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第一场大雪,让整个城市交通都近乎瘫痪,丁程被前后夹击在车流中间,往前开半米都是奢望。
此起彼伏鸣笛声中,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江别故,才发现一直闭目养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窗外,目光专注。
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丁程看到了一个孩子。
再过三天就要进入12月,可那孩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即便如此袖口和裤脚也仍是短了一截,脚上还穿着一双后跟带都断了棕色凉鞋,裸露在外皮肤被冻通红,还有几处冻疮。
他正弯着腰背对着车子在旁边垃圾桶里翻找什么,另一只手扯着一个黄色编织袋,里面隐隐约约可见各式各样饮料瓶。
一个流浪儿童。
与旁边被妈妈牵着手,衣着靓丽欢蹦乱跳走过小孩儿形成鲜明对比。
丁程自认为不是一个好人,也没有多少同情心,更没做过什么慈善,但对方若是个孩子,又是亲眼看到话,难免就多了一些不忍,刚准备下车去询问一下有什么可以帮忙时候,后车窗被缓缓降了下来,下一秒,他听到了江别故声音:
“小孩儿。”
丁程便停了动作。
捡垃圾小孩儿闻言扭头看了过来,目光淡淡与江别故对上,又很快移开,似乎觉得坐在车里江别故不可能是在跟自己说话。
于是江别故又喊了一声:
“穿凉鞋小孩儿。”
这样天气,穿凉鞋大概就他一个,于是他直起了身体,转身看了过来,目光再一次和江别故对上,却并不太友好,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江别故也能感受到他防备。
或许在这种环境长大孩子总会下意识做出类似这样反应,因为大概除了自己,也没人能给他们相应保护。
如果有,他们也不必在这样天气,穿着这样衣服出来谋生。
“过来一下。”江别故说。
小孩儿没动,有明显犹豫,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迈步走了过来,黄色编织袋在雪地,在他身后拖出长长一道痕迹。
车前,小孩儿停下脚步:
“有瓶子要给我吗?”
小孩儿以前遇到过这样事情,自己在路边捡废品时候,会有车子在身边停下来,将车里瓶子给自己,小孩儿以为江别故也是这样。
江别故没有让小孩儿失望,他确是有东西要给小孩儿,但却不是瓶子,而是一沓差不多有20张纸币钱。
“拿着。”江别故说:“给自己买两件冬衣,别冻着,如果能上学还是要好好上学。”
换做任何一天,江别故都不会将钱给这么直白,即便对方是个小孩儿,他也会顾及面子和自尊,有一百种方式将这事儿做体面,可今天他实在没什么心情,想要帮助方式也只能如此。
或许就是这样直白方式吓到了小孩儿,愣了一下,没接。
但江别故却没多少耐心,在小男孩儿没接几秒之后,他将手中钱对折了一下,塞在了小男孩上衣胸口处那个破洞口袋里。
前方车子在这一刻开始缓缓移动,丁程没动,引来了后车不停鸣笛,这声鸣笛让小孩儿回过神,下意识往车后看去,也就是这个时候江别故将车窗升了起来,对丁程说:
“走吧。”
小男孩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将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拍打着车窗,急切,嘴里似乎也在说着什么。
江别故看到了却没理,更没听到小男孩儿在说什么。
他是个聋子,听不到这个世界任何声音,虽然会读唇语,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心情去读,比如说现在,他就没这个心情。
丁程看看窗外小孩儿,又看看江别故,欲言又止,却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发动引擎将车开了出去。
接下来路很顺畅,车子一路停在别墅门口,雪还在下,丁程下车后撑了一把伞准备为后座江别故打开车门时候,才发现江别故已经先一步推开车门下了车。
丁程将伞移过去,撑在江别故头顶上方。
雪有越来越大趋势,江别故原本应该是要快步走入室内,可就在这漫天风雪中,他走了两步又因为突然想到什么而顿下,回头看着丁程:
“那个孩子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丁程没想到江别故会又想起这件事,但还是回答:
“他说,我不是要饭。”
江别故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默了有将近半分钟时间,继而才轻应一声重新迈开脚步回了室内。
——
清晨出门,下午回来,江别故连饭都没吃,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如今回到家,依旧是连喝口水功夫都没有留给自己,换了鞋,洗过手便直接去了书房。
他一整天没有去公司,需要处理事情都在他邮箱里躺着,当下能处理回复过去,不能处理顺手标记,等明天去公司再说。
冬日白天总是短,不到六点时间,屋内已经只剩下电脑屏幕投射出光亮了,江别故坐在书桌前处理工作已经有两个小时。
桌面手机震动时候江别故才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是来自于好友徐宴清信息:
【路过你家,见一面?】
江别故本身也是一个商人,他很清楚商人嘴里没多少实话本性,可像徐宴清这么说谎不打草稿倒也是难得一见,毕竟他不知道徐宴清究竟去哪里能路过自己这栋荒郊野岭房子。
但明知徐宴清在撒谎,江别故还是去开了门。
雪依旧没停,徐宴清一袭黑色风衣站在门外,头发和肩膀都落了一层雪,可看到江别故,他却洋溢了一个比春暖花开还绚烂笑容,举了举手中保温桶:
“路过是假,送饭是真,老太太特意为你做,让我给你送过来。”
江别故勾了下唇角,侧身让开门口位置,徐宴清迈步进来。
室内四季如春,徐宴清换个鞋功夫身上雪花已经消失不见,徒留一丝水痕,江别故没理会他,直接拎着保温桶去了厨房,放在了流理台上,没有吃打算。
回身时候徐宴清站在餐厅正看着他:“不吃?”
“没胃口。”江别故说。
徐宴清也没勉强他,点了点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等雪停了我就走。”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确不是来家里一次都还要时刻做陪关系,但江别故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落地窗外还在飘飘扬扬雪,静默几秒后,还是走到徐宴清旁边坐下了。
他确还有工作要处理,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状态不佳,即便此刻回去也是看不进去什么,不如陪着徐宴清。
徐宴清正在拿遥控找节目,察觉到他动作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意外,也没理他,权当没有这个人。
电视屏幕最后定格在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寂静之地》,徐宴清放下遥控看一眼江别故:“这电影适合你看。”
全程一共没几句台词。
江别故没看清徐宴清说什么,也懒得问,就这么靠在了沙发椅背上。
没想着要睡,但迷迷糊糊竟也睡过去,等感觉到额头上有什么东西触碰自己时候,他也得以从失重噩梦中解脱。
徐宴清正看着他:
“又做噩梦了?”
江别故看他一眼,没在意,徐宴清却离开了,没一会儿又回来,将一杯水和几粒药递到他面前:
“吃了,然后去好好睡一觉。”
江别故对于吃药一直很抗拒,但这一次可能是真不舒服,干净利落吃了,倒是让徐宴清有些意外。
江别故要休息,徐宴清也不便多留,只是在江别故迈步上楼时候徐宴清却突然抓住了江别故手腕,在江别故回身看他时候又适时松开,笑了笑:
“别故,我知道让你去认识新朋友这件事不太可能,但至少也别总一个人待着,实在不行养条狗,养只猫也行。”
江别故没有说话,徐宴清也没有逼他立刻表态,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声晚安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日子特殊,还是因为发烧,这个晚上江别故一直在做梦,噩梦,甚至罕见遇到了鬼压床。
等他从意识清醒全身却不能动状态下解脱出来时候,全身已经被冷汗所浸湿,下意识起身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他有些没由来失望,他宁可是看到些什么。
床头柜上时间显示4点42分。
江别故掀被下床,赤着脚走向落地窗前,窗帘拉开才发现外面世界早就换上了一层银装,即便在这天未亮时刻也宛若发着光。
不知道昨天遇到那个小孩儿怎么样了?
有没有去买新衣?有没有地方住?冷不冷?饿不饿?
江别故不算是一个多管闲事人,很多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人或事,他都不会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想太多。
今天是个意外,因为他实在是不太喜欢昨晚那个梦,以至于他必须依靠想点什么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以前这种方式很好用,但这一次却没什么作用,他微微蹙眉,转身想去健身房靠一场运动来发泄,却在走出卧室,看着黑漆漆,一片死寂楼下客厅时候停下脚步。
徐宴清说没错,这栋房子确是太安静太安静了。
或许养条狗真是个不错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