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读读]
杜明茶把自己闷进被子中。
枕边的手机还在不停滴滴滴地响,舍友仍旧在热情高涨地给杜明茶出着主意。
她没有看,将手机屏幕朝下放着,两只手扒拉着枕头,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杜明茶不知道门外的客人是谁,也不想知道。
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出师未捷身先死。
刚刚尝的那一小口果酒已经在身体里噼里啪啦地融化掉了,在血液中欢乐流淌,她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肌肤逐渐发红。
有点热。
……病人不应该饮酒。
虽然从早晨到晚上都没有再度烧起来,但在这个时候选择饮酒仍旧是件愚蠢的举动。
哪怕是度数极低的酒精,也能引起体温的稍稍升高。
不仅一句话都没有套出来,反倒是把自己抖搂的干干净净。
杜明茶发现霍为君说的很对。
她的确玩不过沈淮与。
尽管对方还没有到要被人称一声“老男人”的年纪。
偏偏在这个时候,恼人的手机铃声再度叮叮玲玲地响起。
杜明茶抓了过来。
备注。
「蠢货」
杜明茶被这两个字的备注惊了下,完全想不起来这个称呼对应的人是谁。
她没有给人起过这种稍带侮辱性质的备注啊。
满腹疑惑,杜明茶仍旧接通:“你好。”
她只听到男人压抑的呼吸,急急不可停。
和人等待高考成绩时心情差不多。
好久,才听到沈少寒沉沉声音:“明茶,我问你件事。”
杜明茶:“……说。”
她心中纳罕。
虽然沈少寒的确被别云茶骗的有些惨吧,但这备注是她什么时候改的?
杜明茶竟毫无印象。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广播站做过广播员?”沈少寒声音艰涩,隐隐压抑,“当时你是不是曾翻译过一些东西?就在广播站的桌子上摆着。”
沈少寒开的外放。
他并不知道,杜明茶就在静水湾,就在与他仅隔一个房间的距离。
沈淮与悠闲饮茶。
他不爱酒,不碰烟,唯一的喜好饮品便只剩下茶。
他能清晰地听到沈少寒和杜明茶的通话。
包括杜明茶打断沈少寒的这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少寒闭了闭眼,直接发问:“和我一同翻译的人是不是你?”
没有等到杜明茶回答,沈少寒又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种事还用人告诉你吗?”杜明茶笑了一声,“我顺手翻译过的东西多了,难道还得一一列出表格、理得清清楚楚吗?那我还要不要上学、工作了?”
沈少寒嗓子发干:“别云茶借了你的名义,她骗我。如果知道是你,当初我一定不会——”
“拜托你搞清楚哎大哥,你和别云茶主动交往难道就因为那封信吗?要是当初和你一同翻译的是个男生呢?难道你还要献上自己菊|花吗?”杜明茶无奈地说,“别把自己弄的和古早文男主似的,行吗?”
在说出菊|花两个字的时候,杜明茶敏锐地听到电话彼端传来咳嗽声,像是喝水被呛到了。
不是沈少寒,大概是他的朋友。
杜明茶真心觉着沈少寒简直就是古早虐文男主在世。
什么遇到拿着自己信物的女人就情深不改,后来发现信物另有其主时,就果断移情别恋。
以前她看书遇到这种桥段时,都忍不住想——是不是把信物挂狗脖子上,男主也会疯狂地爱上那条狗啊?
沈少寒喜欢的其实是那副字吧。
“对不起,明茶,我……”沈少寒说不下去了,良久,他轻声说,“你现在在哪儿?”
“不关你事,”杜明茶说,“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我倒是想谢天谢地,谢谢八辈祖宗让我成功避开你。”
她坐在床上,认真地质问沈少寒:“说到底,你喜欢上的不过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罢了。你了解我什么啊?就靠一封翻译信?如果真靠这个,建议你马上去医院,在脑门上打个ct,看看是不是王母娘娘来例假——发神经啊。”
沈少寒没有说话。
“要是你先前不是这幅表现,”杜明茶说,“说不定我还有可能信你。但不一样啊,沈少寒,你之前任由好友在背后议论我,真当我没听到过?别在这里马后炮说自己不知道了,为什么你以前不能对我好点呢?”
沈少寒低声说:“对不起。”
杜明茶:“没必要道歉。”
沈少寒坐在椅子上,大脑有片刻的放空。
他的对面,沈淮与一杯茶还没有喝完。
沈少寒胸口发闷。
顾乐乐的练习本已经被他捏到纸张裂开,破开痕迹。
他仰脸,盯着书房顶端的那团浓暗的绿看,冷静地问:“如果我以前对你好的话,那你现在是不是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沈少寒一句话说的极轻。
坐在他对面的沈淮与终于被引起注意力,他看着沈少寒捏着的手机,微微皱眉。
手机里传来杜明茶的声音:“当然不会,你做梦呢。”
嘟嘟嘟。
通话结束了。
沈少寒坐正身体,他茫然无措,如骤然失去故乡的孩童。
桌上,杯中水已经凉了。
他也无心去喝。
“二爷,”沈少寒将手机放在桌上,无意识开口,“我后悔了。”
他手指苍白,搭在桌子上。
沈淮与随手整理着茶海,笑了:“不用后悔,我看明茶那孩子现在过的挺开心。”
沈少寒:“……”
他坐正身体,仔细看沈淮与的神色。
半晌后,沈少寒问:“二爷,你是不是有点嫌弃我?”
“怎么会呢?”沈淮与从容不迫,“谁会嫌弃自己孙子?”
沈少寒没说话,只看着他。
沈淮与手指撑着额头,忽而笑了一下:“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沈少寒:“……”
这句话似曾相识。
就在不久前,他从杜明茶口中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一想到杜明茶,沈少寒心脏又不舒服了。
他站起来,颓然离开。
沈淮与虽然出名的护短,但在这种事情上,断然不会帮他。
沈少寒也存着私心,怕二爷帮着帮着……
万一二爷也看上明茶了,该怎么办?
沈少寒被自己的想法惊的打了个寒噤。
他走出书房,看到客厅桌上摆放着、明显属于女孩子的杯子,那股惊忧才又稍稍从心中褪去。
幸好,幸好二爷如今有女人了。
沈淮与父亲严厉叮嘱后辈不可夺人|妻,不能**理纲常。
方才沈少寒故意在他面前给杜明茶打电话,表明自己心迹。
这样的话,二爷应当不会再对杜明茶存心思了吧。
杜明茶的养病计划,在第二天就因意外而宣告结束。
元旦庆典马上就要到了。
对于c大而言,元旦庆典晚会是必不可缺的一项。
按照传统,无论哪所大学,都是先“奴役”新生。
虽然元旦晚会的节目的报名“本着自愿的原则”,但平均分下来,每个学院都有固定的、必报指标。
法语学院每年选送的节目都是法语歌舞蹈,今年也不例外。
而今年负责节目选报的,正是邓斯玉。
上次的主持人大赛,杜明茶如一匹黑马冲出,高票夺冠,上届冠军邓斯玉,出乎意料地落败,只能屈居第二。
比赛结束后,学校论坛上如雨后春笋,冒出不少抱怨不公平的帖子,箭头直指杜明茶,暗喻她串通计算机学院的教授搞投票结果,背地里暗箱操作。
还有人偷偷酸——
「现在主持人都不看语言表达能力了么?谁让亚军不是花瓶长相?」
语言洋洋洒洒,不外乎指责评委打分只看脸、不注重内涵和表达,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杜明茶能夺冠全靠一张脸。
其内容之酸,比正宗东北酸菜还高上好几坛山西老陈醋。
这些帖子当天热度颇高,第二天才被版主删了个精光。
这次法语学院往元旦晚会上报节目,杜明茶不准备参与。
不给学分不给钱的活动,她完全提不起兴趣。
偏偏天不遂人愿,今天第一次彩排,邓斯玉给杜明茶打过去夺命连环电话:“明茶,你晓雪学姐不小心摔伤腿,现在没办法参加舞蹈彩排。事情紧急,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了……”
杜明茶刚刚打完点滴,手背还发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这次元旦庆典的舞蹈彩排呀,”邓斯玉声音温柔,“舞步和队形都已经排好了,晓雪和你的身高、身材差不多,只能拜托你来顶替她了。你放心,舞步很简单的。”
杜明茶问她:“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
邓斯玉声音顿了顿:“晓雪学姐摔伤腿是意外——”
“学姐,”杜明茶打断她,“你是听不清楚我说话吗?我只想问你,是你上报了我的名字?”
邓斯玉仍旧避而不答,劝慰:“明茶,你要为大局着想。今晚就得去见专业的舞蹈老师了,现在咱们学院中,模样出色、身材出挑的只有你没有报名,就算是导员在这里,你也是第一人选。”
杜明茶没说话,手机那端换了人,传来导员温和的声音:“明茶呀,我知道你忙着做兼职,还在跟孟教授的项目,但现在学院这边也需要你……”
她压低声音:“这次我和主任商量商量,今年只要是报名参加的,都给加两分拓展。”
杜明茶犹豫了两秒。
两分拓展呢。
c大优秀的学生很多,国家奖学金竞争激烈。根据学校的奖学金平定规则,这个奖金的评定不仅仅会看成绩,还有拓展分和德育分。
后面这两项,需要通过考取各种国家级证书或者拿省级以上奖项来加分。
和其他专业比起来,语言类能参加的省级以上比赛并不多,在精力允许范围内,杜明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加分的机会。
杜明茶垂眼,说:“老师,我愿意去。只是这两天我身体不舒服,高烧了两天,邓学姐又突然打电话说替我报名,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刚刚斯玉没和你提前沟通吗?她没和你商量啊?”导员惊诧地脱口而出,沉默三秒后,她也意识到什么,声音变了,心疼地安慰,“明茶同学,这次真是委屈你了。哎,我都忙晕了,忘记你请病假的事。”
“没关系,我今天也退烧了,”杜明茶柔声说,“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很高兴。”
如今距离元旦庆典只剩下不到三天时间,安排十分紧张。
杜明茶回了学校,跟着练习一天。
好在她以前被父亲送去上过一段时间舞蹈班,有点基础,学的也很快。
只是病刚好的身体仍旧有些精力不足,她必须打起精神来,认真听,才能勉强跟上步伐。
中午时分,邓边德特意开车过来探望邓斯玉,遇见杜明茶后,先是一愣,继而热情地邀请她一块吃午餐。
杜明茶拒绝了。
邓边德也不着恼,只笑着看她:“今天早上,少寒特意带了礼物拜访我,说想请你出来吃饭——”
杜明茶低头系着鞋带:“我不去。”
邓边德苦口婆心:“少寒今天说已经和别云茶分手了,以后保证一心一意对你,他知道自己以前错了。哎,再说,少寒哪里不好?人长得一表人才,家世也好,又是他家里的长子,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要我是女的,我也嫁给他了!”
杜明茶侧脸看他,真诚建议:“您要是想当女人,可以去泰国做手术啊。”
邓边德跺脚:“明茶!”
杜明茶拎起来书包就走。
晚上还得去君白见专业的舞蹈老师,她下午需要好好休息。
家庭医生也会在两点钟的时候去静水湾。
导员迫切地想要法语学院节目一鸣惊人,这次不惜花大价钱请校外的专业编舞老师,进行统一培训和指点。
杜明茶既然答应了,也会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等她离开之后,邓边德心情仍旧不顺畅,气的火冒三丈:“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
邓斯玉和声和气地劝:“爸爸,您别着急,明茶现在应该还是害羞,不好意思表达。毕竟她年纪还小,再加上先前沈少寒做的的确太过分,您得给他们点时间,也多给他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呀。”
邓边德被养女一番话渐渐安抚下来。
他若有所思。
是了。
明茶和少寒相处时间太短了,可能都没机会深入了解彼此。
创造不得不单独相处的机会……
邓边德忽而精神了,他转脸,问邓斯玉:“斯玉,我记得你说,晚上要去君白酒店上课?明茶也去?”
静水湾中,在征得顾乐乐同意之后,杜明茶借用书房的打印机将项目组目前的资料打印出来。
她登陆学校的电子版图书馆,耐心地整理了好久资料,只觉困乏,才暂且丢下,去补了个午觉。
醒来后,沈淮与已经回家了。
他坐在书房中,正仔细看杜明茶翻译的文献,目露欣赏。
听见动静,他抬头:“睡饱了?”
杜明茶唔了一声。
沈淮与站起来,仍旧捏着那两张纸,看她的目光多了分柔和:“不是说要好好养病?怎么还在工作?”
“我怕时间来不及,”杜明茶老老实实回答,“再有两周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大家都不在学校,沟通可能没有现在这样顺畅—您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淮与放下资料,纸张互相触碰,发出清脆的哗啦一声:“晚上有朋友邀约,等会就走。”
他如今只穿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带解开,纽扣开了一粒,放松下来的模样。
完全不需要刻意的装扮,纵使这样随意的穿着,属于成熟男性的气度仍旧遮掩不住。
“怎么一直捂着脸?”沈淮与注意到她的手,问,“牙齿不舒服?”
“好像是快要长智齿了,”杜明茶松开手,“有点疼。”
前段时间,右下角的牙龈有些肿,她原本以为是上火,没在意。但是近几天,开始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
“牙齿还没长全?”沈淮与微怔,笑了,“让我看看。”
杜明茶迅速回想,谨慎确认,自己在午睡前刷过牙。
中午也没有吃韭菜之类的东西。
她放心地仰脸,张口。
沈淮与个子高,不需要杜明茶坐下或者屈身。
当沈淮与左手拇指按住她的唇时,杜明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极为愚蠢的决定。
离得好近。
她眼睛不敢眨,直直地看着沈淮与。
视线交错瞬间,他不动声色移开,检查她的口腔内部。
杜明茶的牙齿长得很好,有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不尖,咬人再用力也不会痛。
男人长且硬的食指直接探入温热的口腔,杜明茶格外不适,唔了一声,只听沈淮与说:“放轻松,听话,别怕。”
杜明茶看到他浓暗的眼睛,乖乖照做。
她先前没看过牙医,有些紧张。
沈淮与说:“舌头尽量下压,我看不清。”
杜明茶努力遵从。
手指还在深入,顶开牙齿,仔细看发痛的牙龈部位。
他在试探着触碰那个未长出来的智齿。
杜明茶心跳砰砰砰,忍着被触碰内部牙齿的不适,看到沈淮与正专注检查她的智齿生长情况。
这个角度……
杜明茶能够清晰地看到沈淮与的眼睛,以近乎平视的姿态。
不再是因身高差距导致的高高在上。
他的睫毛,眼睛,鼻子,薄薄的唇,温和好闻的气味。
靠近耳垂的位置,还有一粒小小的、不仔细看就瞧不出来的浅色斑点,像是痣,小巧而隐秘。
呼吸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而逐渐急促,脉搏心跳悄悄慌乱。
小鹿追逐蝴蝶而来,昏头昏脑撞入猎人布下的花海陷阱,被触目美景和草木气息迷惑,呆住,直到猎人接近,仍旧没有察觉到危险降临。
如果她有尾巴,现在已经开始疯狂摇晃不停了。
杜明茶舌头压的发麻,忍不住动弹一下。
舌尖无意识地蹭过坚硬的手指,她清晰地看到沈淮与的喉结动了动。
连带着那块爱心状小疤痕,还有她刚刚发现的小痣。
如触电般,他抽开手。
沈淮与低声说:“别舔手指。”
杜明茶懵住:“我没舔——”
玄凤忽闪着翅膀横冲直撞地冲进来,用它高昂的歌喉,打断杜明茶:“舔口口!明茶亲亲口口!再——”
沈淮与一言不发,在玄凤即将落在他肩膀时,稳稳握住。
如按下闹钟按钮,他硬生生打断了玄凤这一移动骚话发射器。
杜明茶沉默了。
两秒后,她慢慢地说:“淮老师,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很早之前就想问您。”
抬眼看沈淮与,杜明茶冷静地问:“这些禽兽不如的骚话,鸟都是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