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1 / 1)

车队进入南祁京城。

李越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不过他自己很清楚,他不是什么情怯,而是心虚。

马车里坐的是王皙阳和卫清平,一个本来不太习惯长途乘骑,一个则是因为身上还有伤。李越本来也该在马车里,而不是在外面吃灰土。可是他不敢进去,因为不知怎么面对清平。他也不太敢回王府,因为不知怎么面对子丹。事实上一路他都在发愁:怎么跟子丹说呢?既然和清平有了这层关系,就得负责任,可是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子丹说过,只有他一个。言犹在耳,自己已经出轨了……

后悔吗?李越把这个问题问了自己第十七遍,答案仍然是否定的。不后悔。不后悔曾经对子丹许过那样的诺言,更不后悔与清平的肌肤之亲。但是,你都不后悔的结果就是左右为难。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久,李越还是没解决最开始的问题:怎么对子丹说呢?

人家说怕什么来什么。李越这边还没通过城门呢,就看见远远的一辆红色马车停在街边,一个人从车篷里半张出身子来不停地往这边看。虽然离得还远,但那迫切的神情却看得清清楚楚。李越心里猛然一热,紧接着针扎般的痛。一提马缰,他迎上去,对上那双满溢着欣喜关切的眼睛,什么都忘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后面一辆静无声息,前面一辆却是热闹得紧。柳子丹听着李越的叙述,紧张得抓住李越上下检查。李越很有些惭愧地把他的手拿下来:“我没受伤,是清平替我挡了一箭。”

柳子丹往后面的马车看了一眼,道:“他怎么样?伤得重吗?”不过这毕竟只是顺口一问,不等李越回答,他已经接着问,“后来徐淑妃和二皇子如何处置的?”

李越笑了笑:“徐淑妃谋害皇后,蓄养死士,又谋害长皇子,意图夺嫡,已经赐死了。二皇子于此事并不知情,坐罪削爵,圈禁三月。”他一面说,一面想起当时徐淑妃白衣白裙,跪在垂露殿台阶上接旨的模样,居然是神情平静,似乎不是去自尽,而是回一趟家那么简单。

“……淑妃徐氏,素蒙恩宠,不思谨守后宫礼范,而妄行夺嫡之举,毒害中宫在前,谋图皇储在后,实为不赦之罪。念其育有一子,尚有功于国,特保其首领,赐白绫三尺……”内监的声音在寂静如死的垂露殿中回荡,王皙阳静静立在殿门外听着,脸上也是无喜无悲。而王皙云当时已经被圈禁秋明殿,也没有出现。李越怀疑王旭先圈禁儿子再赐死徐淑妃,大概也是为防儿子跑到垂露殿来搅局,反而把自己陷进去。而徐淑妃如此平静,或者也是因为儿子脱去了干系吧。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古今一同啊。

柳子丹不知道他是忆起当时情景,不屑道:“这种拙劣的借口,谁会相信?”

李越笑道:“怎么没人相信?本王就信了。”

柳子丹张大眼睛:“你信了?”

李越低声笑:“小声点。这是太平侯的家事,他信了,本王自然也就信了。”

柳子丹怀疑地看他:“这么容易?”

李越哈哈大笑,回答的声音却很低:“让他们去修路。这条路不修,怎么耗费东平国力,又怎么能重创北骁的骑兵呢?”

柳子丹沉吟道:“你要让北骁的骑兵攻进来?但是北骁的骑兵相当悍勇,一旦让他们入境,你不怕……”

李越微笑,双眼闪亮,犹如狼看到了猎物:“北山的地势特殊,周围陡峭,只有一个山口出入,我倒想看看,长弓的效果如何!”

柳子丹看着他,只觉他现在的表情让人后背微微发凉,却又忍不住想靠过去。只是仍有几分担心,道:“但你怎知北骁必会自北山偷袭?若他们取道别处,岂不会杀我们一个猝不及防?”

李越搂他一下,笑道:“我的子丹真是聪明。不过我在岭州已与陆韬和周凤城细细研究过两国交界处的地形。岭州为主要交界处,关卡重重,蒙州在一角接壤,也是如此。若是北骁骑兵在此地出没,一来大队人马绝不能无声无息悄悄通过,二来若是突袭这两地,都是守易攻难,我们有充分时间调动援兵,也不足为惧。算来算去,东平只要还想修路偷袭,只有出国界,进万山,再兜回来。深山老林,修路固然不易,就是骑兵翻山越岭也难。路太长,粮草就难以为继,自己的内耗也会太多,所以北山是最合适的地方。当然也要防备万一。岭蒙二州的戒备要加强,与万山接界的地方也要安插流动哨。另外康梁那边,要交待他多多注意东平的消息。好在只要王皙阳在手,东平多少还得有些顾忌。”

柳子丹看他侃侃而谈,神态从容自信,真是越看越爱,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倚了过去,想说句甜蜜些的话,又觉不好意思出口,脸上不由微微红上来。李越看他如同浅抹胭脂一般的脸颊,若是平时,少不了亲亲摸摸,何况是十几天未见。只是此时心里终归有些歉疚,虽然搂紧了他,却没心思做别的。

柳子丹倒没在意。十几天没看见他,简直没一天睡得踏实,此时看他平安回来,便什么都好。心里一松,困意便涌了上来,枕在他肩上,眼皮渐渐发沉,含糊道:“这些天堆了不少的折子,好在没什么大事,我都给你理出来了,你回去看看就行。”

李越摸摸他的脸,看他眼圈已经有些发青,怜惜地亲了一下:“是不是都没睡好?”

柳子丹脸上微微一红,有一句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只道:“康梁那边也来了不少消息,只是我看不出好歹,还得你自己回去看。他说这些日子云州边关盘查一直很严,生意不好做。”

李越沉吟一下:“这么说,韩扬还没抓到铁骊。”

柳子丹道:“可惜你也没抓住那个四王子。”

李越笑笑:“真要抓,也不是不行,不过,若是抓住了四王子,只怕逼得东平铤而走险。毕竟当时在人家的地盘上,强龙难压地头蛇。”

柳子丹靠在他肩上,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心里说不出的平和美好,简直连话都不想说,懒懒道:“随便你,反正都是你做主。康梁还说,西定那边情况并不好,新王治国平平,外戚坐大,你又加了贡银的数目,国内快要怨声载道了。”

李越觉得他说话时脸颊微动,光滑如缎的肌肤在自己颈间磨擦,淡香萦绕,忍不住又搂紧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暂时的,等我处理完了东平北骁的事情再想办法。”

柳子丹虽然也担忧西定百姓,但现在毕竟万事是李越第一,既然他说了,也就不再操心,迷迷糊糊闭着眼,嗯了一声,沉沉睡了过去。李越轻轻抱着他,让他倚得舒服些,心里暗暗发愁。和清平的事,可该怎么跟柳子丹说呢?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门前。李越小心地抱着柳子丹下了马车,转眼一看,后面一辆马车帘子掀开,王皙阳已经自己下了车,乖乖走了进去,清平却还坐在车里没有动弹。李越心里微微颤了一下,犹豫片刻,将柳子丹轻轻又放回马车里,走到清平车前,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搀他:“怎么不下车?伤口疼得厉害?”那一夜缠绵,李越虽然极力克制,还是弄裂了伤口,所以回来的这一路上,清平只好坐在马车里。

清平微微笑了笑,道:“殿下,清平想,不必再回王府了。”

李越一怔:“什么意思?”

清平凝视着他:“有当时一夜,足慰平生。记得殿下曾经说过,要让清平去领兵?”

李越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不知是什么感觉,定了一下神才道:“你……难道是怕子丹——”

清平微微一笑,神色温和中带着倨傲:“清平做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未必要顾忌安定侯什么。只是男儿志在四方,不必拘于一处,亦不必朝夕相守。清平想过了,当初殿下说的话才对,守一隅以终,那不是卫清平。高趋这个位置,清平是坐定了!”

李越听他言语铿锵,神采飞扬,虽然是伤余,却锋芒毕露,正是他最最喜欢看见的样子,不由微微有些失神,轻声道:“但你的伤还未好。我,我并不是那等不负责任之人还有……”

清平微一扬眉,道:“殿下难道是将清平看做了女人不成?”

李越连忙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有那药……”

清平含笑道:“药还是得领殿下惠赐,只是未必在要府内喝。这些都不要紧,倒是有一句话,清平不能不说。殿下觉得……田侍卫如何?”

李越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田七。他知道清平说的是什么。那夜在东平山中,他们本来可以安全溜过关卡,只是到了眼前,忽然田七踩断了一根树枝,弄出声音惊动了卡哨,才使他们如此狼狈。而混乱之中,李越护着清平血战突围,田七却不知去向。后来铁骥在碧丘发现王皙云派人去了皇陵,初时不以为意,直到有人来报皇长子当夜住在皇陵不回碧丘,这才觉得不对,召集了便装混入碧丘的特训军,带领全部人马急赴皇陵,在山下遇到了田七,得知李越被困山上,于是硬闯上山,与北骁骑兵一场恶战,才算解了李越之围。田七对踩断树枝之事只字不提,只说自己在混战中失散,误打误撞反而闯过了哨卡,这才下山报信。李越也就当事实如此,没有再多问半句。其实他心里已经敢肯定,当时田七踩断树枝是故意的。可是若说他是要将李越置于死地,就不该后来又向铁骥报信,这种举动不免自相矛盾,实在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自从简仪死后,田七就渐渐显露出异常之处,却一直也没有什么举动,现在有了举动,却又如此诡异,还真是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李越点点头:“我知道了。”多加小心就是了,要说先下手为强,他还是做不出来。

清平微微一笑:“如此,清平就放心了。这辆马车,还要向殿下借用一下。殿下多保重。”

李越后退一步,看着他放下帘子,忽然想起:“你住在哪里?”

马车里传出清平清朗的笑声:“与殿下军中相见!”轻轻一鞭,马车辘辘而去。

李越怔怔看着马车远去,心中五味杂陈。清平这般举动,实在是解了他目前的一大难题。但这般悠然远引,究竟是对那一夜缠绵毫不放在心上,还是对李越的失望,抑或是发自内心的信任和自信?不管是哪一种,似乎对他而言都是更增加了难题。

李越站了一会,才走回去从马车里抱起柳子丹。他实在是睡得太熟,半点也没有醒的意思。眼睛下面浓浓的青色说明他这些天着实劳心。李越小心地抱着他,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缓缓穿过院子。无论如何,他怀里的这个人,是他许过相守终身的诺言的。如果说清平他不能负,那么这个人更是如此。何况,柳子丹如今除他之外,实在是一无所有。

走进书房,李越轻轻把柳子丹放在窗下的锦榻上,盖上自己的披风,才坐到书案前去翻那堆积如小山般的折子。折子整齐地分为几摞,一些是柳子丹已经以他的名义批阅回复了的;一些是虽未回复,却已有意见的,都夹着写好的小条子;还有一些是要他自己拿主意的,都用细笔标出了重点,以便他浏览。李越一一翻过,看得心里热热的。

官员们上的折子没有什么重要的。不过离开十几天,有各部官员在,事情还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被柳子丹重点挑出来的是康梁和宫内眼线送来的消息。康梁的消息无所不包,除了东西二国之外,还有中元的消息,说是中元皇帝身体不佳,几个儿子也正在各尽本领四处寻找名贵药材进献,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恐怕又是一番皇位争夺云云。且说北骁似乎有马队进入东平,不过时间已是一月之前了。宫里的眼线便是当初高硕才留下的那几个,送来的消息也多是床闱之间的事。说小皇帝斋戒期已满,应与嫔妃圆房。因有减用令,太后又是刚刚从诅咒中恢复过来,因此不宜铺张。头一夜在皇后的丹华殿歇夜,但夫妻之间并不多话,第二天就去了王淑妃的朱颜殿,而且一住就是两夜,直到太后干涉,才转去韩谨妃的绯云殿。谨,是李越给韩子凤的封号。本来后宫四妃,封号依次是贵、德、淑、贤。但李越偏偏封了韩子凤一个谨妃,打破了传统的规矩,为的是时时提醒她谨言慎行,既等于把韩氏入宫前的过失牢牢烙在了她身上,也是无形中将她压在了封淑妃的王忆眉之下。

这些后宫的事李越没有兴趣,可看着小皇帝冷落方苹,也不由暗暗叹息。方苹特立独行,非同凡俗,可是入了宫,仍然脱不了普通嫔妃之间的争宠失宠。纵然她自己并不在意,却难免别人的眼光。只是这生活是她自己选的,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怨天尤人。看看西定九子夺嫡,再看看东平二虎相争,北骁历来兄弟阋墙,中元虽然表面平静,底下也难免波澜。将来南祁后宫之中必然也是如此。方苹现在可以不沾一丝尘土,可将来若有了儿女,又岂能不为儿女争夺?就是徐淑妃,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照样为了儿子毒杀皇后,这其中的变化,又岂能只怪她的贪心呢?自来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无情,既是人心,又非人心所能左右。这样说来,皇位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现在这样苦心积虑要建立自己的权势,又是在争什么呢?

李越想得心里烦闷之极,重重吐了口气。柳子丹在榻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他:“什么时候了?”

李越微微笑起来,走过去把他用披风裹紧:“还早,再睡一会吧。”

柳子丹懒洋洋将头枕到他腿上:“你长途跋涉,回来也该好好休息,至少先洗洗一身风尘也好,怎么就这么急着来看折子?”

李越亲亲他的脸,笑得有点邪气:“洗澡么,等着晚上跟你一起呢。”就在这一刹那,他忽然想明白了。他在这里尽力地去争去夺,不是要什么权势,却是为了有了这些,才能护住身边的人。无论前路如何,为了他们,他也要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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