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解之又做梦了,但这回梦很奇怪,是涂柯洲的视角。
清晨六点,小涂柯洲抱着一只自己刻的狼型冰雕兴冲冲地跑进会议室,“爸爸!新年了!我十二岁了!”
父亲跟他说只要过了十二岁就是大狼了,就可以跟着军队外出狩猎。
会议室里只有狼王和占星师,两狼皆是一愣,狼王很快松开眉头,和颜悦色地说:“洲洲别调皮,我和你占星叔叔在说话。”
小涂柯洲撅撅嘴,垂下头,失落地应了一声。他摆弄着手里的冰雕,余光忽地瞄到什么黑色的东西。
在会议室长桌的旁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笼子,一个努力蜷缩着身体的小孩被用铁链拴在里面。
小孩看着年龄跟他差不多大,不过涂柯洲想他那么小一团还那么瘦肯定没自己大。
兀地笼子里传来细微的动静,那个小孩似乎再无力气维持人形,缓缓变成了雪狼。他瘦得离谱,肋骨都要撑破皮一般,右耳耳尖缺了一个小角,似乎是被咬掉的,伤口还没愈合,还有血珠往外冒。
涂柯洲好不容易等到父亲与占星师谈完话,迫不及待地指着笼子问:“爸爸,这个小孩为什么要被关在笼子里?而且他好像要死了。”
占星师一瞬间脸就变了,上前急急忙忙提起笼子,对二人施了一礼,“殿下、太子,我先告退。”
涂柯洲担忧地又问:“爸爸,他要把小孩带到哪里去?”
狼王宠溺一笑,对他招手,“洲洲过来。”
涂柯洲撒丫子地冲进父亲的怀抱。
狼王边摸着他的头边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今天只是新年第一天,但不是洲洲的生日,所以你还是十一岁,要等四个月后才能成为大人。”
“那个小孩被关在笼子里是因为天神要见他,被天神召见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不必为他担心。”
涂柯洲又想到刚刚那小孩的模样,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好吧,那之前每年献给天神的小孩都见到天神了吗?天神长什么样子?”
“他们见到了,天神长得十分漂亮……”
第二日祭祀如期举行,涂柯洲也去了现场,果不其然看到了昨日那个小孩。
小孩是醒着的,维持着人形,在高高的台子上冷然地漠视台下一群狼。橙黄色的太阳光在他身后绽放,他如罩着一层壳子一般风雨不进。
小孩生得十分好看,比涂柯洲之前见过的每一个献给天神的小孩都要好看。涂柯洲很喜欢他的眉眼,淡淡的,似凡事俗尘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想,如果小孩不献给天神的话他一定会和他交朋友的。
祭祀顺利完成,四名士兵带着小孩往北面的祭祀台走,父亲不让他去那边,说会打搅天神休息。
他在原地站了好久,久到送行的士兵都回来了他也没动,最后还是狼王把他叫回家吃饭的。
涂柯洲一连三晚都没有睡好觉,夜里他总是做梦,梦到祭祀台那边有只有一张大嘴的黑色妖怪将小孩一口吞了。
终于,他还是没能忍住,在祭祀的第三天晚上趁着父亲他们开会偷偷地跑向了祭祀台。
他看到了小孩,小小一只被胳膊粗的铁链捆在两米高的木架上,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小孩低垂着头,短发遮挡住脸庞,胸膛已看不到起伏。
涂柯洲似壮胆般咽了口口水,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前,踏上冰台,他紧张地问:“喂!你还活着吗?有看到天神吗?”
小孩没有回答他。
涂柯洲心一横眼一闭,想着死就死吧,将小孩的头发一把撩上去——
一直到现在涂柯洲都再也没有见过有什么画面比这一幕漂亮。
他似睡着了,安静的脸庞,眉毛舒展,睫羽如两只安静待在树枝上的月亮出山蝶。清冷的月光下小孩的皮肤白得反光,清辉予他熠熠生辉。
涂柯洲一瞬间忘了呼吸,气岔了被呛地咳嗽两声,小孩似听到了动静,泛白起皮的嘴唇翕动。
涂柯洲赶紧侧耳倾听,“救、救、我……”
须臾间,他的脑子犹如炸开一般,“嗡——”地一声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等自己回过神他已经化身成狼,疯狂地啃咬锁链。牙不够坚硬锋利他就上爪子。
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爪子从根部断掉五个,右脚的狼指也被勾断,鲜血直流。牙齿也没好到哪去,犬牙崩断一颗,一嘴的血腥味,因咬合而流下的口水也是血红色的。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出现预想中锁链断裂的脆鸣声,反而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涂柯洲知道那是他哥涂牧野,他没理继续啃咬锁链。
涂牧野迅速上前,刚要抬手阻止他,涂柯洲如闪电般转头朝他呲牙,凶恶都写在脸上,他朝涂牧野吼:“别管我!”
涂牧野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侧眸看到铁链上的咬痕以及涂柯洲嘴角和爪子上的血印,似有似无地冷笑一声。
“父亲命我带你回去。”
“知道了。”说完他又继续工作,不把锁链咬断不打算走。
涂牧野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站在一旁静静等着他,小声地冷嘲道:“铁链可是由纯铁打造的,咬一年你都咬不断。”
开始下起雪,月色也变得朦胧,温度骤降。涂柯洲从嘴角滴落的血到了冰面就变成小冰块。
“省省力气吧,你咬不断的,父亲该急了。”
涂柯洲怒从心中起,猛地一用力,随着“啪嚓”一声,上下牙齿撞到了一起,嘴里蹦进几片铁碴子——他咬断了!
他大喜,随便扒拉掉锁链,将人打横抱起,刚踩上冰面腿一软,一下子跪了下去,但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死死的,没让他磕到。
涂牧野冷瞥他一眼:“你抱着个死人做什么?”
涂柯洲努力站起,双腿打颤,他喘着粗气,“他没死!他还活着!”他能感觉得到他微弱的心跳。
涂牧野讶然,这都第三天了居然还没死?
“所以呢?没死又能怎么样?他是祭祀品他就该死在这里。”
涂柯洲狠狠地瞪他,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道:“我要带他回家。”
涂牧野脸色变了,“你疯了?!”
涂柯洲毅然决然地抱着小孩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都十分艰难,似每一步都要耗费他全身力气。但他不愿停下,他要救他,他让自己救他。
只不过才走出十米涂柯洲再次跌倒,这回摔得狠,直接侧翻在冰面上。
他像头濒死的老狼,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不愿闭上,对世间充满留恋。
“你会死在这。”涂牧野冷漠道。
涂柯洲蓦地笑了,“我死了爸爸也不会放过你。”
涂牧野烦闷地啐了一口,伸出手想拉涂柯洲起来,却被涂柯洲拒绝了。
“我可以,你帮我背他。”
“先说好,救他是你一人的意愿,和我无关。”
涂柯洲踉跄地跟在涂牧野身后,身上哪都疼,但心里是愉悦的。他在想等小孩醒了他要让他叫自己哥哥,带他去山下摘野果,捉兔子。
“喂,你能不能行?”前方涂牧野侧过头来对他喊道。
涂柯洲视线已经开始朦胧,他使劲将右爪上一只将落不落的指甲硬生生拔掉,疼痛让他清醒,他似乎看到涂牧野背上的小孩头微微动了一下。
“我可以,继续走。”
小孩可真好看,如果是女孩子他一定会娶她。
他们将小孩带回了冰洞,很快就引起父亲的注意,父亲大怒,抄起棍子就要揍涂牧野。
涂柯洲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胳膊,气若游丝地说:“别打……哥哥,是我把他、带下来的……”说完便失去了意识。
涂柯洲第二天中午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小孩还在不在。看到角落干草上小孩面色潮.红地喘着气时松了一口气,快速下床去看他,结果腿上一软,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没顾得上自己有没有摔到哪,他手脚并用地奔向小孩,奋力把他抱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出门去找康医生。
结果康医生没找到,父亲和占星师反倒先来了。父亲不再是平常慈祥和蔼的样子,而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没有问他的伤势,却是问:“祭祀品是你劫下来的?”
涂柯洲第一次见父亲对自己这么严肃,害怕地点点头,“对、对,我看他好像要死了,所以就把他救下来了……”
父亲长叹一口气,占星师急得跳脚,“哎哟!这可怎么办啊!”
父亲摆摆手,转过身,“按规矩处置吧。”
涂柯洲不知道是什么规矩,他被两名高壮的叔叔带走了,走之前他对父亲道:“爸爸!一定要请康医生给那个小孩看一看!他好像病得很严重。”
父亲脸上的忧愁更重了,占星师低低地和他说了些什么,但涂柯洲已经听不到了。
他被带到了好深好深的一个洞里,洞里很大,隔了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木架。他被带到了其中一间,绑到了木架上。
直到第一鞭子抽上来他才终于懂,规矩是什么。
规矩就是他救了小孩,所以他要受罚。他觉得很无厘头,毫无逻辑可言。
挨完五十鞭涂柯洲身上都找不到一块好肉,被士兵抬回去,狼王见了险些落下泪来,叮嘱康医生一定要治好他就夺步而出。
涂柯洲也是真皮实,挨完鞭子第二天就能下床,就是两条腿抖成筛子,走得还没爬得快。
他找到父亲,问他:“为什么我救了他就要挨打?父亲你不是常对我说要帮助弱小吗?”
“这不一样。”父亲又叹了口气。
“哪里不一样?”涂柯洲倔强地追问。
“现在和你解释不清楚,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涂柯洲也不再坚持,转过话题又问:“那我能把那个小孩留下来了吗?”
父亲皱眉,对他挥手,“可以。”
涂柯洲大喜,“那我可以找康医生替他治疗吗?”
“可以,都可以,你快回去。”
涂柯洲刚转身,父亲忽地想起什么,“等下,把这个拿走。”
父亲摊开手掌,掌心中放着一枚月牙状的牙齿,是他那颗断掉的犬牙。
“下次别干这蠢事了,现在你还在换牙期可以长出来,之后再断就只能断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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