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风扑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大了起来,声音挤进门窗的缝隙,像号哭的夜鬼。何彩担忧地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又看,频繁的动作让顾云声和江天都觉察到了,两个人趁着她和黄达衡一起剖柚子的时候交换了一下眼神,江天点点头,顾云声会意,开口说:“你们别忙了,我看这个天要下大雨,我们还是先走一步。”
“就是看到下雨才留你们多坐一下,要是走到一半打雷闪电就不好了。不然坐下来打两圈牌吧,打起牌来时间就过得快了。”何彩一边看天色一边说。
江天插话:“这里秋天的雨怎么个下法你们都是知道的,还是趁着雨没下下来先走。要打牌有的是机会,改天找个周末打一样的。”
既然两个人都开了口,主人家也不好再留了。何彩把他们送到家门口,再由黄达衡送到车边上,又简短地寒暄了一番,这才离开。告别的时候天边已经响起隐约的雷声,果然车子一开出t大的校门,一道白闪闪的电光划开沉沉夜色,伴着轰鸣的雷声,暴雨应声而下。
这样的天气之下,车速自然而然慢了下来,雨点打下来的噼里啪啦声坐在车里都听得有些心惊肉跳。最初顾云声还开玩笑说下次一定不买日本车了,钢板这么单薄,后来察觉到江天面有疲色,也就安静下来。
车到目的地之后雨丝毫没有转小的迹象,江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道谢兼道别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顾云声这时忽然笑着说:“这么大的雨,车也不好开,请我上去坐一下吧。”
此时此刻,这实在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江天看了看他,点头了。
江天住在小区的高层,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江天说:“是学校的房子,最近手上事情多,没时间打扫,乱得很。”
顾云声笑了笑,笑声在狭窄的空间反复回荡:“你不是有整理癖吗,能乱到哪里去。不要谦虚了。”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很新也很讲究,大概是请的专门的装修公司,风格介于住家和宾馆之间,看起来总是有些难以言说的不协调感。
进门之后江天就让顾云声随便坐,自己去冰箱里找茶叶。在这个间隙里,顾云声并不着急坐,而是在客厅里四处溜达,还不小心往两间房子里开着门的那一间里瞄了一眼,是个工作间兼健身房。转过一圈后他才慢慢坐到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各种杂志、论文、参考书和文件整整齐齐垒成高高几叠,空出一小块几面放着纸笔和烟灰缸。
他看得入神,好久才听见江天在厨房里叫他:“喝什么茶?”
“我随你,不太浓就行。”
话音刚落听见厨房里好一番动作,过了一会儿,江天才端着一套东西走出来。走过来才看清楚是茶具,并不成套,但只只看起来都很讲究,搭配起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顾云声挑眉:“真不赖嘛,日子过得很舒服啊。”
“难得而已。带过来就没用过,放得都积了一层灰。喝碧螺春吧,淡,这是黄达衡送的茶,难得今天你来,正好喝完。”
顾云声看他手脚利落地摆放茶具,又给水壶通电,用温水清洗茶杯,在客厅和厨房周旋不停,坐着半天没舍得站起来,直到江天察觉他注视的目光也转过头来,他才飞快地转开目光,指着书堆中一本说:“能看吗?”
“当然。”
顾云声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杂志,这本杂志大概江天最近也在看,随便一翻开就是一篇将日本一座寺庙的维修报告,上面密密麻麻做了各种记号。那报告是英文的,顾云声看不下去,就一页页地翻看上面的附图。
“水还要烧一会儿。”江天忽然走过来,坐到沙发的另一侧,看见顾云声手上的杂志,就很自然地凑过来,“这个工程主要是运用旧工艺来进行维修,目前第一期工程已经完工了,你看这个柱子和檐角……”
他说到自己的专业,迅速地投入起来,坐近之后伸手在附图上指点。这本是他熟悉的一切,这个话题让他自在,但不知何时起,他发现一切已经改变了:譬如说他不知道几时顾云声握住了他搁在杂志上的手腕,对方的手冰冷却潮湿,像海藻一样缠上来,轻而易举地困住自己;在这个有点莫名的比喻闪过脑海的一刻,顾云声已经靠过来,另一只手压住江天一侧的肩膀,微微眯眼睛凝望了一瞬,神情还是空白的,就猝然吻下去。
在漫长的别离之后,这个吻已经很陌生了。在磕磕碰碰寻找对方嘴唇位置的同时,却又都像傻了一样忘记放松僵硬的肢体。顾云声蛮横地低下头的时候,他本以为会有什么回忆喷薄而出,谁知道事到临头,记忆和表情一样空白。
他越贴越近,整个人几乎都要倒过去,一只腿勾住江天的小腿,脚踩着脚,另一只腿则跨在江天腿上,挑衅一样分开江天的双膝,是一个坚定的诱惑和侵略兼而有之的姿势。他也觉得这一刻自己疯了,但是偏偏无可抑制,用尽一切力量拧住江天的肩勾住他的脖子,强迫他转过脸来正视自己,或者至少是回应这个吻。
然而顾云声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败。江天的确是在回应这个吻,但也仅此而已。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张得要僵硬了,对方却无动于衷,好像这个肉体是他人的。这个认知让顾云声迅速地冷却下来,他停下所有的动作,慢慢松开抓住江天手腕的手,静默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轻而快速地摸了摸他的鬓角。这时之前一直在耳边环绕的心跳声呼吸声乃至血液即将燃烧沸腾的声音都神奇地瞬间消失,转而清晰起来的是,雨点敲打玻璃窗的簌簌声响和热水将要烧开的声音。
他站起来,平静地说:“看来今天的茶喝不了了,改天吧。”
房间里没人说话,他也并不执着那一声道别,就这么离开了。
顾云声堵着一口气冲到车边,才发现把钥匙和包都留在了江天家。摸了摸口袋,没钱,抬头看了一眼,灯还亮着。他冷笑了一下,掏出手机想随便一个有车的朋友打个电话,急忙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了过来。
“顾云声!”
明知十之j□j会是江天,顾云声还是手一个哆嗦地挂断电话。回头着意摆出若无其事地样子,只等他把钥匙交还给他。
谁知道江天手上空空如也。
他一下子就怔住了。夜色里也看不见江天的脸,只见他停住,还不等顾云声反应,又猛地几个大步子赶上来,毫无预兆地用力抱住他。
顾云声脑子一热,用更大的力量推开他,固执地一言不发;两个人的影子在角力中被路灯的残光打得七零八落,好像会飞溅到不可知的深渊里。顾云声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神经病!王八蛋!伪君子!你吃错药了犯什么贱!他妈的给老子放手,滚回女人身边结婚去……”扭打中顾云声捞起江天勒住他胸口的胳膊,狠狠咬下去。尽快隔着衣服,他还是很快品尝到牙齿陷入皮肉后泛出的血腥味。
这泄愤一样的角力是何时变质的,顾云声无从分辨了。只知道两个人再次吻到一起后,连小下去的雨点打到皮肤上都让他疼痛难忍。岁月在他心里开了一道口子,连欲望都不够填满了。
但如果别的都遥不可及的话,触手可及的j□j也不坏。
最初一切在黑暗中进行,以为互相的爱抚就足够了,但很快他们都发现这种自以为是只是让事态变得更不可收拾而已。顾云声倒在床上,熟练地解江天的衣扣,凭着之前的亲吻和触摸的记忆去找他的脸颊和身体,感觉到他的腰线在自己的抚摸下微微的颤抖。江天的反应让顾云声莫名觉得有些虚荣的快乐,在吻与吻的间隙,他支起身子,凑在江天耳边说,“把灯打开,让我看看你。”
那一晚顾云声想起很多事情,像在看十六倍速快进的电影,每一个镜头都在他看清楚之前闪过去,只容看分明一些单色的线条和听见某些模糊的声音。渐渐的那些影像都隐去了,他看见的,是江天,眉心蹙起,形成微妙的纹路,目光却像一支箭,把他钉牢在原地,永世不可脱身。江天的脸上似乎饱含着苦恼而扭曲的神色,以至于面部每一根线条都是紧绷的,汗水顺着这些绷直的线条,慢慢汇集到下巴,又最终滴落下来。他听到的,也只是江天喷在自己耳畔的压抑的呼吸声,这样的沉默最初让顾云声心慌,竭力转过脸,要去寻找更鲜明更让自己觉得此刻不是幻觉的明证。然而此时此地,所有的明证就是江天和自己,他们在经历每一秒久违的私密的亲昵,除了彼此,再无见证。
顾云声明明是想笑的,就像多年来他已经熟练了的,说一些惯说的话,让这个夜晚如他所希望的温柔一些,抑或是激烈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江天扭过他的肩膀,无声地热吻的一瞬间,汗水滴在他颈窝的一瞬间,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那茫然无措的手一瞬间,他忘记了所有言语。
这多年来第一次,以为是梦境的东西,分明得刻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