么可能是阿润,如果连阿润都背叛了她,那这个世上还有谁可以相信?
“二十五年前,阿润本该放出宫的,是你秘密派人谋害了她的情郎,让她失去了出宫的机会,难道这件事,你已经忘了?”
“……”
“天霜楼的火是阿润放的,只是最后,她又后悔了,所以才救走了朕和你的女儿。”
他每说一个字,太后肿胀的脸色就苍白一份,眼角,嘴角的肌肉一起不可控制的抽搐着,她没有想到阿润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她真是留了一条狼在身边啊!
她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字问道:“难道归藏图在哀家手里,也是她说的?”
除了她和阿润,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半张归藏图在她的手里,在宋景年向她要归藏图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阿润已经背叛了她。
宋景年冷冷的点了点头。
太后身子顿时一垮,就像脊梁骨被人抽走了,她颓败的垂下了脑袋,耷拉在那里,整个人死了一般。
她和阿润并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她更是她赖以信任的姐妹,就像她和若若一样的姐妹,她以为她们之间的感情根深蒂固,牢不可破,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牢不可破的感情。
忽然,她想笑,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提起了脑袋,她仰头崩溃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
笑到眼泪狂涌而出,笑到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噗……”
她胸口处剧烈一痛,狂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呛得她咳嗽连连,终止了她的狂笑。
仿佛觉得痛的还不够,她抬手重重的捶击着自己的胸口,儿子背叛她,她不会如此伤心绝望,养女背叛她,她也不会如此伤心绝望,而阿润不同,她是在若若死后,她以为可以相守终身,永不会背叛彼此的人。
渐渐的,她停止了咳嗽,抬起布满泪水和血光的眼睛,急促的喘着一阵阵的粗气阴沉沉的盯着宋景年:“你把阿润带来,哀家有话要问她!”
宋景年始终冷漠:“好!不过朕只给你一个时辰,过了一个时辰,你若还不交出归藏图,朕会让亲眼看着你的女儿死在你面前!”
“……”
太后心神一震,浑身颤抖,就像是秋叶潇潇落下。
对于太后来说,这一个时辰很短,也很长。
一个时辰之后,宋景年终于如愿的得到了太后手里的半张归藏图,而另外半张就隐藏在洛樱和洛熙平一直想要寻找的《月下桃花图》里。
而这张《月下桃花图》是他亲自去了一趟洛府盗取的。
洛樱和洛熙平从来没有想过,他们苦苦想要得到的归藏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直到《月下桃花图》离奇失踪之后,他们也不知道这画里的秘密。
第二天,太后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就是日日来撑自己嘴巴子的宫女,这宫女原是寿延宫一名洒扫宫女,名叫茯苓,因为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被太后命人杖责四十大板,生生打坏了一条腿,阿润可怜她,将她安排到了浣衣局。
她变成残疾,在浣衣局受尽了欺辱,还患了不治之症,心里对太后的恨一天更甚一天,恨到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所以掌起她的嘴来毫不留情。
太后没敢认她,她无法面对她,也深知认了她,不仅不会给她带来锦衣玉食的公主生活,还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她不想让女儿在临死前知道这样残酷的真相。
堂堂的一国公主沦落成一个小小宫女,还被亲生母亲打断了腿,最后积劳成疾,命不久矣。
就在当天晚上,茯苓在太后的茶里下了蛊虫,当太后中了蛊毒时,再想说出真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日日夜夜都要忍受蛊虫在她体内撕咬,痛的恨不能死去,偏偏她连自尽的能力都没有。
一个多月后,太后得到茯苓重病而亡的消息,她经不住这样的痛,加速蛊毒发作,死在了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
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阿润吊死在寿延宫。
太后薨逝本是国之大事,就是最寻常的百姓也深知其中的规矩,大赦天下,民间不准婚嫁迎娶,虽然规矩还是这样的规矩,可是伤心的人没几个,甚至还有百姓悄悄的额手称庆,说太后恶有恶报。
就在太后死后的三天,久不降雨的黔州等地竟然天降甘霖,这更加应验了太后的死顺应天意。
又过了两天,长陵城传出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当年的花家血案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就是清平侯洛熙平,禁卫军从洛家的别庄搜出大量刻有花家印章的古董玉器,洛熙平认罪伏法,被打入了天牢,洛熙光知情不报,徒二年。
至此,花家血案终于了结。
这让那些以为洛樱会成为皇后的人疑惑了,他们摩肩接踵挤破脑袋想要往洛府送礼,这礼才送了几天,洛熙平就被打入了天牢,他们纷纷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洛樱根本不在意这些,虽然洛府被查封了,但正处于大赦天下的时候,所以皇上格外开恩,并没有祸及洛熙平其他的家人,还留下了洛家的一处别庄,不过,洛樱并没有搬入别庄,她在城东另置了一座宅子,将瑟瑟和姬长安一起接了过来。
周姨娘带着洛沁,洛庭信搬进了别庄,汪碧池也一起跟了过去,至于张氏和洛依,在洛熙平案发之后就正式归依了佛门,就在青云庵出的家。
自从洛樱带着世安苑的人搬入了新宅,又接回了大哥,就好像真的与洛府脱离了关系,只可惜她还是无法以姬长清的身份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
……
夜,翳云笼罩,天气闷热。
洛樱生性惧热,洗过澡,打开窗户,一阵凉风袭来,吹的屋内烛火明明灭灭,洛樱顿觉通体舒爽。
裳儿连忙跑了过来:“姑娘,不能贪凉,否则容易受了寒气。”
说完,又将窗户重新关了起来。
洛樱笑笑:“你这丫头就是一惊一乍的,赶明儿嫁到顾家,也这么着?”
裳儿脸上一红:“小姐你又打趣奴婢。”说着,脚一跺,扭脸跑了。
竹娟正好走过来,一下子挡住了她,笑道:“姑娘可没有打趣你,若不是太后薨逝,姑娘已经将你许配给顾严大哥了。”
裳儿一抬手,拧起了竹娟的嘴:“你这小蹄子也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竹娟“哎哟”一声,一把拉开裳儿的手,笑着跑着,两个人一跑一追,嘻嘻哈哈。
洛樱看着她二人闹,无奈的摇摇头,然后坐到榻上,拿起书来看,表面是在看书,思想还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自从成为洛樱以来,复仇就成了她人生最大的目标,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除了沈遥,该报的仇都已经报完了。
其实,这仇也不是她一个人报的,最后为姬家军平冤昭雪的是宋景年。
宋景年登基之后,能迅速的稳定朝局,离不开他残忍血腥的铁血手腕,他对待旧臣,有用的尽量拉拢,偏如镇国公,厉相之流,不能拉拢的,又或者是无用之人,他向来斩草除根。
秦方谋反,诛灭九族。
太师杨文广在朝堂之上公然反对他推行的新政,还秘密联合朝中老臣在太师府秘谋,谁知道一夜之间,杨家大火,杨家五十八口人,从上到下全都惨遭横祸,无一幸免。
虽然没有人能证明杨家全家惨死是皇帝下了的手,但从此以后,新的政令推行起来就顺利了许多。
她不得不承认,除了他对待异已的手段残忍血腥,他的确算得上是个好皇帝,从他登基之后一系列的作为来看,都是利国利民之策,不仅提高了国库银两收入,还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只是他的做法太过激进了一些,触及了官员和乡绅的利益,若没有强而有效的高压之策,很容易引起新的朝局动荡。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高压政策只能在短期内整顿朝局混乱的秩序,若想长治久安,肯定不行,不过,她相信依宋景年的能力他一定能治理好成国,因为一个人再变,内心深处总有些东西不会变。
如今,该拉拢的已经拉拢,该杀的都被杀了,只有一人到现在尚未有明确处置,就是陵王宋亦欢。
洛樱为此深深忧虑,不过,她想他到现在都没有处置宋亦欢,除了念及过去的情份,应该更想将他收为已用。
一旦宋景年能收服宋亦欢,那对他来说,如虎添翼。
想着,想着,一阵困意袭了上来,她竟然睡着了。
“清儿……清儿……”
她忽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缓缓的睁开眼睛,朦朦胧胧间,她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满头银发,身披着白狐大氅的男人,她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宋星辰。
“星辰,你怎么来了?”她激动的从榻上跳了下来。
“我来看你,清儿……”他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慢慢的朝着她走来。
她跑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她顿时欣喜道:“星辰,你的手是暖的,你没事了,你是不是没事了?”
“清儿,我没事了,我早就没事了。”他唇边的笑容更深,眼睛里洋溢着温暖的光辉。
“那你是不是要留下来不走了?”
他摇了摇头:“不,清儿,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一下子急了,更紧的握住他的手:“道别,你要走吗,你要去哪里?”
“清儿,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灯火下,他原就皓白如雪的肌肤益发的白了,白到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随时都能消失,还有他的声音也越来越缥缈,像是从天外飘来,“那个地方很美很美,清儿,永别了……”
“不,星辰,我不准你走了,我不准你走。”她生怕他真的消失,慌乱的想要抱住他,却扑了一个空,她吓得浑身是汗,大叫一声,“不要,星辰——”
手中的书陡然滑落在榻上,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好像有把刀将她的心要一剖为二,心挣扎着乱跳,一种清晰的疼痛感袭卷上来,她不由的伸手捂住了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口。
不,不可能的,星辰每个月都有平安信送来。
他不可能会有事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心情也慢慢的平复了一些。
“吱呀——”
门忽然响了,传来一个轻浅的脚步声,她正要回头去看,就听到一个邪肆的笑声:“臭丫头,你还没睡啊?”
她没有再转过头,也不理他,上下抚了心口两下,拾起掉落的书籍,继续看书。
“喂,阿樱,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嘛,人家来了也不理?”卫元极十分自然的坐了她的对面,还未等洛樱回答,他食指捻着中指,打出一个响来,笑道,“我知道了,阿樱你没把我当客人,我是这里的主人了,嘿嘿……”
洛樱连眼皮也没抬,眼睛看着书,嘴里轻悠悠的说了一句:“没见过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要脸要皮追不到媳妇,不要也罢。”他伸出右手,想要轻轻的托起她的下巴,看看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打开。
她冷淡道:“身子好了还没几天,就出来瞎转悠,夜深了,你该在家好好睡觉,养养精神。”
“你总是不理我,你不理我,我睡不着。”他毫不气馁的又伸出了美如玉雕的手,还没碰到她的下巴,又被她无情的打开。
对于她的冷淡,他倒没有生气,讪讪的收回手,两手搁在桌案上,托住两腮,盯着她看了好长一会儿。
洛樱只是看书,还是不理他。
终于,卫元极耐不住了,长长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阿樱,这一生,你的命由我来守护,我的身由你来主宰,你嫁我为妻可好?”
洛樱慢慢的抬起了头,他忽然发现她的脸色很苍白,眼睛里好像还蕴着一点水光,垂落的碎发柔软的沾在鬓角额头,他心里一颤,想要伸手为她缗去碎发,却听她冷冷的说道:“我心如蛇蝎,手段毒辣,最擅长用看不见的利器毁人不倦,你不怕?”
他淡淡然道:“我性情暴戾,无恶不作,最擅长用看得见的利器渡人升天。”
她说:“我命里克夫。”
他明媚一笑:“好巧,我命里克妻,你我以毒攻毒,天生绝配。”
“滚,谁跟你配。”
他忽然将面前的桌案撤到身后去,她正要问他要做什么,他翻身而上,一下子压住了她:“独滚滚不如一起滚。”
“……”
就在他的唇要强行吻上她的唇时,她将手中的书往前一挡,他一下子吻到了书上。
“阿樱,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肯接受我?”他有些受伤的看着她。
“元极,你我之间是不可能的,我并不喜欢你。”她冷静的看着他,心却又痛的破碎了。
她不会忘记宋离对她说过的话,如果她和卫元极在一起,不仅违背了对星辰的承诺,还会害了卫元极。
这件事她不可能对他说,否则,他必定会杀入皇宫找宋离算帐,他们卫家好不容易才脱离困境,她不能再次将他,将卫家拉入深渊。
“不,你骗人!”他炙热的目光一下子崩射出火光来,灼灼的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是宋允修,你分明可以留在宫里做他的女人,可是你没有。”
“……”
“阿樱,告诉你,你到底有什么苦衷,逼着你一定要拒绝我!你分明是喜欢我的!”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眼睛里的痛意,这种痛撞击着她的心,她的心再一次破碎,她冷漠的笑了一声,笑声有些颤抖。
“卫元极,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她垂了下眼睛,回避着他的眸光,冷淡道,“谁说我喜欢你了。”
“那你喜欢谁,宋星辰吗?你和她之间已经不可能了!”
听他这样说,她又想起刚刚那个让她惊惧的梦,她忽然抬起了眼睛,这一回,她的目光没有半点回避之色:“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和他之间不可能了?”
这一句话,让卫元极更加认定,兜兜转转,原来她心里的人还是宋星辰,他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一样,一下子炸毛了,他霍地坐直了身体,暴吼道:“他已经成了活死人,活死人,你懂不懂,他油尽灯枯,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的呼吸猛地一沉,破碎的心在刹那间碎为齑粉,疼的她无法呼吸:“你……你说什么?”
看到她这样,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失去理智说错了话,他眼睫一颤,目光闪烁不定,有些后悔道:“阿樱,我刚刚是……胡……说……八……道的……”
看着他闪烁而心虚的眼神,她已然明白了一切,刚刚的那个噩梦并不仅仅是噩梦,而是一种征兆,她心里浮起一种深深的不祥之感。
她已经无心再听卫元极说任何话,心一阵一阵的绞痛,痛的她脸色煞白,额头滚汗。
“阿樱,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这一下,卫元极被吓到了,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发现她肩膀颤抖的厉害。
“阿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像个无措的孩子,完全慌了神,看着她,希望她能跟他说一句话。
“元极……”她恢复了一点神思,“星辰他……他是什么时候就变成活死人的?”
他知道因为自己失去理智的失言,再也隐瞒不住了,老实交待道:“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他……他就已经……”
“那他的平安信……”
“他写了很多的平安信,每月寄一封给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