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名讳……沐之善，”沐远晴扬起头：“就是你们恨之入骨的那个人。”
她坦然站在那里，接受着众人的审视，周围的窃窃私语她不在乎，她只是微笑着看向卫子慕：“我说过，我不会嫁给你。”
“我不可能会嫁给你的，”沐远晴神色淡然：“我是他的女儿，我不可能嫁给一个害死我父亲的凶手！”
卫子慕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看向沐远晴的面容满是悲愤：“你为何执意如此？”他不懂，不懂沐远晴为何要这样做，明明知道她这样做的话，那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
沐远晴只是神色淡漠，不再看他，回身细细摩挲着沐之善和丁桥的灵位，一笔一划，皆入心。
“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人群终于醒悟过来，开始喧哗着：“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她凭什么嫁给少城主！她凭什么做我们的少城主夫人！”
沐远晴不理会他们说什么，嘴角始终是保持着上扬，仿佛嘲讽着、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啪——”卫子慕从她手中夺过沐之善和丁桥的灵位，摔在地上，沐远晴抬头看他一脸的愤然，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浓烈。
“没有用的，你摔了我可以再刻，”沐远晴冷笑：“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是爹爹的女儿，我都是丁大哥的妻子。”
她起身，迎向卫子慕：“如此，你还要娶吗？”
“是，”卫子慕的声音干涩，可是答案却是无比的清晰：“即使这样，我还是要娶，你还是得嫁。”沐远晴冷笑，不置可否。
“不可以！”果然人群之中有人不愿意了，有人跌跌撞撞地来到她们跟前，指着沐远晴：“她不可以嫁给少城主！”
“对对对！”人群之中有许多人在附和着，沐远晴神色不变，千万人之中，她只是看着卫子慕，其他人她无所谓，她要看看，卫子慕到底要如何。
“若我执意要娶呢？”卫子慕同样没有看向别人，他只是盯着沐远晴别样的认真：“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总之我要娶她，我要她成为我的妻。”
沐远晴冷笑，把头转向一直沉默着的梅姨：“梅姨，你有没有话要说？”她知道梅姨的身份绝不会仅仅是卫子慕的仆从而已，从他们成亲她所在的位置便能猜到，梅姨与卫子慕绝对有关系，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却又猜不透。
旁人听见沐远晴提起梅姨，似乎顿时清醒过来，都往梅姨那边用去，三言两语，七嘴八舌地让梅姨劝说卫子慕收回成命。
卫子慕看向梅姨，淡然开口：“梅姨，你不要拦我。”
梅姨听闻此言，似乎十分头疼，轻轻一叹。
云景淡然走出，面对众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不可能让她成为我们的少城主夫人的——所以，我们杀了她吧。父债女还，既然沐之善已死，那么他欠下的债自然要他的女儿代为偿还……杀人偿命，用他们父女两人的命偿还凤凰城死去的那么多人的命，还是便宜她了。”
沐远晴微笑着看向云景，面上自是赞同之意，她轻轻点头，迎向卫子慕：“你们杀了我吧。”
她这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引得众人侧目，随即沐远晴便听到众人皆一致的高呼：“杀了她，杀了她！”
她一点都不害怕，只是迎向卫子慕的目光浅浅：“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你。”
“可是我不会让你死，”卫子慕伸出手，将她纳入自己怀中：“放心，你会没事的。”
他刻意保护沐远晴的姿态让那些正朝着沐远晴扑来的人吃了一惊，随即众人一致跪倒在地上：“求少城主杀了她！”
“求少城主杀了她！”沐远晴听到那声音此起彼伏，从卫子慕怀中抬起头，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卫子慕尖削的下巴，听他的声音如此的固执：“我不容许任何人动她分毫。”
云景依旧冷眼看着他们，鼓动着那些人，卫子慕低头，将嘴附在沐远晴耳边，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声音开口：“他要你死……如此，你心内难道还在念着他？”没有点明，可是两人都知道说的是云景。
“嗬嗬——”沐远晴轻笑，同样低声回答：“即使这样，我爱他如斯。”
“你还是杀了我吧，”沐远晴笑音别样的轻松：“杀了我，一了百了不是吗？”
“我不会让你死，”卫子慕却依旧固执：“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能死去。”
“你们闹够了没有！”他们对峙了许久，卫子慕始终不肯松手，那些人又不敢明着上前从卫子慕怀中将沐远晴拉开，正这般对峙之间，一直沉默着的梅姨终于开了口。
她轻轻起身，走到卫子慕跟前：“你要为了一个女子背叛你所有的子民吗？”她指了指跪成一地的人，看向卫子慕的眼神满是不赞同。
卫子慕抬眼看那些低伏着的脑袋，轻轻一叹：“梅姨，你别逼我。”
“你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了吗？”梅姨指着满地的人指着外边已经破败的城：“你要为一个女子，与所有人对抗吗？”
“梅姨！”卫子慕神色茫然：“你别逼我。”他来来去去，只能重复着这一句话，来来去去，满心执着。
趁着他一分神，梅姨很快命人动手，将那两个相拥的人分开，沐远晴倒是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是笑得别样的安心。
云景走到沐远晴跟前，声音冷冷的：“我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的。”
“我知道，我一直在等这一天，”沐远晴安然闭上眼睛：“我等你很久了，来吧。”
“杀了她！”周遭的声音大起，沐远晴想不听见也难，他们都在高喊着：“杀了她，杀了她！”
她不害怕，不在乎，她想死……想了很久了，终于还是迎来了今天这一刻。居然，万般的安心，周遭仇视她的嘴脸她全然看不到，面上，只有笑意。
卫子慕的表现她很满意，无论如何，就算此刻她死去，她也可以瞑目了——卫子慕这般，必然会让那些人对他失望，沐远晴无法猜测以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至少这一次，她赢了。
她听到云景的剑轻轻出鞘的声音，听到周遭那些人巴不得她早死的抽气声，周围一片嘈杂，偏偏她的心，却如止水，无波无澜。
她等待着死亡，真的是等了太久了，久到她几乎要放弃，却终于寻到一个可以解脱的契机。她一死，所有的事情都将会结束，再也没有任何烦忧，而她所要保护的人，将能够永永远远好好地活着，不再会被她所牵累。
她感觉到云景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她没有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坦然。
她臆想着那把锋利的剑划过她身体，在身上留下一个完美的伤口——可是臆想之中的疼痛却始终没有到来。
仿佛便在那一瞬之间，周遭所有的嘈杂瞬间湮没，四周静得可怕。
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着。
沐远晴终于是等得不耐烦了，周围的安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睁开眼，看到的是一脸不可置信的云景，以及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众人，还有神色无比落寞的梅姨。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沐远晴把目光移向自己身边不远处的卫子慕——此刻他跪在地上，一脸的严肃。
看到沐远晴将目光移向他，他身子前移了几步，跪在沐远晴身边，身子朝着众人，尤其是梅姨。
梅姨摆摆手，似乎打算就此罢手，可是其他人哪里容得他这般，纷纷叫嚷着：“使不得使不得！少城主快快请起！”
卫子慕似乎并不打算起身，几番劝说之下，众人皆是无奈，到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唯一没有跪的，是沐远晴与梅姨。
沐远晴心内一跳，看了卫子慕一眼把目光移向一边，打算不管不顾。
梅姨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卫子慕一眼，只是她的神色很是落寞。
“梅姨，”卫子慕声音似乎有些干涩：“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因为你是我世间仅有的两个亲人之一了，所以你们要我当少城主、要我复城，我从来没有推辞过，为此我失去了很多……你也失去了很多……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而今天，我第一次求你。”
梅姨依然沉默着，云景倒是不忿：“这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为何你一定要执着于她？”
“她必须死！”云景愤然握紧拳头，拿起手中的剑便要向沐远晴刺来，却在离沐远晴不远处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云景用剑指着挡在沐远晴身前的卫子慕，恨恨地吧剑仍在一旁：“你真让我失望！”
沐远晴瞥眼看向那些心有戚戚焉的人，偏头看卫子慕，神色复杂。
“要杀她，便先杀了我！”卫子慕一脸的无畏，迎向梅姨再度跪下：“梅姨，我只求你这件事。”
梅姨终于回过头来看他，一脸的冷峻：“你可知男儿膝下有黄金？”
卫子慕不答，梅姨长叹：“你居然被一个女子弄到今天这地步……我……我……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知道，”卫子慕咬了咬唇，迎向众人：“二十年前凤凰城城变，之后大家的日子都过得十分艰难，我都知道，可是你们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是如何度过的吗？”
他顿了顿，这才继续开口：“出了凤凰城，跟着叔父习武，整整十年，我从来没有一丝怨言，因为我知道你们对我抱了极大的期望，十五岁去往京城，为了接近皇帝做了他的男宠……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是按照你们的期望而走，我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想法，我只是你们复仇复城的工具。”
“可是我从来不怨，梅姨，我从来都没有向你抱怨过，”卫子慕闭目：“这些年来，除了复仇，除了复城，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得到过什么，因为我知道在收回凤凰城之前，我是没有资格拥有自己喜爱的东西的。”
“可是我现在遇到了。”卫子慕神色坦然：“我遇到自己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女子，我想要娶她，就是如此简单而已，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们什么，而现在，我只求一个人而已。”
“可是那个人不该是仇人之女！”云景依旧愤然，喊出这句话之后依旧有人应和着。
“我知道，”卫子慕神色落寞：“我知道她是仇人之女，我一开始便知道，但是我更知道若是她今日死在这里，死在我面前，此生我都不可能再遇到一个能令我倾心的女子了，我很有可能就此孤独终老……梅姨，你难道真的愿意萧家就此绝后吗？”
“萧家……”一旁的沐远晴虽然也有些动容，可是待听得他开口说出“萧家”的时候，还是清醒了过来：“你不是卫王爷？”
“他是卫王爷，”梅姨神色落寞：“可他不是卫子慕。”
“那他是谁？”沐远晴把目光移向众人：“他到底是谁？”
“前城主之子，萧桐，”一个声音响起，沐远晴听着有些耳熟，半晌之后看到一身落拓的卫衡走进来，只见他一脸的悲愤：“他不是我儿子，我儿子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啊！”卫衡看向梅姨：“你一直都知道的对不对？”
梅姨看到他出现又听得外边有动静，神色一变：“卫衡，你居然又一次出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