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二十年夏
苏婉茵给爹爹做了一件新的家居袍子,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袖口处绣了爹爹喜欢细竹,还差几针就绣好了,可就这几针已经搁置两天了。
去年修建的黄河堤坝因偷工减料,导致堤坝才一年便决堤,爹爹被带去知府大牢已经两天了。
二叔让她别着急,他会想办法。父亲苏书礼本是最有希望的下任知州人选,可此刻入狱却是给苏家的康庄之路来了个下马威。
孟叔从外面进来,跑的气喘吁吁的,满头的汗:“姑娘,快收拾东西跟我走,老爷托人带了口信给老奴,让老奴即刻带你和小少爷离开!”
苏婉茵眼睛一黑,幸好赵嬷嬷手快扶的及时:“姑娘!”
苏婉茵是急火攻心,被人扶住时眼前又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蛋登时煞白煞白:“爹爹怎会做此打算?可是又出了什么事?”苏婉茵敏感的察觉出不对劲。
孟伯惊叹姑娘的聪慧,开口道:“大老爷本想使些银子通融,却被以行贿的罪名下了大牢,老爷出事前曾给廖大人写信,却不想那封信被姜知府截回,听闻廖大人已被皇上停职,老爷担心罪名难以洗脱,让老奴带姑娘和小少爷离开。”
苏婉茵摇头:“爹爹身陷囹圄,我怎能独自离开,我要去韩家一趟!”
她和韩家二公子韩晋是有婚约的,两家交好多年,如今只能求韩家帮忙。
苏婉茵的这张脸太招人,临出门的时候赵嬷嬷又找了个帷帽给苏婉茵戴上,这才进了马车。
递了拜帖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一名小厮懒洋洋的回话道:“我们二少爷不在家,你还是回吧!”
“敢问小哥,二公子去了哪里,我们姑娘找公子有急事!”
“主子们的事,我们做奴才的哪敢过问,你们赶紧把马车挪走,这样停在门前会挡了路的。”小厮很不客气的冲着马车吆喝了一声。
老爷早就交代过了,苏家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准放进去。
“你……”春桃气的不成,争辩道:“你可知道坐在马车里的是谁?惊扰了我们姑娘,二公子回来有你好看!”
正说着话的时候一辆华丽的马车由远及近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打帘从马车里出来,小厮忙凑过去:“二爷,您回来了!”
韩晋并没有理会小厮,而是伸手牵住了一只皓腕,一身粉色衣衫的女子从马车里出来。
春桃看到韩晋从马车里出来便往前跑去:“二公子,我们姑娘……等你半天了!”春桃兴冲冲的跑过来,看到韩晋牵着的女子停顿了下才把整句话说完。
苏婉茵听到韩晋回来,因为爹爹的事情着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从马车里出来。
自然也看到了韩晋小心翼翼的扶着女子的手腕,如此亲密之举,让苏婉茵如遭雷劈。
“韩二哥?”苏婉茵这声韩二哥和春桃的那句等你半天了几乎同时而出。
韩晋看着遮着帷帽的苏婉茵:“你怎么来了?”
“我想请韩家为我爹爹的事情周旋!”虽然此刻苏婉茵心中有无数个疑问要问,可她很清楚自己来的目的。
“苏家的事现在谁都插不上手,知府大人动了怒,我父亲也没有办法!”韩晋嗓子有些紧,紧的发痛。
“晋哥哥,门口的风好大,吹的我头发都乱了,我们进去吧!”粉衫女子拽了拽韩晋的衣袖有些不悦的开口,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苏婉茵一般。
“韩二哥……她是谁?”苏婉茵还是问了出口。
“我当然是晋哥哥未过门的妻子!”女子声音悦耳,脆若铃铛,苏婉茵隔着帷帽都能感受到女子挑衅不满的目光。
“你说什么?”
女子娇蛮的抱住韩晋的手臂:“你就是那个苏婉茵吧,哼,晋哥哥他不喜欢你,你也配不上她,别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晋哥哥,我们进去吧!”
春桃气不过:“你……”
“春桃,不可无理!”苏婉茵让春桃退下。
春桃瞪了那个粉衫女子一眼,站到了自家小姐身后。
“婉茵,你回去吧,你爹的事,听说连皇上都震怒,我帮不上忙!”韩晋皱着眉头岔开话题,显然关于谁是他未过门妻子这个话题不想再谈。
“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韩柏成突然出现在门口。
韩柏成丁忧期满,听说很快就要到京赴任,若他肯帮忙,一定有办法。
苏婉茵看到韩父出来,疾步走过去:“韩伯伯,求您救救我爹爹,我爹爹绝对不会贪墨朝廷银两,您是知道他的人品的!”
韩柏成的表情很是冷漠:“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你父亲平时都怎么教你的!”
“韩伯伯教训的是,实在是爹爹出事婉茵心里着急,求韩伯伯为我爹爹说句话,苏家一定不忘伯父的大恩大德的!”苏婉茵提裙在韩父面前跪了下来。
“水坝决堤,百姓死伤无数,皇上大怒,你爹就算死罪可免也是活罪难逃,这件事我韩家帮不上忙,你的庚帖我明天会派人送到府上,你和晋儿的婚约就此作罢!”
韩父的声音顺着冷风送入苏婉茵耳中,苏婉茵听到那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徒然失去了力气,差点跌倒,紧接着耳边响起了铁门关上的声音。
她跪在那里,很久没能起来。
远处大约七八米的地方,一身红色的女子骑在马上将这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赵攸宜薄唇扬起,看了眼跪在那的女子漫不经心的眯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主,这韩家真不是个东西,那位苏家姑娘当真是可怜!”
“确实我见犹怜!”风吹起帷帽下的脸蛋倾城,这样的绝色,便是在京中也不多见。
“公主也认为那个苏书礼是冤枉的?”
“大风渡决堤苏书礼或有失察之罪,但我不信廖大人看重的学生会克扣朝廷拨款!”
廖元起任风城太守多年,这片土地在他治理下,大风渡口十多年从未有过决堤,百姓繁衍生息,颇为繁华。
五年前工部尚书齐思宇不幸坠马身亡,父皇调廖元起入京任工部尚书。
没想到短短几年,大风渡竟然决堤,父皇震怒。而她微服出京便是为了此事。
“公主,现在我们去哪?”
“放出消息,本宫微服至此。”
“是!”
姜铭人很快就收到了长公主途径风城的消息。
“大人,你说长公主会不会是因为大风渡决堤之事而来?”幕僚道。
长公主虽是女子,但行的却是太子之职。
圣元十年春,大旱,年仅六岁的小太子在乞雨台许愿,若能天降甘霖,愿出家十年。
太子出家这些年,都是长公主替皇上处理政事,为皇上分忧。
听说,太子这些年研习佛法上瘾,十年之期已过,并无还俗之念。
而且,自太子出家,竟在京中子弟中带起一股风潮。
听说世家不少子弟都随太子在玉坛寺出家。
说不定,日后这大齐江山要交给一女子也未可知。
姜铭人一笑:“怕什么,便是皇后娘娘来了也要叫我一声舅舅,一个小丫头而已,不过,长公主到此,我这个做舅公的还是要表示表示。”
“长公主此刻就住在驿站,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接?”
“罢了,我亲自去,身为长辈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姜铭人道。
当年姜家和陆家因为姑母之死闹翻,后来,陆家兴盛,又出了个皇后,两家渐渐来往。
而姜铭人便是先平宁侯夫人嫡亲弟弟的儿子。
“大人英明!”
“公主,姜大人来了。”消息才刚放出,姜大人便上门,他消息还真是灵通啊,真把自己当这风城的土皇帝了。
“臣见过长公主殿下。”姜铭人行礼道。
实在是公主殿下威仪太盛,公主府的官员配备是比照太子府设置的,进了驿站,身边的护卫不说,光是率府和参事,品级都在他之上。
见了那些人他都得自称下官,更别说见了公主殿下了。
而且,这些也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自小陪在公主身边长大,不管是身份,还是和长公主的情谊,都不能轻易得罪。
就算他有心摆一摆长辈的谱,这会儿也不敢了。
“舅公快起,一家人无需如此客气,母后知道我途径此地,命我一定要看望舅公,未曾想舅公竟先来了,是攸宜失礼了。”赵攸宜一副熟稔的语气。
实则,在此之前,她和姜铭人从未见过。
姜家也是国公府,只是祖上没落,族中子弟连家中爵位也保不住。
若不是姜铭人的父亲以舅父之态舔着脸求到外祖那里,姜家还不知破落成什么样。
姜家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姜铭人更是坏事做尽,没救了。
“不敢,臣听说公主下榻驿站,恐不安全,最近风城流民甚多,恐惊扰了公主,公主不如到臣府中暂住。”姜铭人也不得不防,将人稳在府中最好。
有公主殿下在他府中住着,对那些反对他的人也是震慑。
他倒要看看,这案子谁还敢再查下去。
苏书礼屡次和他作对,不识好歹,这就是下场。
“如此,攸宜便却之不恭了。”赵攸宜顺水推舟道。
姜铭人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幸好他提前准备:“公主的车驾已经准备好,就在外面。”
……
“嬷嬷,我一定要救爹爹,一定要救!”
酉时伯娘过来了,眼睛已经哭肿了:“婉茵,那个丧天良的姜铭人怎么做出这种事,连你伯父也不放过,婉茵这次只有你能救咱们家了?”吴氏看着侄女,竟是有些心虚,看到苏婉茵的眼神看向她的时候竟有些躲闪。
若是她有办法,也不会听弟弟的建议,婉茵自出生就有一张最好看的脸。
自古以来美人计无往不胜,就婉茵的这张脸,没有男人逃得过。
而且,就是因为那个姜知府看上了婉茵,要纳她为良妾,苏书礼不肯,这才闹出了这些事。
苏婉茵心狠狠缩了一下,攥紧衣袖:“伯娘让我求姜知府?”
姜铭人调任风城知府五年,却是恶名在外,据说府中有十几房姨娘。
这位姜铭人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他的姑母正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祖母,仗着家族势力,欺压百姓,强抢民女,而这次的大风渡决堤十有八九也是和他有关。
“你自小娘亲早逝,伯娘看着你长大,若不是没有办法,伯娘也不愿如此,且那个姜知府是见过你的,若是你的几个妹妹有你这般花容月貌,伯娘也不会让你去!”吴氏眼泪又往下落。
“大夫人这话不对,难不成我们姑娘长得好倒成错了!”赵嬷嬷是苏婉茵的奶娘,听吴氏如此说,忍不住呛声,这不是欺负人吗?
虽然说苏家老爷们出事谁都不想看到,他们姑娘知道消息急的晕了过去,可再着急,也不能把好好的女儿家送去,这让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苏婉茵没有拦着赵嬷嬷说话,果然,伯娘再亲也不是亲娘。
如今父亲的老师也因此事牵连被停职,若爹爹贪墨堤坝银两定案,爹爹一定难逃一死,就连家眷也要被发卖为奴。
爹爹让孟叔带她和弟弟离开,怕就是觉得罪名难以洗脱。
吴氏扑通一声跪在婉茵面前:“我的儿,这次我们苏家能不能过去这道坎,可都靠你了!”
赵嬷嬷拉着苏婉茵偏过身子,吩咐小丫头道:“大夫人伤心过度,还不扶大夫人回去!”
苏婉茵在绣墩上坐了足足两个时辰,天早暗下了,也过了用膳的时辰。
赵嬷嬷端了燕窝进来,红着眼睛:“姑娘,多少用些,身体可不能垮了!”一直发呆的苏婉茵抬头注视着赵嬷嬷道:“嬷嬷备车,我要出府!”
赵嬷嬷噗通跪下:“我的姑娘,这事万万不可,姑娘这样颜色若是去了姜府如何能全身而退,让老奴到了地下如何见夫人啊!”
苏婉茵神色不变,垂眸道:“嬷嬷,我并不是要去见姜知府,而是长公主。”
“姑娘……”赵嬷嬷更是摇头:“长公主身份尊贵,非一般人能见不说,那姜铭人还是长公主的舅公,若是长公主袒护姜知府,只怕姑娘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归啊!”
苏婉茵两行清泪无声滑了下来。她偏过头擦了擦,声音冷静而坚决:“嬷嬷,我意已决,这是唯一的办法。”
民间传言,长公主虽是女子却是文韬武略,十分睿智,皇上每每出行,皆是长公主监国,她相信长公主绝不是徇私袒护之人。
若真要徇私,长公主应该也不必亲自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