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瑞被七手八脚摁倒在座椅上。
一群人将他的衣服撕成布条,把他双手反剪,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不消片刻,他手上的银环就被刷了七八票。
暴躁大学生吴玉凯还记着刘荣瑞跟票试图投死自己的事情,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照着他的手环就是一顿报复性的滴滴滴。
刘荣瑞起先还想挣扎,到后来也是半麻木了。
他兀自歪靠在后排座椅上,胸膛起伏,目光呆滞。
直到随着车辆的一下颠簸,他的目光重新接触到那已经完全蕈化的人头蘑菇。
刘荣瑞突然迟钝地意识到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的命运了。
他猛然站起,想要往前冲,却因为失去平衡,一脚绊倒。
他趴在地上,面如土色地努力抬起身体,狂叫道:“我不想死!”
接下来他吐露的内容,叫听到的人无不悚然。
“我不是鬼,我是人!”
“我是玩家。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玩家!”
“我也不叫这个名字!”
“我叫刘骁。我是d市的,我是7月10号被扔进这个狗屎游戏里来的!”
“我已经做完了第一个任务,我就是想多升几位排名,所以我花积分选了pvp模式1,然后就被传送到这辆车上来了……”
“我只是在扮演鬼这个角色,我不是真的鬼!”
“求求哥哥叔叔妹妹们了,我家里还有父母,我还是个处男,我连女朋友都没谈过,我不想死啊!!”
涕泗横流的人发出的毫无尊严的声声哭喊,很难不叫人动容。
有几个人不忍地扭过头去。
但也有人不买账。
胖子冷冷道:“除非你告诉我们,你的同伙是谁。”
玩家刘骁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掌握着的筹码,灰败的脸色中浮出一丝病态的红晕来:“你们救我!救了我,我就告诉你们!”
“我们怎么救你?”
情绪的大起大落间,刘骁含泪的双眼内有缕缕血丝绽开,看上去颇有几分歇斯底里:“那你们休想知道鬼是谁!”
但下一秒,他就又软了下来。
他挣起身体,双膝着地,咚咚地磕了两个头,嘴唇一个劲儿发着颤:“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接到的游戏规则,是,是要隐藏自己的‘鬼’身份,直到……直到游戏时间结束。”
“到时候,我们作为赢家,可以选择要不要伤害你们……”
“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值一百积分……”
“我发誓,我放弃最后要你们命的权利——我连进这一关花的积分都不要了——我真的不会伤害你们的!真的!真的真的!”
“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得知“鬼”也有可能是人后,有人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一直保持沉默的谢洋洋怯生生发声道:“……要不,我们和解吧。”
她壮着胆子,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你们谁是鬼,站出来吧。”
“我们不去找你们,你们也不要来伤害我们,我们和平共处,一直到游戏结束,不好吗。”
然而,谢洋洋善意的号召,换来的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甚至还有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谢洋洋的脸瞬间涨红。
南舟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可怜,于是主动出言替她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他诚恳道:“这是不行的。”
谢洋洋:“……”
没人理她还好。
南舟一开口,让她尬得脚趾抓地。
因为她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一番蠢话。
要是按她说的,大家和谐地抵达终点,鬼就自动获胜了。
到时候,“鬼”又凭什么一定要放过人类?
就算刘骁说的是真的,他愿意放弃积分,那他的两个“鬼”队友呢?
那两个人还未暴·露,怎么可能冒着被大家围攻的风险,自动表明身份?
反正眼下要死的是刘骁,又不是他们。
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中,刘骁已经彻底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他惨笑两声,终于放弃了一切希望,踉跄着从地上站起,直着嗓子吼道:“你们每个人都给我记住!”
“我叫刘骁,我是被你们害死的!”
“你们每个人都是杀人犯!!”
“尤其是你——”
他盯紧了江舫,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都是你害死我的——”
濒死之人痛极恨极的怒音,入耳令人不寒而栗。
江舫却没有什么反应,目光淡淡地看着他,没有得胜的笑意,也没什么多余的悲悯。
“都是你害死的——”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此起彼伏的幻听宛如浪潮,在江舫耳旁喁喁不休。
然而江舫也只是抬手捂住了自己的choker一侧,习以为常地轻轻活动了一下脖子。
南舟自以为安抚好了谢洋洋,一转头又见刘骁对着江舫骂声不绝。
南舟有一点困惑。
在他换气准备继续嘶声痛骂的间隙,南舟插了个缝,认真提问:“刘先生,是你自己游戏没玩好,为什么要怪别人呢?”
“…………”
正准备换气的刘骁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说话间,南舟似乎又有一些理解了。
他点一点头:“当然,如果这么想会让你开心一点,那你骂就好了。”
随即,他转过身,对众人说:“大家听一听就好,不要往心里去。”
江舫耳畔的幻听骤然中止。
他侧过头,望向南舟。
南舟也正好看向了他。
二人目光交汇的刹那,车子呼啸着驶入无边的黑暗。
一声轻微的爆裂声响。
颤抖的饮泣声戛然而止。
这次的隧道,比上次要长一些。
上次又比上上次要更长。
在持续数十秒的黑暗中,南舟什么也看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江舫是不是还在看着自己。
但他感觉,似乎有两点温热的星火,隐藏在暗夜里,静静望着他。
南舟直觉到,那视线没有恶意。
只是单纯的望着他,像是在黑暗里看到了一整个缤纷的世界。
待天光大亮时,南舟再用心去看,却发现江舫并没有在看自己。
南舟有些好奇地歪了歪头,跟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向刘骁。
一朵白色的蘑菇,倒在后排的地面上,尚存人形的手指还在痉挛。
然而,就连他滴在地板上的泪,也已经被饥饿的菌丝贪婪地吸吮了去。
南舟不再看这满地的惨相。
他站在靠近车厢末尾的地方,望向车厢里的另外一个角落。
很快,南舟再次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选择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座位,随便坐下了。
他们还有三轮投票的机会。
不过,因为成功解决掉了一个,大家的焦躁感有所减缓,纷纷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了重新坐下的江舫。
江舫低着头,似乎并不打算回应大家的期待,一下下地扳着手指。
他的手指根根都是柔软、挺拔而有力的样子,柔软的白毛衣顺着手腕支起的反方向滑落了一点,露出骨线完美、稍微修饰着青色筋脉的腕部。
……看得南舟想和这么一双手掰手腕。
李银航试图宽慰江舫:“你别往心里去,那个刘骁……也是被逼急了。”
江舫笑道:“我见惯这样的人了,要是个个都往心里去,早就抑郁了。”
李银航:“……”您是什么职业,会见惯这样的人啊。
“你们也不用看我。”江舫抬起头来,坦然笑道,“我起先也不知道谁是‘鬼’。利用行车记录仪,不过是一个挺蹩脚的小伎俩。再用第二次,不会有人再上当的。”
大家听了他这话,想了想,倒也没错。
他们不再寄希望于江舫带头,各自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
刘骁虽然在临死前大肆诅咒,但至少为他们留下了一条有用的信息。
——“鬼”既然也是玩家,那他们就少了一些不可名状的恐惧了。
于是,车厢内,大家开始频繁走动,询问问题。
只要抓住一点点彼此话里的漏洞,他们就开始拼命刨根问底,并近距离观察说话者的神情,揣摩对方是不是在撒谎。
南舟并没有参与进去。
他趴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把半张脸压在手臂上,打量着斜对面坐着的江舫。
他并不觉得利用行车记录仪来诈人是个小伎俩。
毕竟行车记录仪是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细节。
他或许在想新的主意。
毕竟刘骁死前留给他们的信息,远不止“‘鬼’是人类玩家”这么简单。
可是,目前江舫已经不必多费心思。
结合那些信息,再加上自己特意埋下的阿钩子,已经足够让南舟判断,剩下的两名“鬼”玩家,究竟是谁了。
相比之下,南舟更想知道,江舫,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