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夜时分，当初夏醒转过来，司城青已靠在床边沉沉睡着，但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依旧握得紧紧的，生怕她再一次不见了。
屋外风在吹，落叶、纸屑、垃圾被大风吹在半空中，偶尔会有落网者拍打到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但这并不打扰两人独处，也并不打扰初夏静静看着司城青的睡颜。
轻轻一侧头，两个人的脑袋就碰到了一起，初夏闻到了司城青头发的味道，是淡淡的白梨花味道，很清冽，很让人舒服。初夏知道，这是司城青采了书苑门口那棵树上的梨花，磨成了粉，掺在了洗发露里。但初夏不知道，其实她头上也有白梨花的味道，司城青不仅仅只掺在了他自己的洗发露里。
不知不觉的，靠在司城青头上，闻着他的发香，初夏竟然觉得自己有点醉了，笑容浮上了面颊，眼睛也舒服地合了起来，连司城青何时醒的都没有察觉。
“初夏？”司城青轻声唤道。
说实话，他也不想打扰初夏的个人世界，但他实在太想看到初夏的状况了。
顿了一下，司城青感觉到初夏的脑袋从自己头上分离开来，猛然间有些抑制不住的失落，但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感觉好些了么？”他轻问。
初夏点头，即便脸色还有些苍白。
“要不要吃些东西？你现在身子虚，我给你做些粥吧？清淡点，容易下咽。”司城青柔声说着，便要起身。
双手刚要抽离，就被初夏牢牢按住，司城青能感觉到，她在抖，她的心在害怕。但至于在害怕什么，司城青不敢问，湮一定带她去了什么可怕的地方。
“别走。”初夏欲语泪先流，这突发状况让司城青不知所措，初夏从来没有在司城青面前落过泪，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几乎乞求的语气对他说话。
司城青又坐了下来，又坐近了一点，将初夏搂进怀里，紧紧地，一刻也不放松。初夏整个脑袋都埋在司城青怀里，那个紧实宽阔的胸膛与她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衬衫，她能清晰地听见司城青缓慢跳动的心脏，强壮的、有力的，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谁说死人入了地狱之后，就活该被施以各种惩罚？你猜司城青如果死了，是会下哪一层地狱？”湮的话语又出现在了初夏耳边，初夏仿佛被魇住了似的，躲在司城青怀里，双手捂着耳朵，但她还是能够听到湮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如果司城青死了，他会下哪一层地狱？”
“如果司城青死了，他会下哪一层地狱？”
“如果司城青死了……”
“不要再说了！”初夏捂着耳朵，挣脱了司城青的怀抱，朝着屋外大声吼叫，冷汗密布了她整张脸，苍白得让人害怕，身体剧烈颤抖着，紧咬着的牙关似要渗出血来。
司城青呆住半晌，一把搂过了初夏，捂着她的耳朵，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初夏，别怕。”
“阿青，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初夏蜷缩着身体，像一只猫一样躲藏在司城青怀抱里，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不一会儿就浸透了司城青的衬衫。
“没事的，我在这里，我不会再让他把你带走了。”司城青轻轻拍着初夏的后背，轻轻拍着，直到初夏又一次睡着。
替她盖好被子，锁紧窗户，拉好窗帘，检查了屋子里所有的门窗和缝隙，确认之后，司城青才到厨房去准备了一些清淡吃食。
这一晚，司城青几乎没怎么睡，就坐在初夏床边，愣愣地看着，偶尔闭上眼睛眯一小会儿，只要有一丁点的动静，就能把司城青惊醒，然后外出巡视一番，再回来继续守在初夏床边。
好几天，司城青就是这么过来的。
渐渐地，初夏的脸色红润了起来，身体也不再颤抖，下床走动的时候也不会突然腿软跌倒在地上。然而，姜堂还是一无所踪，腓腓也没回来。期间，司城青曾多次在半夜试图联系姜堂，还用上了古老的通讯方式，飞鸽传书，但鸽子一去不复返，不知道是让人打下来了还是怎样。
这一日，司城青正在厨房里倒腾着新菜式，好换换口味，扭头便见初夏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站在阳台上，从早上起床到现在，她就一直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放下碗，司城青走到了初夏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初夏甚至都不知道司城青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十几分钟了。
“初夏，你在看什么？”司城青问道。
初夏很显然惊了一下，顿了顿，才缓缓扭过头来，回答道：“没什么。”
说罢，便面无表情地走回了屋子里。司城青望着初夏的背影，冰冷得让人得无法接近，浓重的疏离感，她已经这个样子很多天了，而姜堂依然踪迹全无。
二人面对面，默默地吃着饭，也没有任何对话，气氛压抑得紧。
当夜，待到初夏完全睡着之后，司城青才悄悄走到了阳台上。抬起头，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洒在书苑门口那棵梨花树上，淡淡一层银辉，梨花盛开皎洁，纯白无暇。
盘膝而坐在阳台上，司城青端着一个火盆，手上拿着师心峯留给初夏的《六道术书》，上面就有召唤术，可以将远在天涯那头的某个人立刻传送到面前，但需要的材料颇为复杂。
一小瓶处子血、一根百年老树的断根、一缕孤魂，还有要召唤对象的随身之物。
前面三样东西，司城青都瞅着空大半夜千辛万苦地搞来了，但最后一样有点麻烦，姜堂这个人来如风去如电的，干净利落，孑然一身，想要找到他的随身之物还真是有点曲折，但司城青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几根姜堂的头发。
幸亏没闲的蛋碎打扫房间，不然就真的没有随身之物了。
“以吾鲜血为引，魂灵开路，唤六道轮回，启时空之门，降临于此……”司城青一边捧着书对照着书上的咒，一边随手将材料一样一样往里放，最后划亮一根火柴，轻轻丢入。
“啪！”
火苗迅速窜上，司城青躲了躲，忽的，一阵狂风扫过大街，灰尘扬起，吹得司城青睁不开眼睛，无奈只能用手遮眼。等到风势渐渐小了下去，放下手来的时候，眼前的大街还是大街，没有任何变化。
本以为咒语失效，忽听身后有异动，司城青一转身，却吓住了。
莫不是下错咒了？司城青心道。
挂在客厅里的这是什么东西？司城青慢慢接近，随即皱起了眉头，一张新鲜的人皮，刚从活人身上剥下来没多久的新鲜人皮，还画着以黑为主题的皮影，司城青一看便认出了这幅皮影，他曾见过一次，便再也没忘记，即使两幅画的内容并不一样。
“为什么还有一张皮？”司城青喃喃自语的时候，初夏却突然揉着眼睛走出了房间。
还没来得及惊愕，初夏就已经看见了这张挂在客厅里的人皮，本来以为初夏又要大喊大叫，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却很平静地问司城青：“这是怎么回事？”
“额……”
“你做了什么？”初夏又问。
“我本来想召唤糖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司城青看着眼前这张还在滴着鲜血的人皮，说不出话来了。
“你说这是师兄的皮？”初夏是被刚才那场大风吵醒的，一时之间脑子还没有缓转过来，指着人皮问道。
司城青当下立刻摆手否认，道：“胡说什么呢？糖糖是什么皮我还不知道么？这张皮是个女人，你看她还有脸。”
刚说完这句话，司城青就愣住了，初夏也愣住了，几步就奔了过来，一把摊开那张脸。
这特么才叫会持续一辈子的惊悚！
是温阮的脸！
初夏摊着那张脸，双手沾满鲜血，司城青一下腿软跪在了地上，呆呆地看着。颤抖，然后剧烈的颤抖，然后眼前一黑，那张脸掉在了地上，初夏的身体笔直地往后倒去。
此时，司城青已经无暇顾及那张温阮的皮是怎么回事了，打横抱起初夏，将她安置在沙发上，又是按她的人中，又是人工呼吸的，初夏总算是不负众望醒了过来，大喘着气。
“为什么温阮的皮会在这里？她的尸体呢？”初夏虚弱地问道。
司城青摇了摇头，他收起了那张人皮，折叠好，撒上汽油，扔进火盆里去了，夜风一吹，将焦味吹散到更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望着初夏良久，司城青屡次欲言又止，初夏看在眼中，问道：“你想问什么？”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虽然肚子里的问题很早就想问了，但每次一看到初夏那张虚弱苍白的面孔，司城青就舍不得。
“问吧，我挺得住。”初夏似乎看出了司城青的顾虑，说道。
“湮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当司城青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看见了初夏瞬间刷白的面容，当时他就想动手扇自己几个耳光了。
“呵……”初夏轻笑一声，缓缓道：“我去了十八层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