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到两点,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猛烈的时候,对面那团白雾晃了几晃,好不容易保持下来的人形碎了一些。
在初夏眼中,它是痛苦的,而桑若因为一时间无法承受前世的记忆冲击,已经昏厥了过去。阳光直射下来,在它纯白的身体上照射出一圈耀眼的光华,初夏动了动身子想要替她遮挡,却被师心峯一把拉住了。
脑海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它非恶灵,身后必有邪祟。”
没错,就在街对面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坐着一名女子,长裙飘逸,银发如瀑,肌肤胜雪,一双桃花眼细长细长,眼神似醉非醉,临去秋波,叫人心荡意牵,两片唇瓣如玫瑰般艳红,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她只不过就那样坐着,侧过身子来,单手撑着她的脑袋,如此简单,却已让人挪不开视线去,甚至有心潮澎湃、想向她走去的冲动。
那样的媚态,不是凡人所能有的。
“她是谁?”初夏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美到妖媚的女人,嗯,可以说,是个女人就不会喜欢比自己漂亮的女人,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巨大折磨,背负着自己的男人很有可能抛弃自己而追随她去的压力。
“狐,五十岁,能变化谓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知千里外事,善蛊媚,惑神智,千岁即与天通。”这个男人望着柳树下的女子,口中轻声道。
“什么?”初夏迷茫。
“我就说嘛,一只不肯堕入轮回的孤魂如何会有如此强劲的妖力能破我结界,原来如此。”男人转身,看着昏迷倒地的小桑,和对面那早已被风散去的白雾,不由得冷哼一声,扭身入屋。
不过一瞬,那柳树下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阿青同学,麻烦把外面那货扛进来!”屋子里一声狼嚎,便没了声响,然后就看见司城青同学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出来。
直到夜幕降临,月上梢头,小桑才缓缓醒来,艰难睁开双眼的他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地方,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只状似奶牛的茶杯上,然后视线缓缓上移,一张硕大的脸孔从杯子后面缓缓出现,朝着他咧嘴一笑。
片刻间,小桑眼睛睁大、瞳孔缩小,一口气没回上来,喉咙里一堵塞,翻了个白眼就准备再倒下去,却被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后脖子给捞了回来,紧跟着就感觉人中那里一股掐力,翻上去的眼珠子又翻了下来。
“哎哟我去,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直白呢?我建议大家对我的长相,理解为主,欣赏为辅。知道我是谁么?”男人大手一挥,双腿一开,坐在了小桑对面。
小桑同志很配合地摇了摇头,顺带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男人很满意他的表情,咧嘴一笑。
“哗”地起身,原地转个圈,360度停住,低头,微倾,扶住沙发,一个响指凌空炸起,圆边帽顺利戴上,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恰到好处。
“在下乃昆仑山下世袭驱邪者一枚,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对不是瞎咧咧,我就是那除了金钱和美女什么都能抵挡的爱要大声说出来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帅萌小伙,大名师心峯,字帅峰,小名萌萌。”师心峯同志给小桑抛了一个自认为绝对诱惑的媚眼,紧跟着露出一排整齐干净的牙齿,卡在牙缝里的香菜也很配合的随风而晃。
“你好,我是桑若。”怯懦地伸出手,捏住师心峯的食指指尖象征性地晃了晃。
“好,咱们现在进入正题。”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师心峯的表情就立刻严肃起来,中间连转换的时间都去掉了,小桑一愣,随即了然,正了正身子。
“桑子秋是谁?”
“我弟弟。”
“他怎么了?”
“死了。”
“怎么死的?”
小桑停顿了一下,脸色变得刷白,良久才道:“我杀的。”
客厅里一片寂静,小桑低着头,唇瓣轻启,他的声音轻轻如羽毛一般飘荡在不大的客厅里。
那一年,我出生了,身后跟着他。
那一年,我们一起穿着开裆裤在沙地上玩,他摔了个趔趄,擦伤了手,而我被罚跪不许吃饭。
那一年,我们一起上学,分在了不同的班级,尽管长得相像,他却不愿意承认我们是兄弟。
那一年,我性子变了,变得不爱说话、反复无常,原因是他。
后来,她出现了。
从始至终,她哭,陪在身边的人是我;她笑,陪在身边的人还是我。可缘分,却是没能深到那种地步。
那么阳光爱运动的一个大男孩,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呢?她也不例外。
为了能够看到她的笑容,我为她搜集所有一切关于这个弟弟的资料,他喜欢的运动、他喜欢的颜色、他喜欢的早餐、他喜欢的女生类型,甚至他穿什么牌子的内裤。
直到最后,甚至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她投入弟弟的怀抱,我的心碎了,碎成了渣。我将自己埋在雪地里,当雪化尽,我看到了一双世界上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眼睛,魅惑却意外的清澈,纯粹的白,让人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不容亵渎。
“想把她抢回来吗?”声音也如此悦耳,如最圣洁的雪山上滴落而下的水珠,叮咚作响,清脆如梦境般,我点头,然后看见了扬起的嘴角上那一抹耀眼的光华,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好像听到了幸福的脚步声。
“那就杀了他,杀了他,她就回来了。”那声音幽幽,羽毛一般轻轻擦过我的耳垂,然后脸颊,然后嘴唇。
我就这么躺在雪地上,望着这样一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睛,竟感觉不到任何恐怖。那白色,让我很有安全感,然后我竟应下了,竟然应下了。
远远地看着作为我弟弟的男孩背着书包准备穿过巷子回家,那一条巷子,黑得让人胆战心惊,即便是男生,也不由得月光光啊心慌慌照地堂啊那个摘槟榔。
转瞬间快走到巷子中央,我故意让自己的影子长长地出现在他脚边,我能感觉到他放在裤口袋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但他还在一步一步走着,他脚边的我的影子也不紧不慢地跟着。
终于他忍无可忍了:“你……”
才刚出口一个字,我就一板砖挥了过去,用尽一身的力气,然后我看见他整个人摇摇欲坠起来,像风中残叶,滚烫的液体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在我面前淌成了一片红海。
后来,这里的巷子全都装上了路灯和监控。只是,他再不曾独自走过这条巷子。
因为他忘记了回家的路,同时也忘记了她。
“不能啊……不能这样啊……不能啊……”我紧紧拥着怀中的人儿,看着她泣不成声地倒在医院的长椅上。
我知道,她不是一个喜欢半路放弃的女生,曾经让我心动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苍白的面容,还有每天晚上坐在操场一角看着那个失忆的人打篮球的娇小身影。
我陪着她,和她一起见证那个失忆人在没有她之后的爱情和人生,可我知道,她从未放弃。至少从她的各种表现中,一次次远远看着,一次次试图接近,一次次尝试表白,她颓然的神色和瘦弱的身躯在我眼中是多么令人难受的风景。
当我将那第四颗眼球捧到她手中的时候,我希望得到的是她开心的笑颜,却不料只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她再一次将我的心打落在地碎成粉末。
“你到底想干什么?!这样好玩儿吗?!好玩儿吗?!”她朝着我大吼,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竟然也能从那样纤细白净的脖颈里发出来吗?
“你觉得好玩吗,琴飞?”缓缓抚上她的脸,我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桑若,你别这样好吗?这样的你,太可怕了。”琴飞颤抖着,泪水溢满眼眶。
她蹲下身,拾起了那颗眼球,放在手心里,无奈地笑着。
我知道她在怪自己,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她突然地闯入我们兄弟的世界,如果当他忘记的时候,她能够安静地选择离开,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了,至少她还能救我。
我知道她是这么想的。
情人节的时候,我知道琴飞想要跟他告别,那只盒子里,原本不是那四颗眼球的,可……可偏偏……呵,我居然换了她的礼物,而琴飞竟然将话接了下去。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如何把她心爱的人一块一块装进那只好看的包装袋的。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明明要跟他告别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个女人又出现了,美丽地站在我面前,恍如谪仙。
“她回到我身边了。”抬起头,我双手合十,仿佛祈祷般虔诚。
那个女人微笑着,扬起了魅惑的唇角,瞬间脑子里一闪而过一道白光,我晕厥了过去,耳边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在操场上轻轻响起:“多么悲伤又美味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