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清闻着这沁人心肺的花香,瞧着那一小朵,一小朵,或含苞,或绽放的特制花茶,大觉神清气爽。
她眼儿弯弯的笑道:“前几日,在舅父家里时,凑巧遇见修表哥休沐回家,闲谈时,表哥还说起江州这边的一些风土人情。”
“正好提起,这边的小姐们,近些年最是时兴喝各种形态漂亮,颜色鲜亮,香气幽雅的花茶。”
“听说这不同的花茶,还有不同的妙用,当日听着觉得挺有意思的,本来还想着,开了单子使人出去采买。”
“偏分的还就巧了,这就有人给咱们送上门来了。”
“石妈妈,你去请了那两位妈妈来,单单为这个巧字,今日也要见上一见,赏她一赏了。”
石妈妈能将人带到素樱院,就是想让崔婉清见一见的意思,这会她都还没进言呢,主子就开开心心的让自己去请人来见。
这多好?真是省了她不少的事儿。
石妈妈笑的那是眼都没了,当下便欢欢喜喜的应了,又欢欢喜喜的下楼的去请人。
那麻利劲,真是脚底都要生风了。
方妈妈瞧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是暗暗蹙起了眉头,她这半个来月,因着心情悲伤,自责不已。
所以是闭门不出,对人不想搭理,对事不想多言,彻底什么都没做。
而云妈妈呢,虽然这次崔婉清钦点,让他们夫妻俩一起跟着出行,来到了江州,可是她心里有愧,终是胆气不正。
每日里除了将崔婉清的小楼看得紧。别的事情都不往前冲,可以说,云妈妈宁愿去陪自己说话,也不愿意像以前那样,行使自己的权利。
真还不如她男人崔尔贵,这位本就是崔家的家生子,为人厚道又不失机灵。
在外院干的是有声有色。颇得崔广奎的赏识。经常在外院和垂花门之间奔走传话,崔婉清想要让他做点什么,还更方便了。
另一位乔妈妈。现在管着大厨房,二老爷身边的崔妈妈,徐妈妈,又只管外院的事情。就这,还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空闲管后院的事情?
这样一看,无意中竟是使得石妈妈,一家独大起来,瞧她能自作主张的将人领到内院。又这般颠颠的来回奔走,里面没点什么猫腻,谁信啊?
方妈妈想到这里。心中大震,石妈妈那可是老夫人的人。要是让这样的人,掌管住了自家小姐身边的大小事宜。
要是个真正衷心的倒还好,万一是个有别样心思的呢?
方妈妈心中警铃大作,再没了继续消沉伤感的心思,她甚至在想着,以后就算是给自家小姐缝衣裙,也得守在小姐身边才行。
还有云妈妈这个不争气的,一会才得好好说说她,定要让她重新把人情往来这块,再管起来不可。
在后院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诸位管事妈妈之间的平衡,最忌讳的,正是某一位手中的权力太大。
因着自己一时的疏忽,竟使得新家处于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局面,方妈妈心中当真懊悔不已,敢不打起二十分的精神,守住自家小姐的利益么?
崔婉清那里能想到,自己费心的想了个主意,来分自家奶嬷嬷的心思,有用没用的,眼下还暂时看不出来。
可就是石妈妈几个不恰当的举措,瞬间就将方妈妈的护犊之心给激起来了。
什么叫做阴差阳错?
眼前这桩,就绝乎要记上一笔了!
莺巧她们几个丫鬟,趁着石妈妈去请人来见的功夫,分成两起,一起人少些,服侍崔婉清梳妆。
另一起就赶紧下楼,麻利的又将会客厅,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收拾了一遍。
南边的一应物事,都是精美细致,崔婉清现在居住的这栋二层绣楼,也不会有例外。
这栋绣楼,外面种了一圈绿萝和凌霄花,大片的翠绿中夹杂着橘红色的凌霄花,很是漂亮养眼。
它的一楼和二楼各有五间正房,一楼前面是三间正房,后面分成了东次间和西次间,中间是通往后罩房的过堂。
而各房之间的分隔,并不是用墙来封死,是利用雕空玲珑的木板做成各种花罩、槅扇分隔开来。
这些花罩和槅扇的雕工十分精湛,简直是让人叹为观止,那些打扫上的小丫头,常常擦着,擦着,就看着有故事内容的雕花,出起神来。
崔婉清当初觉得正房被隔成那么多小间,看着十分狭小,干脆将把格档全都去掉,这下可就宽敞的多了,正好可以用作会客厅。
屋里除了相对的两张铺着大红毡的大炕,崔婉清还添置了一张红木雕花的八仙桌,一对青花瓷的宽口大瓮,养着金鱼和小朵的莲花。
大炕上的帷幔从屋顶缓缓垂下,因着崔婉清不爱太扎眼的颜色,所以选了柔和些的粉紫色,意外的将会客厅的氛围,调剂的温馨甜美。
莺巧和玉兰两个大丫鬟,现在就住在一楼的东次间,西次间,既是对她们俩地位的体现,也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主子。
二楼上还是用花罩之类的隔开,崔婉清选了正房的西稍间做卧室。
红木雕梅花镂空月亮门上,悬着一挂纯白色的水晶珠帘,映着阳光,总是微微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
转过一道红木底座双面绣美人折花屏风,就看到屋里靠南墙,摆着一架双重花开富贵拔步床。
上面吊着双重帐幔,内里一层是贡缎绣的花草纹垂幔,外面是簇新珍珠白色鲛绡纱垂帘,影影绰绰的看着十分雅致。
床尾摆着一架镶银角虫草纹衣架,崔婉清日常替换的衣裳,随意的搭了几件在上面。
西墙上八扇红木雕花窗,每一扇都可以打开,外面的纱屉上。糊着翠绿的簇新碧霄纱。
打开纱屉望出去,直接又通透,合上纱屉往外看,朦胧又含蓄,真是各有各的好看。
临着这八扇雕花窗下,摆着一架镶嵌着各色宝石的梳妆台,上面最吸引人的。是一面莲花型状的美人镜。
这面镜子和崔婉清在京城里用的大不一样。此乃是西域那边才到的新货,映出的人影是毫发毕现,特别的逼真。
比起她那常用的青铜美人镜。不知清楚了多少倍。
对于这个稀罕物件,她身边的人简直是惊讶的不行,就连玉兰和莺巧,也忍不住。有一下没一下的偷瞧。
倒是崔婉清在心里暗暗叹气,好不容易才适应了模糊的青铜镜。好么,这曾经离不得的物件,又重新出现在眼前了。
“这下可好,又要从模糊往清晰的适应了......”
心中暗自腹诽是少不了的。可是,崔婉清每日照镜子的时间,稍稍的长了一点点。也是事实。
二楼南面的隔间是暖阁,外面是碧纱橱。因着现在的卧室比先前的小了些,所以崔婉清便让值夜的丫鬟,晚上睡在这里。
碧纱橱本就离卧室很近,还不用和崔婉清挤在一起,倒是十分的方便。
东次间便成了崔婉清的书房,她们主仆们刚才就正是在此地说话。
这会既然是要见客,崔婉清少不了回卧室换了见客的衣裳,出门在外,不比家中,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少,再怎么也不能让隔壁的人小看了去吧?
她对着美人镜一瞧,见早起梳的弯月鬓还是整齐的,便让玉兰将原本的碧玉虫草钗取下,重又插了枝银镶珍珠莲花钗。
一双皎洁如玉的皓腕上,选了一对白玉绳纹镯戴上,耳朵上也换了对明珠耳铛,晃晃悠悠的,倒是更映的她脖子纤细修长。
左右环顾之下,觉得那里都是妥帖的,这才扶着莺巧,穿过水晶帘,下了红木楼梯,来到一楼的会客厅。
她下来刚刚在西边的大炕上坐定,手刚探到炕桌上摆着的松雾绢纱美人扇,就听到门梁上的银风铃叮当作响,打帘子,请人的声音随即便传入耳中。
崔婉清面带微笑,右手轻摇美人扇,歪着头儿用目去望,就见门口的手绣牡丹花开屏风后,先走进了石妈妈,她的身后,跟着两位年约三十许的妈妈。
这两位妈妈身上穿着常见的褙子,一位着湘色,一位着月白,但再一细看,那件湘色褙子,用的是上好的云绫锦,而月白褙子则是顶尖的素罗纱。
她们俩的头发,都梳的份外齐整,上面插着素银的发钗,只是一位的钗头上,镶着拇指肚大小的碧玺,另一位,则镶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
粗粗一看,只会觉得她们打扮的又素净,又干练,可在崔婉清这老到的眼神里,这两位全身上下,都蕴含着低调的奢华。
这样的打扮,配上一脸温柔的笑容,一个简单的福礼,被她们俩行的是格外顺眼......
啧,啧,啧,这样的不俗人物,却只是两位妈妈,那她们的主子,又得是何等风采?
不禁更惹得人浮想联翩......
崔婉清免不了的打起精神,笑颜相对,丝毫不敢流露出,小觑这两位的意思俘惑。
“两位妈妈请坐。”崔婉清抬手请了两位施礼的妈妈起身,指着八仙桌,请她们坐下说话。
瞧着文桂和芳绒,将茶水,点心一一摆方齐整。
她才问道:“不知贵府主人高姓?”
“弊主人家姓齐,咱们这初来乍到的,少不了的要和邻里间亲相,亲相。”
“这不,昨儿个才到,今日我们家主子,就让咱们过来拜访小姐您家了。”穿着月白素罗纱褙子的宋妈妈,显见是个拿事的人,当仁不让的回了崔婉清的话。
早前就说了,南方多水,城里更是旱路与水路并通,崔家西边的府邸,正是这永安巷的最后一家,恰恰临着河边,所以也就只有崔家这一位邻居。
崔婉清初来时,到也曾观察过地形,这会听宋妈妈这般一说,也是浅笑道:“贵主人有心了,等过几日齐夫人安置好了,我们自当上门拜访,叨饶之处,还请见谅了。”
听到崔婉清这一声‘齐夫人’,宋妈妈神色间,不觉掠过了一丝不自然。
但她能被主人家交托如此重任,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人,果然,这一抹不自在,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她瞧了眼身边这位,微笑的恰到好处的黄妈妈,斟酌着言语,打了个哈哈,“崔小姐说笑了,您这样的贵客,我们家主人盼都盼不到,怎么会觉得您叨扰了?”
“还请崔小姐,只管过来便是,我们家旁的有限,只这茶水略比别人家强些,到时候还请小姐您不吝赐教。”
宋妈妈口里是主人长主人短,她说着难免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可听在崔婉清等人的耳中,都觉得很正常。
倒是宋妈妈借着崔婉清嗜茶,而说出的一句客气话,的确是成功的挑起了崔婉清的好奇心。
她还真想去齐府,品一品他们家的茶到底怎样,“该不会是和楼上摆放的那些一样,全是各色花茶吧?”
崔婉清把玩着美人扇柄上,缀着的樱草色如意平安蝙蝠连珠錦穗,含笑言道:“既如此,就烦劳妈妈们回去代为传话,咱们后日便去贵府拜访。”
宋妈妈巴不得她明日就去,好让自家主子爷高兴,那里有个不应的?
崔婉清与她们俩少不了又闲谈了几句,就发觉这位宋妈妈的言辞间,竟是颇为高雅,显见是读过书,习过字的。
她虽和自家一样是北方人,但却对南方的习俗如数家珍,莫不是因着要来南边,所以才早早的就学习过?
而另一位话不多,但神色稳重的黄妈妈,从头到尾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但是过后细品,这位的每一句话,都卡在最恰当的那个点上,简直是会说话到了一定的程度。
奴仆尚且如此让人心悦,崔婉清对齐家的女主人,不禁心生向往,还真是有点期待后日的做客之行了。
出了崔家的大门,宋妈妈忍不住的瞧了黄妈妈一眼,轻抚着胸口,长长的出了口气。
她落后黄妈妈小半步,跟着黄妈妈一起,往自家大门走去,口中颇为紧张的小声言道:“委屈姑姑,奴婢僭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