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换新夫君(1 / 1)

第六章

狐族族长再回到狐鸣山,已是寅时,天还未亮。

族中守卫见他挟着一身露水气归来,惊了一跳。

直觉今日族长身上的戾气似是重了些。

不过想到族长练的功法,本就是戾气重,这才按下了心头的惊惧和疑惑。

守卫只眼瞧着族长一路行进了大长老的院中。

族长素来待大长老多有宠信,今日怕是又趁兴起,指点大长老功法去了。

守卫心中羡慕地道。

“玉奇。”族长沉声道。

玉奇是大长老的名字。

大长老骤然从梦中惊醒,坐起来一看,族长已经站在他的床前了。

大长老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从床上翻下来,跪在了地上:“族长深夜来此,可是有何吩咐?”

大长老很怕族长。

不止是他,族中上下皆如此。

因而在婚宴上,族长一句话就能叫他暂且忍下心头恨,让檀郎和玉菱先举行完仪式再说。

为什么怕族长呢?

原因很简单。

因为族长太强了。

大长老今年有七百来岁,可族长究竟多少岁,无人知晓。

从大长老还是只小狐狸时,族长就已经是今日这般模样了。

狐族是由族长一人撑起来的,因而他在族中有着绝对的威信。

“你去了荒山?”族长的声音突地在大长老头顶响起。

荒山就是乌晶晶住的那座山。

那座山本就没有名字,当族中提起“荒山”,族中人都知晓那指的是乌晶晶的住处耳。

大长老后背一紧,咽了下口水,道:“……是。”

族长不问也就算了,族长一问,大长老就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去的。

“你杀了乌晶晶?”族长又问。

大长老一愣,然后赶紧抬起头辩解道:“不不!族长明鉴,我绝没有!”

“我去时,宅中空无一人。东院墙倒塌,可是你为之?”

“是,但是,但是,那只是因我寻不着她,才一怒之下拍碎了围墙。但我并没有杀她。”

“那你说她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说到此处,大长老已经是汗流浃背了。这时他突地想起了什么,忙继续辩解道:“是旁人掳走了她,我去时,还见到她的主屋倒了一面墙!连床都碎了!那就是掳走她的贼人干的!”

族长眉眼更冷,道:“那是因我而倒的,我当时便在现场。怎么?难道你要说不是你杀了她,而是我杀了她?”

大长老傻了眼了。

主屋那面墙,那架床……是因为族长?

当时族长就在那里?

并没有什么乌晶晶的仇敌?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大长老糊涂了,连为自己找出一句辩解的话,都不知道该从哪儿找了。

他想问,您怎么会去乌晶晶那里呢?

乌晶晶都已经逐出狐族了啊!

可大长老不敢。

这话一出口,太像是质问。

他怎么敢质问族长呢?

“你心中为玉菱不平,想杀了乌晶晶出气……”族长冷声陈述着他的“罪状”。

“不是,族长,不是……”

“你应当知晓,我一向爱惜族人,狐族能有今日不容易,你该当何罪?”族长吐出最后四个字,已是盛怒。

大长老口中未能吐出更多辩解的话。

等他回过神来时,缓缓一低头……

族长已将他的妖丹从胸腔中掏了出来。

可、可乌晶晶已被逐出狐族,也算族人吗?

那他、他也是族人啊。

族长为何不爱惜他?

大长老一头栽倒下去,变回了原型,随即抽动两下,再无了声息。

门外守卫不敢离得太近,都是远远站在院门外,因而只隐隐听见了几句求饶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吱呀”一声,族长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本就穿一身红衣,如今溅了血上去也瞧不见。

守卫们低着头,恭敬地目送他离开。

只觉得风中好似送了点血腥味来。

族长一路走到了族祠之中。

祠中摆一口大鼎。

族长抬手将那妖丹抛入鼎中。

他望着那大鼎,还落了一滴眼泪。也不知是为乌晶晶落的,还是为大长老落的。

玉菱一觉醒来,没等到去为乌晶晶收尸的消息,倒是先等来她父亲身亡的消息。

二长老同她道:“你父亲昨日修炼出了岔子,族长赶到时,已经身死了。”

玉菱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再拾不起昨日的欢乐。

她的如意郎君变成一只无尾的狐狸,何等羞耻!

她的父亲也死了。

她要怎么办?

此时玉菱恍惚才领略了一分,当初才几岁的乌晶晶被驱逐出族的彷徨无助。

远处的族长扫了她一眼,随即转头与其余几位长老道:“我要出一趟远门。尔等须继续蛰伏,不得轻易在外露了真容。否则你们死了,我也赶不回来救你们。”

众长老闻声连忙称是,不敢有一点忤逆。

另一头,山脚下的小镇上。

乌晶晶和隋离正在这里买舆图。

隋离无法与宗门建立联系,此地于他来说又全然陌生。当然不能胡乱朝着一个方向飞。

买到舆图后,乌晶晶忍不住问:“这上头,哪里是夫君的故乡?”

隋离纠正不了她的称呼,便只当听不见了。

他淡淡道:“未在这张图上。”

乌晶晶:“啊,那我们要怎么找?”

“我的故乡在玄极洲。拿着这张图,至少知晓我们如今身处北泽洲。玄极与北泽毗邻,接壤地名为定炉城。也就是此地。”隋离说罢,用指尖轻点了下舆图上一个小点。

乌晶晶知晓了:“我们要先到定炉城。”

隋离:“嗯。”

阿俏还守着那只大王八,独自等在城外。

二人买了舆图也不耽搁,立即便往城门的方向走。

那矮矮的土坡前负责守门的,还是上回那个。

见了乌晶晶,他便忍不住惊疑不定地打量起了隋离。

“他是谁?”

“我夫君。”

“不对啊……你上回要找的不是这个……”

乌晶晶点头道:“所以是新夫君啊。”

守门人语塞。

这小姑娘换起丈夫来,倒是比城里老爷换小老婆还快。

乌晶晶哪里会理会他在想什么,扶着隋离便往外走。

这一日下来,乌晶晶总扶着隋离。

隋离想着还得扮成活不长久,也就面无表情地容忍了小妖怪这样扶着他。

这守门人见状却是更加无语。

这新夫君还是个病秧子哪?

还不如我呢。

只是他再如何感叹也没用,便只能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他们走远。

乌晶晶和隋离重新上了王八壳,按着舆图一路行了五百里。

这王八就不动了。

“它饿了?还是抵不住舟车劳顿?”隋离问。

乌晶晶:“你见过王八在旱地里生活的吗?”

隋离:“……”

乌晶晶摸了摸王八壳道:“它得泡泡水,才能继续走了。”

隋离身上纵有法宝,却偏偏没有可以行路之物。

他们现在所处之地,还算是乡野,买都没地方买去,便也只能依仗这只大王八了。

“寻个城镇住一晚,让它在河里歇歇。”隋离道。

乌晶晶:“好哇!”

她一双眼眸霎时点亮了,还透出了些兴奋。

乌晶晶道:“我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狐鸣山,和脚下的小镇。我还没有见过别的地方长什么模样呢。”

隋离年十二便下山历练,去过不少地方。

他沉默片刻,道:“凡尘俗世都长得一个模样,没甚么区别。”

但就算隋离这样说,也丝毫没有打击乌晶晶的热情。

这只乡野小妖怪高高兴兴地挑了个较大些的城镇,将大王八留在城外的河里,他们三人便步行入城了。

这城中比原先荒山脚下的小镇要热闹许多。

乌晶晶左顾右盼,欣赏够了人间景象,而后才挑了个名字瞧着顺眼的客栈住下了。

乌晶晶身上有满满一袋银子,这都是能在人间流通的货币。

所幸她先前总在小镇上买东买西,眼下还是有点经验在的。她掏出一块碎银子拍在桌上,要了两间房。

店小二盯着她:“……”

乌晶晶:?

见店小二没甚反应,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两间房,一间要屋子大些的。”否则她把神仙木从储物袋里掏出来,都没地方放。

店小二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小心翼翼地摸过了那块碎银子,目光还从乌晶晶的肩头流连而过,然后才道:“是,是,小的这就带您几位过去。”

隋离觉得这人视线扫来扫去,实在有几分恶心。

未修道的人,都是这样被欲-望和愚笨填满了大脑吗?

店小二很快将钥匙交予了他们。

乌晶晶看过房间后也很是满意。

嗯!足够大!

看过房后,他们便回到了楼下,点了菜叫小二端上来。

客栈里渐渐越发热闹了。

多数客人都禁不住往乌晶晶的身上扫。

只有乌晶晶恍若未觉。

毕竟这并不稀奇。

打从乌晶晶进城,一路上就没少吸引目光。

那些人倒也不敢瞧得太明目张胆,毕竟乌晶晶身旁还坐了个男人。

于是他们一边悄悄地瞧,一边又谈天说地起来,装作与人闲聊。

“你们可曾听闻,京城有一位仙师降临?”

“听说了!他为陛下献上了不少宝物,当场就被封作国师了!”

“连京中赫赫有名的小侯爷季垣都认他作老师了。”

“要我说,这也是小侯爷走了运。侯爷虽贵,但和仙师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仙师但凡从指缝中漏一些宝物给他,也能叫他长命百岁了。还有还有,就连那与侯府联姻的丞相府,也因此得了些好处呢!真叫人羡慕……”

季垣?

乌晶晶歪了下头。

这名字与她跑了的那位未婚夫,倒是十分相似的。

那厢谈天说地的人们,察觉到乌晶晶在看他们,顿时更来了劲儿,一时聊得唾沫横飞,仿佛自己亲临了现场。

“你们听说过玉颜丹吗?”

“那可是传说里的东西。”

“可不是吗?仙师就赐了这样一枚玉颜丹给丞相的女儿。说是吃了便可有天仙般的花容月貌。”

隋离一抬眸。

发现乌晶晶转头盯着那些人,似是听故事听得出了神。

玉颜丹有何稀奇?

不过是些糊弄人的玩意儿。

素心阁炼制出的花颜丹,方才真正是养颜之物。

这小妖怪也太没见过世面,听人一糊弄便信了。

“不吃东西了?”隋离出声问。

乌晶晶头也不回地道:“我再听听。”

小妖怪目光坦荡、赤诚,叫她盯住的时候,少有人能挡得住。

那些人便一个个越发激动,又道: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们可知那仙师要在京中选根骨俱佳的贵族子弟,随他一同入仙门修仙?若能被选中,那可是一步就跨上了通天梯啊!”

“当真么?”

“若我也是京城人就好了。”

“哈哈,就算你是京城人也不成。你是王爷的儿子吗?你是皇子吗?”

这时乌晶晶才缓缓将头转了回来。

她低声念道:“通天梯?”

隋离冷淡道:“不过是些胡言乱语。根骨俱佳者本就少,就算被选中,接入宗门,初时也只能作外门弟子,有些连外门弟子也做不了。届时他们便会知晓,他们算不得什么天才。而后要筑基成功,便要少说花耗数十年之久……通天梯?便是大乘期修士也不敢说自己一脚踏上了通天梯。”

筑基、大乘,外门弟子。

这些都是乌晶晶不曾听过的新鲜玩意儿。

但这不妨碍她感到惊叹。

她捧着脸,望着隋离道:“夫君懂得真多啊。”

这小妖怪的目光比方才还要坦荡赤诚些。

一双眸子如水晶般剔透。

恍惚间,隋离竟有种被她的目光烫了下的错觉。

乌晶晶往他碗里夹了块肥得流油的肉,她道:“夫君下回再说这些给我听罢,我喜欢听。”

隋离:“……”

哪有她这样的?

直接了当地便说自己喜欢听,要他讲。

宗门中那些弟子,要想听他指点一句,也万不敢这样说话。

她倒直白,半点不藏心思。

到最后,隋离也一口没有吃。

乌晶晶只当他是身上的伤疼得厉害,没甚胃口,便赶紧扶着隋离上楼去了。

只留阿俏在那里更加惊疑不定地继续猜测,隋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懂得这样多?

而客栈中其余客人此时也只有扼腕不已了。

“那姑娘怎么与那男人这样亲密?”

“不会是夫妻罢?”

“不是不是,那男子冷淡得很,哪里像是她的夫君?若我有这般貌美妻,温柔小意还来不及呢。”

“那你不妨夜间敲敲她的门,亲自去问一问,哈哈……”

阿俏听到这里,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些人倒是比那凶恶的男人还要恶心得多。

不过没一会儿,阿俏眉头便舒展开了。

罢了。

人自来如此,不是么?

等到晚间。

还真有登徒子敢去敲乌晶晶的门。

不多时,门开了。

不等那登徒子露出笑容,便见眼前站了个身形挺拔高大的年轻男人。

男人垂眸盯着他,面色在黑夜里显得晦暗不清。

登徒子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顿时将自己要干什么都全忘了,连忙装作醉酒走错了门,扶着墙连滚带爬地走了。

乌晶晶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她躺在床上,懒声问:“夫君,是谁?”

隋离:“一只老鼠。”

乌晶晶:“哦。”“那你快些躺下罢,别被风吹着了。”

隋离这才关上了门。

杀人不是修士之道,他想。

翌日一早。

乌晶晶与隋离一并下楼。

楼下已经又大声议论开了,像是想要故意吸引乌晶晶的注意。

“你们知道仙师呈给陛下的宝物中,有一柄伞,那伞面锦绣如彩虹。若撑起来,一丝风都吹不进去。连弓箭也射不穿。你说神奇不神奇?”

乌晶晶脚步一顿。

隋离心道,怎么?对这个也感兴趣?

却听乌晶晶疑惑地皱起鼻子,小声道:“像是我的伞呀。”

隋离一顿:“什么?”

乌晶晶不高兴地道:“怎么变成仙师呈给陛下的了?那是我亲手做的。日光落上去,还会变色呢。”

她越想越觉得心痛,忍不住捂着胸口呜呜了两声。

季公子太坏了!

骗她的伞!

她的拢云簪,是不是也被他送旁人了?

好心痛。

隋离低头去看乌晶晶,一瞧,便先瞧见了乌晶晶脸颊上两行泪珠。

他想起来乌晶晶两回落泪。

一回是他识海仍在封闭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有眼泪落在了他的脸上,再一回是他在废墟里吐血,小妖怪哭着说不想变寡妇。

说到底,像是都是怕他死才哭的。

这没了伞,跟怕他死都画上等号了。

可见伞应当是极重要的吧?

他用她神仙木、玄冰石,又叫她背井离乡。

隋离动了动唇,淡淡道:“我们此行要经过京城。”

乌晶晶抬头看他:“嗯?”

脸上眼泪如珍珠一般,从她面颊滚落。

隋离:“去把伞拿回来。”

乌晶晶舔了舔唇,望着他心道。

这败家柔弱又小气的夫君,还是留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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