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解之愣了下,微笑道:“嗯,确实很美。”
涂柯洲垂眸,男人是一头黑发,有点天然卷,不过卷的幅度不大,只在尾端。他的眉眼很淡,睫羽浓密却不翘,眼中似含了万千碎星子,整个人看起来极具疏离感。如价值连城的山水古画,只适合远远地挂在那。
但涂柯洲偏不,他就是要闯入打破那份距离感。
“我可以给你戴上吗?”
季解之疑惑道:“你是指花?”
涂柯洲用力点头,“插.在这里”,他指了指季解之的左耳。
季解之极快地皱了下眉,像是思酌了一秒,答应了。
涂柯洲欣喜:“你真好!”
他蹲下,视线略低于季解之,轻柔地按开季解之的耳尖,将瘦弱的粉花插.进去,又替他仔细整理下头发,后退一步端详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
“果然它和你很配!”
男人肤色偏白,头发与眼眸是如鸦羽般黑,如墨如玉,清清冷冷,淡漠胜雪。这朵花却打破了这份冷静的和谐,突兀般地闯入,给他增添了一份颜色。
涂柯洲觉得,这和自己很像。
季解之不懂涂柯洲在傻乐什么劲,男人戴花有什么好看的?但也懒地理他。
他站起身理理裤腿,说:“走吧,回去了,天要黑了。”
涂柯洲先是应了一声,起身之后猛地顿住,怪叫一声,给季解之吓一跳。
“刚刚那么好的气氛,我应该顺势亲你的!”涂柯洲懊恼地抓着头发,仰天哀嚎。
季解之:“……现在或许也不迟。”
涂柯洲瞬间双眼瞪圆,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季解之皱眉看他,“给你五秒钟,过时不候。”
涂柯洲兴奋地扑上来给了他一个狼抱,响亮的一声“啵~”从他淡粉的嘴唇和季解之的……额头响起。
季解之忍住想伸手擦掉额上的湿濡感,默默地想:果然还是个小孩,只敢亲额头……
涂柯洲可是太高兴,一路上缠着季解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会是猎物太狡猾了把他耍得团团转,一会是部队的谁谁谁蠢得很,连受伤兔子都抓不住。
季解之想把他嘴封了,但099告诉他不行,这样做了剧情就进行不下去了,所以他忍了。
清晨,太阳刚露出头,呼出一口气全是冰碴味,中央广场传来士兵的吆喝,这是放饭的声音。每家每户便纷纷从冰洞里冲出来,本应按照先后顺序依次排好队,但今天士兵们却说不要排队,全部靠拢围成圈。
众狼疑惑,但还是照做。
领头的士兵是喀则,他本身就生得黑,从小就跟着老狼王外出狩猎晒得更黑,与一头白发是两个极端,看着机具威胁力。
喀则环视一圈,手下来报说已清点完狼数,1区829头狼全数到齐。
喀则对着狼群大吼一声:“安静!”
交头接耳的声音瞬间止住,所有狼都看向喀则,静静等着他的后话。
“据族中长老们讨论,为有效制止七日后的特大暴风雪,南山决定三日后再次举行祭祀活动!”
众狼先是陷入沉寂,忽地炸了。所有狼脸色巨变,特别是有孩子的家庭,有一位母亲差点晕过去。
喀则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眸光闪烁一瞬,似有不忍,但只能继续说:“此次祭祀年龄限制放宽为五到十五岁,回馈品如常,一人一头鹿。”
“由于时间紧迫,请各位民众积极配合。此上,散会!”
喀则说完就撤,一是因为还有好几个区要宣传,二是他不愿看之后的场景。
放饭的士兵紧接着跟上来,但却没有一头狼上前领饭。
哭声、怒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较小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祭祀,只听到了会奖励一整头鹿,问爸爸妈妈自己能不能参加祭祀,这样就能吃饱了。
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哭得更狠了,父亲虽嘴上说着“怕什么,那么多孩子,而且年龄放得那么宽,不一定会抽到我们家孩子。”,但面上也是愁惫不堪。
孩子母亲哭着吼他:“万一抽到了这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我怎么办!”
一个不平静的早上在一片嘈杂中慢慢度过。时间就是这样,具有一维性,不管发生了什么它总要往前走,该发生的事情也总归会发生。
昨夜开会的时候季解之也在,全程一言不发,在听到祭祀时震惊了良久,差点一拍桌子揭竿而起,幸好还是忍住了,强忍着怒气站起。
“祭祀是每年年初进行的活动,今年的祭祀已经过了。如今南山小孩生存率已经低得可怕,为什么还要加大祭祀活动力度?”
占星师权杖用力在冰面上敲了一下,冷哼一声道:“王妃年轻眼界狭窄看不清往后利益这是自然,但说话总要先深思熟虑。祭祀能阻挡暴风雪让南山减少200伤亡,此舍小我利大我的事怎能不做?”
季解之嗤笑道:“如此正名大义之事,长老为何不推选自己的孙子呢?”
占星师噎住,气急败坏地拿权杖指着季解之道:“你、你真是……!”
后面的词没说出来,涂柯洲握住了季解之放在桌上的手,无声地告诉众人——狼王站王妃。
年长老面子上挂不住了,“在会议室吵闹成何体统!王妃年纪尚小不懂事,占星长老你也如此吗?”
这话说的,季解之要蠢点还真以为年长老在为自己说话呢。
占星师坐回位置,“是我冲动了。”
季解之看了眼涂柯洲,涂柯洲对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他心下了然,祭祀这事已经没办法了,也跟着坐下了。
会议结束之后涂柯洲就十分在意他的情绪,也不敢跟他撒娇,默默地陪着他沉思,很久很久之后才抱抱他,说。
“我知道你很讨厌祭祀,但这是万全之策,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季解之问:“祭祀那天我可以不去吗?”
涂柯洲拍拍他的背,说:“可以,你就呆在冰洞里当做了一个梦。”
“谢谢。”
祭祀的人员挑得出奇得快,在宣布当天就挑到了合适人选,据涂柯洲说小孩是母亲亲自送过来的。
季解之很震惊,去看了小孩,在看到是谁时更震惊了。
小孩正抱着一只鹿腿啃得欢快,听到动静毛茸茸的小耳朵抖了抖,抬起头,对着季解之忽地笑了,说:“上次给我食物的大哥哥!”
——是前几天他在平民区注意到的小孩。
“你说是他母亲自愿把他送过来的?”季解之难以置信地问。
涂柯洲叹了口气,“她也是万不得已,丈夫偷偷外出狩猎摔断了腿,没有食物就会死,小孩子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发给他们的食物远远不够。”
季解之失落地想,就算不是这个小孩也会是其他的小孩,本质上没有区别。
“回去吧。”
祭祀如期举行,做法是在白天,要在日落之前将小孩送到祭祀台。
季解之确实没有出场,但即使在埋在被子里他却好像还是能隐隐听到占星师念的咒语,又快又密,令人胸闷头晕。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涂柯洲也没有回来,季解之来回踱步思考了三分钟,终还是向洞外走。
这几天是月中,月色皎洁,洞外亮如白昼,他轻车熟路地来到祭祀台。
两米高的木架对于八岁的小孩来说还是过高过大了,铁链也长得多绕了一圈。祭祀品只能穿薄薄一件里衣,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与被拔了皮扔进冰柜没什么区别。
孩子脸色发白,眼睫上都是雪花,他的背后是洁白的雪山与圆若玉盘的月亮,如若这是一幅画,将是一幅构图与色彩都极其精彩的画。
可惜,不是。
小孩歪垂着头,季解之上前探了鼻息,还活着,只是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吸进去的气还没呼出来的多。
他活不过今晚。季解之知道。
季解之自己的记忆中也有相似的经历,是他十二岁时,他被福利院的孩子欺负,他还手抓破了一个男孩子的脸,被院长罚不准吃晚饭并且在院外反省一晚上。
他还记得那天是圣诞夜,夏川市下了那年的初雪,很漂亮。但他无心欣赏。
他紧紧缩在院子角落,努力不让自己吹到更多的风,但仍然冷地直颤抖,饥饿感也早被疲惫和寒冷盖过。
他对手心呼出一口气却感觉不到温暖,手已经冻麻木,肿得跟十根红萝卜似的。
他想,他今晚可能死在这。院长会不会吓一跳?会不会后悔自己对他的惩罚?
就是便宜了小胖,他还有一脚的仇没有报。那如果自己变成鬼第一个就去吓他吧。
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困,眼皮似有千斤重,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可还是抵不住睡意闭上了眼睛。
忽地他觉得十分温暖,像是有人将他抱入怀,紧紧给予他温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想睁开眼但怎么努力也睁不开,他闻到那人身上还有好闻的柚子味,他只吃过一次柚子,觉得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季解之一直不知道那次后半段的经历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在做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还在院子里,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持续了一周的感冒都好了。
十字架上的小孩皱了皱眉,手指也动了一下,他似乎很难受,开始大喘气,面色潮.红,睫毛轻颤数下悠悠睁开双眼。迷茫地巡视了一圈周围。
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大、哥哥、我……好冷。”
他只说了一句话却用尽所有力气,又闭上眼,呼吸开始平缓。
季解之怔了半分钟,手指攥拳,狠狠地深呼吸一口气,快步冲上前抓住铁链开始找锁头。
不行,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剧情,他要救他!
铁链冻得似寒冰,季解之双手很快就被冰得发木。他找到了锁头,在木架最下端,是先将锁链两头垂至冰面,再用水浇,结冰之后与冰面牢牢粘在一起。
季解之松了一口气,铁链他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断的,但如果是冰,那还能尝试一番。
他回身想在附近找找有没有硬一点的东西可以砸碎冰块,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男人全身都是白,除了左额上的一条小辫编入了一根红绳,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分外惹眼。
涂柯洲走向他,握住他冰冷的手给予他温暖,长吐出一口气说:“你被选中之后的几晚也都如今天一般冷。”
季解之以为他要阻止自己,缓缓站起身侧眸:“你觉得祭祀有用吗?”
涂柯洲又伸出一只手将他双手都握住,捧在手心牵至胸口呵出一口气,又揉了揉。
他所站的地势要比季解之的低,所以看向季解之时需抬头。
月光在他眼眸中起舞,他诚恳而悲伤。
“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错误的认知只要相信的基数大了就会成为大家心中的真理。我很无能,只能从中捞出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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