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大皇子……”汪直小声唤了几句,一个劲儿使眼色。
小孩这才缓过神儿,忙迈开腿儿走向父皇,待至近前,又唤了声:“父皇。”
“嗯。”朱见深笑着牵住小胖手,朗声道:“诸卿,朕已在午门设宴,且先去,朕稍后就到。”
“谢皇上隆恩。”群臣连忙谢恩,同时也明白,这次又被皇帝安排了。
但这回,他们没有丝毫怨气,反而满心满脸的喜气,若都是这样的安排,那么再多来几次又何妨?
人群陆续离去,小孩这才放松许多,问:“父皇,娘亲呢?”
“先不急,”朱见深朝身边怀恩道,“带大皇子去换件常服。”
“奴婢遵旨,”怀恩行了一礼,朝小孩道,“大皇子,请随奴婢来。”
小孩对怀恩不陌生,并无抵触情绪,不过却很不解,歪头道:“父皇,儿臣这衣服今儿早才换的,很干净呢。”
这一身橙黄色蟒袍瞧着很是威风,小家伙儿头一次穿这么有面儿的衣服,不太想换。
怀恩帮忙解释:“殿下,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随奴婢来吧。”
朱见深扬了扬下巴:“去吧。”
“哦。”小家伙儿怏怏点头,走了两口才想起了什么,忙补了句:“儿臣告退。”
朱见深不禁莞尔。
其实,朱见深这么做是有考量的,皇室、包括妃嫔,甚至官员来说,都有两种衣服可供选择,一种是朝服,一种是常服。
前者在正式场合穿,后者在非正式场合穿,当然,大明皇帝都有穿常服上朝的时候。
皇帝嘛,想咋穿咋穿!
小家伙儿正式进宫,自然要穿朝服以标榜正统性、合法性,但若饮宴时也穿朝服,就不免给群臣释放一个信号:
朕要立他当太子!
尽管朱见深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因为,这也是个政治博弈的筹码,他自然要利用起来。
让群臣求着他立太子,并做出一定的让步、妥协,才能利益最大化。
朱见深作为权谋高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
…
铜镜前,小家伙儿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不禁乐出声。
这身朱红色的衣服也好看的很,相比他以前穿的,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小孩子嘛,谁不想穿好看衣服。
朱见深若看到他此时模样,定会笑骂一句:“没出息。”
怀恩见其照个没完,差点儿忍俊不禁,促请道:“殿下,莫让皇上久等了。”
“喔,好。”小孩又看了一眼,这才跟着怀恩往外走。
走了阵儿,他不解道,“大公公,不是要去午门吗?”
来的路上,汪直给他介绍了。
他心心念念着吃好吃的……
“皇上在乾清宫呢。”怀恩耐心解释,“酒宴没那么快,再说了,皇上不去谁敢开席?”
闻言,小家伙儿放了心。
来到乾清宫,他又见到了姨娘,却没看到娘亲,不禁问:
“父皇,娘亲在哪儿呀?”
“娘亲有她的事,”贞儿解释了句,笑着招招手,“过来,让姨娘看看。”
小家伙儿一身朱红色常服,更显可爱,贞儿稀罕的不行。
“殿下,先行礼。”怀恩提醒了句。
“哦,好。”小家伙儿虽然觉得麻烦,却也遵规矩,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姨娘。”
贞儿避开,笑道:“跟皇上行大礼就好。”
大明虽以孝道治天下,但,皇子除了跟父皇、亲娘、皇后、太后等长辈行大礼,对父皇的其他妃子,见面只需问个好,不用行大礼。
朱见深抿了口茶,却道:“他是晚辈,你受着也就是了。”
贞儿轻笑摇头:“宫廷没这个规矩。”
怀恩很有眼力劲儿,知道皇帝单独召来皇贵妃,定是有特别话要说,忙退了下去,还不忘叫退殿中的奴婢。
大殿为之一静,小孩也放松了许多,又回到昔日在安乐堂时的模样,上前叫了声:“姨娘。”
“哎,”贞儿笑着问,“还习惯吗?”
“习,习惯。”小孩违心说。
贞儿也不戳破,笑道:“慢慢就习惯了。”
“嗯。”小孩点点头,“姨娘,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她在后宫呢,”贞儿笑着说,“她也换了好看衣服,接受册封呢。”
小孩不懂册封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娘亲也要过好日子了,顿时开心笑了起来。
朱见深放下茶杯,问道:“小家伙儿,你想不想再多个娘?”
“不想!”
“……再想想。”
“不,不想。”小家伙儿很实诚,尽管有些胆怯,他却是不想多个娘亲,他娘亲最好了。
朱见深有些恼火,道:“你再想想,你姨娘……”
“皇上,算了。”贞儿忙打断他,道,“都说好了不强求,你这是干嘛呀。”
朱见深不甘心,朝小家伙儿道:“你姨娘对你好不?”
“好。”小家伙儿点头,“儿臣喜欢姨娘,可是……姨娘是姨娘,娘亲是娘亲。”
说到后面,他声音越来越小,但仍是说全乎了。
不待朱见深继续,贞儿却抢先一步,赞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上,莫强人所难,姨娘也是娘嘛。”
朱见深悻悻哼道:“你啊,唉!行吧,终是朕错付了。”
顿了下,补充道:“要记得姨娘的好,跟姨娘多亲近,知道吗?”
小家伙儿见老子不再逼着自己认娘亲,顿时放松下来,忙应道:“儿臣会的。”
朱见深脸色缓和一些,起身道:“随朕来。”
“哦。”
午门。
小家伙被父皇牵着,走在铺着黄麾的御道,看着左右伺立着金吾卫设护卫官,来到奢华的御座前。
“臣等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参见殿下!”群臣见皇子换了常服,隐隐有些失望,却并未表现的太明显。
“众卿平身!”
“谢皇上。”
小家伙儿默默看着这一幕,这震撼的一幕。
教坊司九奏乐在宴席中央处,外围是舞队,光禄寺设酒亭,于御座西;设膳亭于御座东……
随着他跟父皇的落座,大乐响起,珍酒佳肴不断上桌……
从小在安乐堂生活,甚至都没出过门的他,被震撼得无以复加,父皇亦或说皇帝,比他想象的要霸气多了。
珍酒佳肴上齐,却无一人动筷子,直到父皇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儿,并抿了口酒,宴席这才开始。
他嘴上啃着鸡腿儿,人却依然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不可自拔。
朱见深却是暗暗叹息:这孩子,终是没见过世面,得尽快培养了……
菜很好吃,小家伙儿忍不住多吃了些,不料却被父皇低声训斥,他有些委屈,也不敢吃了。
一场酒宴下来,他就吃了俩袖珍鸡腿儿。
不过,震惊却吃了个十足,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皇帝的分量,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冰山一角;
他还不知道的是,皇帝并非只有威风的一面,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总之,今日是他人生中又一难忘的一天。
酒宴直到午时末才结束,小家伙儿东西没吃多少,又挺着腰杆坐这么久,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刚到乾清宫就睡着了。
朱见深没去看李姑娘册封,他都安排过了,又有周太后在,用不着他操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给儿子起个名儿。
都公开了,且还要立为太子,却是连个名字还没有,这着实有些不像话。
朱见深冥思苦想起来……
按理说,以他的学识,给儿子起个名太轻松了,但问题是……咱太祖皇帝太会为儿孙操心了。
不仅定下了字辈儿,就连最后一个名字,也给出了明确指导方向,看似给帮了忙,实则……纯纯帮倒忙。
连姓带名总共就三个字,结果咱太祖就给定了俩,最后一个也定了一半,这就导致可选择的余地着实有限。
偏偏皇帝的姓名,又不能马虎,还要有一定寓意,这就……很难搞。
其实吧,皇室还好些,最可怜的是那些藩王后代,好的字还不敢用,要优先让给皇室,他们只能挑剩下的,都快被逼得生生造字了……
“叫啥呢……”
朱见深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当初给长子、次子起名时,他就没少费精力,用过的名字,又不能再用……
太祖啊太祖,您老可真是太勤快了。
朱见深头疼之际,突然瞥见殿中的朱漆大柱,脱口而出:
“朱佑柱!”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笑了,这名字太俗了点儿。
皇帝名讳,太子名讳,并非秘而不宣,这要传扬出去,自己脸往哪儿搁?
朱见深再次投入给儿子起名的艰难工作中……
不过,有了那惊鸿一瞥做参考,他很快就有了进展。
“朱佑樘!”
樘(cheng),支柱也,寓之为:国家支柱!
同样的意思,朱佑樘可比朱佑柱好听,也文雅太多了。
朱见深轻松笑了,总算给憋出来了。
他走上前,‘啪啪’就是两巴掌。
小孩睡得正熟,突然挨了俩大嘴巴子,不由一脸茫然。
“父皇,儿臣又犯错啦?”
朱见深脸上一热,清了清嗓子,道:“即日起,你就叫朱佑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