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三十四章(1 / 1)

沈黛曾与前世那位踏平修仙界的魔君,其实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并不是天上地下遥遥一眼的那种,是实实在在的,说过话的面对面。

在此之前,北宗魔域归墟君的名号已响彻十洲修真界。

在沈黛前世那个时代,他是所有人畏惧的存在。

诛妖邪,炼魔幡,杀尽所有不服从他统治的魔族,魔域历任魔君,没有人像他那样疯,更没有人是踩在同族的骸骨上,练就通天的修为。

因此不仅正道修真界对他闻风丧胆,就连北宗魔域的魔修也对他们这位新任魔君敬畏交加。

不过对于大部分修真界的弟子而言,归墟君只是一个远得近乎传说的存在。

像沈黛这样的普通弟子,每日睁开眼要面对的,是那些除不尽的魔修,杀不死的魇族,和修真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沈黛一直以为自己到死在战场上的那天,也不会见到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直到这位归墟君围攻上三千宗门,只差一步就能直取仙宗之巅太玄都的那一日——

拂晓日光洒满太玄都二十四城的金顶。

一众仙门百家的弟子乌泱泱聚集在太玄都前,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抬头望着半空中那个黑金玄袍的青年。

天光大盛,那位魔君戴着面具,不辨样貌。

他隔空拾起一朵开得极妍丽的红山茶,山茶花败落时从不一片一片的凋零,而是一整朵花轰轰烈烈地掉下,故又名断头花。

众人见他捡起这朵掉进泥泞里的山茶,纷纷以为是在隐喻着什么不详的征兆。

然而那带着玄铁面具的魔君只把玩着这朵山茶花,仿佛心血来潮般说道:

“今年春花开得不错,不打了,办个千宗宴吧。”

也只有这位魔君,会在春末夏初,百花凋零的季节睁着眼说这样的瞎话。

但比老谋深算的人更可怕的,是不讲道理的疯子。

归墟君无疑就是一个疯子,哪怕是身为正道修士的他们也明白,北宗魔域之人已经将仙山以下彻底包围,之前一战修真界大能皆伤的伤,死的死,再无抵抗的力量,此时不一口气攻下,更待何时?

归墟君却仿佛真不知道自己占着多大的优势,轻描淡写地下令让手下魔将开始点人参加宴会。

底下弟子惶惶然不知缘由,被点中的皆面如死灰。

纯陵十三宗自然也被点中了十多人,沈黛原以为这样的倒霉事自己必然逃不掉,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倒霉被挑中的却不是她,而是一贯运气最好的宋月桃。

沈黛全须全尾地看着点完人的魔族从太玄都撤退回山下,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归墟君离开后,修真界如今掌事的几位长老商议了一整日,衡虚仙尊回来时,天色全暗,太玄都云深雾浓。

沈黛那时还在照料江临渊和宋月桃。

他们二人一个在此前一役中身负重伤,另一个因体质契合,又习过一些医修调养之法,刚给江临渊疗伤,之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下。

“黛黛,你过来。”

“师尊。”沈黛闻言乖顺上前,“长老们商议得如何了?”

“如今我们势弱,只能暂时依他所言行事。”

归墟君所点之人不过一两百,有普通弟子,也有各家亲传弟子,人数不多不少,修为不高不低,实在是让人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如今的修真界,是没有底气拒绝归墟君的,若是拒绝,整个修真界都会在顷刻之间覆灭,他们没有选择。

衡虚仙尊没再提这个话题,而是从袖中掏出一瓶青釉小瓶,交给沈黛。

“这是九转聚魂丹,拿去吧。”

九转聚魂丹是无上灵丹,哪怕是仙门之首的纯陵十三宗,也珍稀难得。

沈黛上一次这枚丹药,还是为救命悬一线的宋月桃,而沈黛此次不过只是受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哪里用得着这样好的丹药?

她好像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了头,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诚惶诚恐地推辞:

“这太珍贵,弟子……”

“拿着罢。”

衡虚仙尊将青瓷小瓶又放回她掌中,他长睫半垂,语气难得柔和。

“明日千宗宴,凶险万分,有它在,只要你肉身尚存,能抵你一命。”

霎时间,沈黛浑身血液凝固。

她就知道。

她这样的运气,哪怕有一次好事发生,随后而来的就会是更大的灾厄。

“……师尊,魔族当日点的人不是月桃师妹吗?”

那日她就站在宋月桃旁边,几乎做好了被点中的准备,然而那魔将的指尖却划过她,落在了宋月桃的身上。

她看得清清楚楚。

衡虚仙尊沉默不语。

“您是想,让我替了她?您想让师妹活,是吗?”

说出这一句时,沈黛很希望听见衡虚仙尊的否认。

但他并没有否认。

衡虚仙尊凝眸看她,眼神中是难得的悲悯柔和。

若是从前,沈黛一定受宠若惊,无论是师尊吩咐她把什么让给师妹,她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但这一次,师尊要她让出的,是她的命。

而当时跨进门内的陆少婴听了却浑不在意地说:

“月桃师妹这几日为大师兄随行疗伤已经很虚弱了,宴会上若是有什么变故,她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只是去一趟宴会,若有变故以你的本事跑了就行,这比你上战场可安全多了吧?前些日子战前动员时你还说着愿为修真界抛头颅洒热血,怎么今日又怕了?”

少女眼瞳黑白分明,没有眼泪,唇色如新雪。

她歪头看向陆少婴,平静道:

“你若真心疼宋师妹,不如你去?若是大师兄醒着,他也必定不会让我们两个师妹去送死的。”

陆少婴变了脸色。

沈黛望着眼前的衡虚仙尊,深深俯首:

“我本身为纯陵弟子,如今魔族横行,以死殉道可以,但不明不白做个替死鬼,不行。”

陆少婴气急败坏,衡虚仙尊望着她,半响淡淡道:

“随你。”

沈黛一愣。

她没想到衡虚现在会这样轻易地应允。

“月桃确实不如你修为高,她若是能救人一百,你便能救人五百,但你要想好,你大师兄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入元婴之境,以他之能,能救成千上万人,修仙者修道心,图济世救苍生,而非一己私利。”

“月桃体质难得,临渊上次大战后玄阴之毒为消,若任由此毒侵蚀下去,他不仅修为不得寸进,还有可能危及性命,月桃此去若不归,修真界大战再起,十洲三岛眼看要化作血海地狱,临渊有救世之能,你要眼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还是一具尸体?”

衡虚仙尊眸光如炬,一眼便可洞察人心。

沉湎于恋爱之中的女孩总是赤诚又愚蠢的。

沈黛在江临渊的塌边守了一夜,第二日便被和其他赴宴的弟子一起,踏上了赴宴的队伍。

千宗宴举行的地点并不在仙山之中,太玄都与凡人界的皇城离得不远,归墟君前来踏平修仙界的时候,顺便也将凡间皇朝也颠覆了。

凡人界繁荣了百余年,到这一代的皇室贵族耽于享乐,皇城建得金碧辉煌,一点也不输于仙宗。

沈黛与其他参加宴会的弟子一起被引入大殿之上,入目便是一群身姿翩跹的舞姬摇曳,还有琴师乐者奏曲。

这倒真看上去像个正儿八经的宴会。

但坐在金銮殿上的魔君显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君王。

他先是道这些舞姬太丑,琴师弹得太难听,又问云梦泽的乐修来了几个,让他们替琴师奏乐。

云梦泽修士的曲子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乐,归墟君将她们视为弹琴奏曲的乐妓,比杀了她们还来得侮辱人。

但无人敢忤逆归墟君的命令,悬剑宗的灭宗时的惨案还历历在目,众人疑心归墟君这就是在故意激怒她们,谁若是忍不住,就从哪一个门派开始屠起。

毕竟他疯,这样的逻辑才合情合理。

云梦泽乐修忍着羞辱奏乐,那魔君似乎还不满意。

“我听闻纯陵十三宗的归海凝碧剑当世一绝,如此琴声,当配剑舞——纯陵十三宗的弟子呢?”

归海凝碧是纯陵剑修心法,是用来除魔卫道的,不是用来给人表演用的。

纯陵弟子皆满面怒色,无一人上前。

殿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半响无人应答,魔将便按照门服将纯陵弟子从人群里拎了出来,带到了归墟君的面前。

沈黛是其中唯一的女修,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归墟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一旁魔将又很有眼色的将沈黛单独提到了归墟君的眼前,倒不是觉得魔君瞧上了这女修的美色,归墟君对美色一贯毫无兴趣,他这样看人,多半是在想如何杀人。

金銮殿上日光透亮,驱散大殿石地上的寒气。

但在帝座上黑金玄袍的青年面具上却恰好落下一片暗色,连眸光也藏在阴影之中,沈黛被按着半跪在他面前,这样近的距离,她也未能看清这位魔头的神色。

他手指冰凉,极轻地搭在沈黛的下颌,冷得像冰。

仿佛是仔细将她辨认了一番,他忽然开口:

“怎么是你?”

沈黛一时间几乎生出了他认识自己的错觉。

“罢了。”

沈黛很快就被松开。

他窝进帝座里的姿势怏怏的,这位魔君像忽然对周遭失去了兴趣,也不欲再欺负这些年轻气盛的名门弟子们,直接了当地对所有人道:

“十洲修真界被我踏平,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你们是随我去极乐世界,还是回你们即将被我烧光的仙宗,自己选吧。”

众人万万没想到,归墟君今日宴请,不是为了杀他们,不是要俘虏他们。

而是劝降。

他这一路尸山血海走来,连自己人都杀,和心慈手软简直扯不上边,更何况他如今实力当世第一,已无人是他对手,根本没有招降的必要。

仿佛一粒石子落入湖中。

原以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的修士们因这一句话荡起无数心绪。

人若是离死亡很近,就会发现自己的道德水平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高。

而且自从归墟君血洗十洲三岛之后,他们在节节败退之中,已无数次的面对死亡。

“若不肯降的——”

沈黛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掠过自己头顶。

他忽而笑了笑,玄铁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是笑起来会很好看的模样。

“十洲三千宗门,就从纯陵弟子屠起吧。”

虽是早已料到的结果,但亲耳听到这血淋淋的事实,在场的年轻弟子们也瞬间面如死灰。

渐渐的,默然不语的人群中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有人臣服,有人不屈,有人高声称颂魔君威名,仿佛早就盼着这个能判出修真界的机会,有人正气凛然,厉声叱责那些软骨头的叛徒。

大殿熙熙攘攘,吵成一团,人性百态在此刻淋漓尽致。

沈黛原以为这位阴晴不定的魔君想看的就是这一幕,不料一抬头,却见他谁也没看,只是盯着屋檐上一处落了漆的房梁发呆。

等底下吵了两轮,他才慢条斯理开口:

“这人间皇朝看似鼎盛,其实也早已露出了衰败之兆。”

沈黛觉得自己不是很能看懂这个人。

也或许是她本来就情商不高,没见过世面,所以才会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点不怎么想活的厌世气息。

下面吵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原本同仇敌忾的修真界弟子,已经分成了三个阵营。

一方无畏生死,誓死不臣。

一方当场滑跪,立时抛弃了自己正道修士的身份。

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中间调和,看上去既想活着,又不甘心背上叛徒名声。

“看来吵得也差不多了。”

归墟君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终于从帝座上起身,召出自己的本命玄剑。

“生死由命,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不肯臣服的那一方顿时肃然以待,而决意叛变的那些修士则笑得春风满面,大呼“魔君英明”。

然后下一秒。

他们英明的魔君就将他们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魔气纵横,劈开这群叛徒的同时,整个大殿也被这一剑劈垮了大半。

“……”

众人骇然。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魔君把想要臣服于他的弟子杀了。

……他又杀了自己人!

疯子!

这人果然就是个疯子!!

沈黛就站在他身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无话可说,怔怔半响不由自主地问:

“……为、为什么?”

归墟君掸了掸衣摆上沾到的灰尘,转头看她时下颌微微抬起,是很懒散又讥讽的弧度:

“我说了,随我去极乐世界。”

“我总归很快就要去那里的,既然愿为我鞍前马后,便先替我去那个世界看看,有问题吗?”

沈黛:“……”

果然是个疯子。

“纯陵十三宗的宴请名单里,我记得,写的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

他那双眼仿佛能洞穿人心,一眼就窥见了其中缘由。

“是你师门换了人,让你替本来该来这里的人送死?”

沈黛有些困惑。

这次宴请名单这么多人,都是那日魔将在太玄都随意点的,他怎么知道今日来这里的本该是宋月桃?

“本想杀了那女修瞧瞧他的脸色,可惜……”

归墟君语焉不详地说了句什么,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说起来,此刻你离我只有一步之遥,连你们修真界的那些掌门宗师也没有离我这么近过。”

他弯了弯唇。

“机会难得,你想杀我吗?”

沈黛不敢回答。

九转聚魂丹就在她掌中,能如此靠近这位魔君的机会并不多,全修真界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人能又有她这样的机会。

她确实是想的。

“你不回答,是不想杀我,更愿意臣服?”

沈黛叹息一声。

她知道,自己没有宋月桃那样的好运,事已至此,她绝无生路。

于是沈黛鼓起勇气,抬头直视了这位打算毁天灭地的疯批魔君,手中灵力凝聚:

“修道者,绝不会臣服于魔修麾下,若魔君要屠遍十洲,那便从我屠起吧。”

仙诀倾注了她毕生修为。

尽管她清楚,她这一点修为在归墟君面前也不过只是蝼蚁的把戏。

但沈黛服下了那颗九转聚魂丹,哪怕魔君随手一掌震碎她浑身灵脉,也能瞬间重塑,令她能一往无前地使出最后一招——

两条命,换来这位魔君玄衣领口碎裂一寸,锁骨浸出一滴血珠。

血珠滴落在他锁骨处一枚小小的红痣上,在他冷白色的皮肤上缓缓滑落,没入衣领之下。

“修为不错。”

他看着沈黛,语调很轻:

“只可惜,你杀不了我,没人杀得了我。”

这话听着狂妄,可他没有丝毫炫耀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现实,一个甚至令他不怎么觉得开心的事实。

随后金銮殿顶上被轰然炸开。

众人抬头看去,是江临渊集结了修真界中一群甘愿殊死一战的弟子们前来营救,

沈黛心中一沉,她今日已非死不可,江临渊来除了再搭上一条命,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他没想到,那位魔君并没有杀任何人。

众人待他如临大敌,他却踏着一地尸骨从容走出大殿,甚至很愉悦地说了句:

“这场宴会办得我挺开心,诸位,可以散了。”

……疯子。

这个人,是个彻彻底底、不可理喻、无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的,疯子。

……

思绪回笼。

沈黛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在此刻回想起关于那魔君的种种回忆。

并且竟然有一瞬间,她居然觉得那人的身影,仿佛能和她二师兄的背影重合在一起。

这太荒谬了。

“还给你?”

伽岚君看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少年,不辨喜怒地扯动唇角。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从我手中抢人的本事。”

坐在轮椅上的伽岚君身上无一丝魔气,但手中棋子却随他心念而动,瞬间汇聚周遭无数魔气,朝谢无歧直直而去——

棋子煞气汹涌,比刀锋还利,一粒便可逼得谢无歧后退数十丈!

伽岚君的嗓音冷硬无情:

“你虽天生为魔,却从未认真修炼,又被你师尊封印能力数年,你当真以为无人能降服你吗?”

谢无歧没有神兵利器在手,全凭本能在使用魔气抵抗,他眉眼压沉,口中却还不认输:

“伽岚君,你也今非昔比啊,当年初见时你还一扇就能将我五脏六腑震碎,现如今怎么只能坐在轮椅上苟延残喘,靠着几枚破棋子的力量与我相抗?”

这话似乎触及了伽岚君的雷点,他虽不做声,袖中几枚棋子却全数而出,势必要将此刻尖牙利嘴的谢无歧打倒。

“谢师弟撑不了太久,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萧寻望着头顶漆黑天幕,这道令神仙塚永无天日的结界倒映出虚幻的一轮弦月,正遥遥挂在上空。

生死门的弟子最了解此处的魔族伎俩,指着那轮明月对众人道:

“那便是结阵的阵眼,劈开阵眼,我们便能从结界的裂缝处出去!”

褚随望着那魔气深厚的阵眼中央,束手无策:

“不行!这力气太强了,光凭我们几人之力不可能打开结界的!”

“这有何难!”

方应许回头看了一眼薄月,薄月立刻心领神会地为他聚灵,此地灵力稀薄,方应许几乎掏空了灵府中所有的灵力才祭出了法器——

混元斩天斧!

这个天阶法器,即便是在方应许的法器库中也是相当稀少的存在。

此斧是上古仙都矿山之铁所炼,无坚不摧,但此斧需要大量灵力才能操控,哪怕是上一代修真界的大能也没有几人能驾驭。

众人来不及想方应许为何连这种法器都有,立刻心领神会地将所有灵力灌注至混元斩天斧上。

巨斧悬空,劈月而去。

沈黛却忍不住分神去看谢无歧那边的动静。

伽岚君并非独自一人,他身后还有无数正在朝这边聚集的魔修魇族,被压在废墟之中的封焰魔君也缓缓爬了出来。

那玄衣少年瘦削笔直的背影,孤身挡在这千军万马面前。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护他们出去。

“开了!开了!!!”

元蝶瞧见月影处裂开了一条缝隙,高声惊呼。

“结界开了!”

因为他们一众人汇聚的灵力实在不够,被混元斩天斧劈开的裂缝十分微弱,仅容一人通过,且不能维持太久,站在前面的萧寻当机立断:

“走!”

沈黛还回头想看谢无歧有没有跟上来,却被江临渊一把拉住:

“裂缝支撑不了太久,你还不走想留在这里送死吗!”

“我师兄还没走——”

“他是魔!你是人!他死了与你何干!”

时间紧迫,沈黛不欲和他废话,那边的方应许也去掩护谢无歧了,沈黛想要与他们并肩作战,却被江临渊死死拽住。

“沈黛!你疯了吗!他就算此刻不死,回去以后你以为仙门百家会留他性命吗!”

江临渊是气极了,语气里不自觉带着怒火。

可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就见沈黛眼中漾出了一丝水光。

她似是被他话中的猜测伤到,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盛着一眼就能望穿的害怕。

……她从未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态。

江临渊此刻忽然意识到,她的那两位师兄,对于她而言真的非常重要。

就在弦月破碎,天光乍破,弟子们欲从裂缝中而出之时——

“那是……兰越仙尊?”

有弟子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从裂缝之外翩然而入的身影。

青衣白鹤。

仙姿绝逸。

结界之内硝烟四散,魔气晕得人一身戾气,尤其是那正与伽岚君厮杀的谢无歧,简直是煞神再世,伤得浑身是血也不见他皱一下眉。

而谪仙下凡的兰越就仿佛另一个极端,如此从容地从天而降。

沈黛昂着头望向兰越的身影,所有的惊惧委屈都涌了上来,遥遥地喊:

“师尊——!师尊快去帮帮师兄!”

而兰越循声看向她,却愣了愣,唇边弯起一个温善笑意:

“小姑娘,你认识我吗?”

沈黛:“……”

“人都来了为什么又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犯老毛病啊!!”

底下和谢无歧背靠着背杀红了眼的方应许愤怒控诉。

谢无歧身上的血和敌人的血混在一起,染得一身玄色颜色愈浓。

兰越看着眼前一片混乱的场景,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茫然困惑。

尤其是沈黛焦急地拉着他说二师兄他们快撑不住了时,兰越看上去更加茫然。

不过他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方绣有梨花的手帕,温柔地将沈黛脏兮兮的脸颊擦净。

他动作轻柔,不带丝毫暧昧,仿佛在替一个笨手笨脚的小朋友擦脸。

“你方才说,我是你师尊?”

沈黛没料到这种时候,兰越还能不疾不徐地替她擦脸,她急得都快跳起来了,疯狂点头。

“嗯,你看起来颇合我眼缘,我也觉得,你应该是我徒弟。”

兰越收起手帕,看向不远处的方应许和谢无歧,展眉笑道:

“那么,那边哪个是让你担心得都快哭出来的情郎呢?”

方应许&谢无歧:……

“兰——越——”

伽岚君的脸色骤然变冷。

“神仙塚是修真界与北宗魔域交界之处,化神期以上不论魔修还是人修都不得跨过这条边界,否则视为挑衅对方,你今日涉足此地,是想要与北宗魔域开战吗!”

当年修真界与北宗魔域大战,在神仙塚画线为界,魔域魔君与修真界大能不得随意跨越。

封焰魔君的修为恰好卡在魔婴后期,才能进入神仙塚。

然而兰越听了这话却只是眨眨眼,仙风道骨的容貌摆着显而易见的无辜坦然。

“我的记性不太好,现下连我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你说的那个,我自然也是记不得的。”

他抬头看着天穹上那条裂缝,眼尾带笑。

“只是途径此地,恰好见这里有条缝隙,进来瞧瞧而已,若你觉得我随意进你家中惹你不快,莫要生气,我们很快便走。”

“只不过走之前,还得将我徒弟的情郎一并带走才行。”

话音落下,兰越袖中金光乍现,一柄细剑从他宽袍长袖中而出,剑光如白虹,在他手中却如柳条柔和无锋,方应许和谢无歧见兰越拔剑,皆默契收手,从前线撤退回来。

剑光划开白昼。

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阵嗡鸣,下一刻便见裹挟着汹涌灵力的剑光破空而来,荡飞无数魔修魇妖。

伽岚君不为所动,瞬间凝聚起更加庞大的魔气与兰越抗衡。

兰越。

又是他。

此人若是不除,日后必将阻碍他的大计。

“时机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恐怕真要闹出大问题。”

兰越同身旁的方应许谢无歧道:

“去支援一下你们的同伴,我们该走了。”

于是众人眼看着方才还一身魔纹煞气的谢无歧,当着他们的面再度恢复如常。

魔核与灵核顷刻切换,精纯的灵力从他掌中释出,源源不断地与方应许一道朝空中的混元斩天斧输入。

但众人来不及诧异,必须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二师兄——”

沈黛遥遥望着浑身浴血的谢无歧。

他一身玄衣,看不出血迹,若非法衣破损,露出他深可见骨的伤口,看上去竟和平日无异。

谢无歧回眸,朝她扬唇一笑:

“怎么这么粘人,快走吧,等我回去养伤时,你少不了要帮我端茶倒水的。”

沈黛用袖子揉了揉眼,重重点头。

“好,端多少次都行。”

江临渊挥剑斩杀阻碍他们前进的魔修魇妖,深深地看了那边的师徒三人。

“走。”

他一剑劈开前方大道,拉着沈黛朝天光乍破之处而去。

萧寻也看了一眼下面正为他们打开生路的三人,此次若不是阆风巅众人相助,他们恐怕有去无回。

“沈师妹——”

萧寻转头对她道:

“你与云梦泽的几位师妹走前面。”

沈黛一愣,其他弟子都比她伤得重,若后面有敌袭她还能在后面挡一挡,她怎么能走前面——

“别犹豫了,你师兄师尊还在下面替我们断后,我们怎能让你再走后面。”

蓬丘洞府的师兄脾气躁,话不多说,直接用灵力将沈黛和江临渊都推到队伍的最前面。

这情况也容不得沈黛再矫情推辞。

她催动灵力加快速度,几乎是将平生所能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凌空仙诀上,只盼着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身后众人从这里出去,同时底下还在与伽岚君交手的众人也能尽快脱身。

空桑佛塔的废墟上方,兰越却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好!”

他持剑劈开那道白衣身影,但此地到底灵力荒芜,兰越只迟了一秒,伽岚君便用傀儡术金蝉脱壳,剑光落下的一瞬,劈开的只是一具无用的空壳。

而伽岚君的真身——

“你这师尊和师兄,险些坏了我的正事。”

冲在最前面的沈黛只差一步便可从结界出去,却不想眼前骤然出现一道白影。

谁都料想不到伽岚君会一眨眼出现在这里,沈黛匆忙间尽力结成一个粗糙的结界,将身旁云梦泽的两位师姐护住,然而她自己却因惯性一时间失去平衡,竟跌出了结界之外,一头砸在伽岚君身上!

伽岚君没也料到一个小姑娘的头能这么硬。

砸得他胸中血气翻涌,连带方才匆忙施展的傀儡术带来的反噬,口中涌出一口腥甜鲜血,一滴滴落在白衣上。

他抬手拭去唇边鲜血,扯了扯唇角:

“定亲聘礼还未收下,急着去何处?”

袖中黑白棋子束缚住沈黛即将挥过来的一拳,伽岚君苍白的指尖落在沈黛的心口,他看了看底下目眦欲裂急速而来的身影,忽而笑了笑:

“好好收下。”

“你会感谢我的。”

伽岚君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他手中似乎捏着什么,在他指尖骤然粉碎,随着兰越等人的赶到,同他的身影一起在上空消失无踪。

失重的沈黛急速下坠,她想要调动自己的灵力,却忽然发觉整个身体空荡荡的,灵府之中一丝灵力也无。

她听见耳边有许多人在叫她,她一路下坠,撞在江临渊怀里,听他在耳边大喊自己的名字。

沈黛觉得很吵。

直到她看见江临渊满手鲜血,呆了一瞬,才意识到——

这血是从她胸口流出来的。

她的金丹,被伽岚君剖了出来。

——“真是运气不好啊。”

——“是啊,同去神仙塚那么多人,不少人还精进了修为,唯独她……”

——“不过他们此次前去听说立了大功,重霄君必然有重赏吧?”

——“诶,重赏有什么用?好不容易结丹,结果金丹被人剖了,那些法器灵丹拿来也不过是些破铜烂铁啊!”

——“是啊,这位小师妹,果然运气不好啊……”

……

耳边好像还盘桓着无数人的低声议论,沈黛睁开双眼时,已不见神仙塚里的晦暗天色。

鼻尖是她洞府内的振灵香,香炉里白烟幽幽飘出,染得一室内都是沉静温和的淡香,能让人瞬间心安。

沈黛望着床帐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到阆风巅了。

神仙塚一役……结束了。

她第一时间下床想去找师尊和师兄,可刚要从床上爬起来,心口伤牵引出剧痛,令她一瞬间失去平衡栽倒在地。

沈黛这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好像……

沈黛下意识看向自己心口处,那里已经被缠上了厚重的纱布,证明她昏倒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不是幻觉。

一股冰冷的恐慌从头到脚蔓延开来。

伽岚君,剖了她的金丹。

她这一世昼夜不息,修炼了八年才结成的金丹!

这算什么礼物?这他怎么敢叫礼物!

沈黛忍住想要埋头在被子里崩溃大哭的冲动,若是伽岚君此刻在她面前,她简直想把人生吞活剥了!

但木已成舟,沈黛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莫要乱了心境,生出心魔。

没关系。

她如今才十三岁,没了金丹,再重修一次就行。

她天资虽然不算好,但已经比芸芸修真界许多一生都无法结丹的修士强,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是崩溃绝望的时候。

沈黛强迫自己不去想别的,下一秒便打坐调息,吐纳灵力。

本是想要探查自己还余下多少修为,却不想这一运转灵力,沈黛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从前,能一次吸取如此多的灵力吗?

阆风巅内灵蕴充足,但她从前天资平平,灵气被她引入体内,天赋高的能存下七八分,而她只能存住两三分,就这两三分还要她拼尽全力的转化夯实,稍一分心便会从她灵府中溃散。

但这一次,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涌入她体内,几乎十之八九的灵力都温驯而醇厚的顺着她的灵脉游走,将她因被剖丹而碎裂的心脉一一修复。

她还感觉到体内有一颗护住她心脉的丹药,在她运行灵力之时,药效化开,随着她灵力运行而在她四肢百骸蔓延。

吐纳的灵力在她身体里运转了一周天。

每一寸灵力,都稳稳地没入她体内,修复着她千疮百孔的身躯。

……这是怎么回事?

沈黛像是个骤然发现自己身怀巨宝的人,来不及开心,只是呆呆抱着怀里的金子,茫然得不知道要怎么办。

……她要去找师尊,师尊必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起身推门而出,正好撞见在她院子里扫地的姬行云,姬行云似乎没想到她突然醒了,愣了片刻才大喊着“小师妹醒来”跑了出去。

同她一起从神仙塚脱身的弟子们也在阆风巅养伤,刚刚在阆风巅里四处参观,忽听姬行云这一嗓子,顿时纷纷朝沈黛的院子里赶去。

“沈师妹——”

来得最快的便是云梦泽的两位师姐。

在神仙塚千钧一刻之际是沈黛护住了她们,两人亲眼看着沈黛被剖丹,冲击力非旁人能比。

要是方应许不让她们打扰沈黛安静修养,她们都想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地替她疗伤。

“你怎么样?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一醒来就跑这么快?”

薄月望着沈黛的神色不自觉有些怜悯。

“快回去躺着,我再为你输些灵力调息一二。.”

“薄师姐!”沈黛来不及与她寒暄,追问,“我师尊和师兄呢?我二师兄在哪儿?”

薄月身旁的元蝶吞吞吐吐答:

“兰越仙尊去了太玄都,临走前让我们看着你,莫要出阆风巅一步,他很快就回来,方师兄倒还在这里,至于谢师兄……”

“二师兄怎么了?”

“他……”

身后走来的方应许接过话头,直接了当地答:

“刚一出神仙塚,太玄都的人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带着人将他关进太玄都地牢了。”

江临渊和陆少婴从太玄都玉摧宫内出来时,恰好撞见了气势汹汹而来的沈黛。

少女脚步匆匆,一身红衣在山巅风中吹起,更显得她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瘦弱得可怜。

江临渊又回想起那一日在神仙塚,那个叫伽岚君的人当着他的面剖出沈黛的金丹,她心口涌出止不住的鲜血,就那样倒在他怀中,气息微弱得像孱弱的幼兽。

那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碎裂的画面片段。

满手的鲜血。

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的少女。

这样的场景,好像在什么他不知道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一次。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将他包裹,他怔在当场,看她的师尊和师兄将她从自己怀中抢走,却没有勇气上前一步。

“师妹。”

长阶上,江临渊嗓音微哑。

“掌门长老们都在里面议事,设了禁制,你进不去的。”

沈黛攥紧了衣摆,眸中闪烁着愤怒的光:

“议什么事?是在商量如何要处置我师兄吗?”

一旁陆少婴见了沈黛,立刻上前关切:

“师妹你都这样了还管别人做什么!你那谢师兄是魔族,与我们便是天生的敌人!他同族剖了你的金丹,你们之间血海深仇,他还算你哪门子师兄,你和我们才是一路人啊!”

陆少婴自己说完,仿佛也觉得他话中幸灾乐祸之意太过明显,连忙补充:

“师妹你放心,就算你没了金丹也无妨,我们陆家有无数天材地宝,只要你愿意,我明日便给你送来,以你的勤奋努力,不出三五年必然能再次结丹!”

见惯了陆少婴平日对她颐指气使的模样,沈黛如今看他待自己千般好,却反而觉得烦人。

“不必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沈黛打掉他的手,直白地望着他:

“我倒宁愿,剖我金丹的人是你们。”

江临渊与陆少婴都愕然怔住。

他们倒是没有这样直接剖她的心,但他们前世今生所做的一切,比剖心还要狠厉得多。

沈黛宁可他们仍把自己当做欺负他们心爱小师妹的坏人,大家爱恨都彻底一些,倒比现在假惺惺的模样要好。

陆少婴被她这话伤了颜面,看上去愣愣的,很是难过。

“……师妹,你就这样讨厌我们吗?”

沈黛真觉得,陆少婴有时坏得可怕,有时也蠢得惊人。

她歪歪头,好像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不然呢?”

他难道觉得,自己还挺招人喜欢吗?

江临渊沉默不语地望着沈黛的背影。

他的小师妹,看上去老实可欺,但她其实只是认死理,认准了什么就一条路走到黑,也不管旁人如何想,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从前待他们如此,现在待谢无歧他们,也如此。

与他们擦身而过时,沈黛回头深深的看了江临渊一眼。

“我师兄还被关在黑漆漆的阴冷地牢里,和那些肮脏的蛇虫鼠蚁待在一起,他本可以藏得很好,没有人会发现他的身份。”

“他是为了救你们,明知道后果,但还是选择救你们。”

“江仙君,若我师兄有什么事,你们都欠他一条命。”

红衣的身影在灰黑色的大殿前如烈火灼灼不熄,亮得惊人。

江临渊凝眸望了许久,垂眸:

“回去吧。”

谢无歧此事重大,仙门五首吵了三日还未有结果,神仙塚之事也暗藏波澜,修真界此后想必不会再如往日一样安宁。

陆少婴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忽然道: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必须要去办。”

很快他便知道陆少婴口中的有事去办是什么事了。

他去求衡虚仙尊放了谢无歧,被衡虚仙尊大骂混账,自己怎么教出了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徒弟,还亲自抽了他两鞭子,关进洞府内闭门思过,三日不得出门。

江临渊看着眼前整洁明亮的牢房,床榻上锦被纱帐,桌上菜肴琳琅满目,两名小童正给谢无歧布菜盛汤,笑盈盈地道“仙君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说,待会儿我们就去给您准备”。

谢无歧也很会享受,懒洋洋地窝在椅子里想了片刻,还真开口道:

“梵音禅宗的斋菜做得不错,这几日鱼肉都吃腻了,下一顿改换素的吧。”

江临渊:“……”

他真的很想让沈黛来看看。

蛇虫鼠蚁?黑漆漆的阴冷地牢?

除了脚上还带着缚仙扣脚镣,谢无歧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究竟有那一点像她描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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