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则三天，多则五天……”
桌子上铺着一张地图，洪三伏案细看，手指在瓦伦坦附近游走。
康德倚在桌旁，蕾奥娜则是坐在另一边，送走了尼克市长之后，在房中疗伤的洪三也行功完毕，被喊到了有地图的安保办公室。
洪三已经知晓了事情原委，此刻正在研究地图。
而蕾奥娜则是双手抱胸，头扭到一边，在生闷气。
康德看她这样，皱眉道：“我说，比起花言巧语来欺骗哄瞒你，还是实话实说、坦荡相告更好吧？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蕾奥娜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把头转到另一边：“果然蒂娜能看上你，一定是你施展了什么邪恶的法术！你难道半点都不懂如何跟女孩子交流吗？”
“那怎么可能？”康德瞪眼道，“我可不是什么钢铁直男——要是真的不解风情，刚刚你用手刀砍我的脑袋时，我就会立刻抓住你的胳膊给你来个阿根廷大背摔的——我不是没有这么做吗？我不是随便你发脾气吗？”
蕾奥娜作色道：“我什么时候乱发脾气了！”
康德不愧是平权选手，绝不会因为对方的女性身份而进行妥协和迁就，须知这种行为才是对女性最大的偏见与冒犯。
他针锋相对、有理有据地说道：“来来来，我们把事情捋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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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洪三突然转头道：“爷……”
这吸引了两人的目光，毕竟大家都知道主次轻重，康德问道：“怎么样？从战略上来讲，尼克有没有撒谎？”
他不懂军略指挥与战争艺术，还是要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
洪三答道：“从地图上来看，昆柯城，坦因城，红溪谷，这三座城确实可能派出援兵，而且是三五日的路程，但仅仅是可能，因为尼克市长所说的剑兰军团正在向瓦伦坦方向机动的事情，无从查证，也无法确保对方能够顺利指挥大军汇合三城援军对黄昏战团进行合围……还是情报问题。”
他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机，端详片刻，面露难色，康德接过，打开，按下播放键，尼克市长侃侃而谈的声音再度响起，画面清晰，景象再现。
电子产品的摄录功能对于现代人来说已经是常识一般的东西，但在异界土著看来，却宛如神迹一般，能将过去的片段重现，这种时空回溯的手段堪称神技，是奥术评议会悬挂求知之墙千百载而无法解决的难题。
哪怕是截取存留一段影像，也需要极为深湛的魔法技巧。
而今却被一块精巧神奇的物件做到。
画面中，尼克市长正在说话，哪怕是第二次看了，洪三和蕾奥娜也是聚精会神，然后，维达尔家族的大小姐终究是没有抵挡住商人逐利的天性，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主动搭话道：“这件炼金宝物，还有吗？能卖吗？”
康德低声道：“兵战凶危，就不要胡思乱想这种事情了，等守下城市，大家都安全了之后，我会跟你谈几笔小生意。”
蕾奥娜闻到了金钱的味道，下意识便露出了开心的神色。
继而，她像是又想到什么。
不太对劲啊……
市政厅见面的时候，面对自己的主动示好，这家伙不假辞色。
追出去之后，在那个小巷子，面对自己，他一斧头劈下来。
给自己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之后，偏偏在接下来的交涉中表现得有礼有节、不卑不亢，而且说什么“我要保证你的安全”之类的话，成功地将好感拉了回来，但最后又说什么“背叛的话就砍死你”，简直气死人了。
接下来的相处也全然是这个套路，先是温暖可靠、通情达理，时不时说出暖心之言、做出暖心之举，让她感动不已，但这么做了之后，必然会说出不解风情的话让她跳脚生气，在她生气之后，又会讨她开心……
这种一斧头后给一甜枣的循环让她觉得非常眼熟。
母亲教训仆人的时候会这样，于是仆人们对她敬畏尊崇，兄长追求贵族小姐的时候会这样，女孩儿们都对他言听计从，父亲训练猎狗的时候，狗就更不用说了，凶猛暴虐，但舔父亲舔得可起劲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
莫非这家伙竟然是个擅长伪装的花丛圣手吗？
想到此处，蕾奥娜一脸警惕地望着康德：“你……该不会想玩我吧？”
康德纳闷道：“什么？？”
蕾奥娜眯起了眼睛，上下左右地盯着康德。
康德心里有些发毛，随口补充了一句：“我不玩女人的。”
“……”
“……”
这话有点歧义，以至于趴在桌子上看视频的洪三悄悄把屁股挪了角度。
康德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立刻补充道：“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有玩过女人……这也不对！”
蕾奥娜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康德怒道：“你笑什么？”
维达尔家族的大小姐望着他，笑容可掬道：“难道你是处男？”
康德闻言，仰天狂笑，声震四下，甚至令天花板都落下些许灰尘，吊灯也随之摇晃不已，他傲然看了蕾奥娜一眼，根本就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
蕾奥娜被唬住了，心中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视频也接近了尾声，洪三直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
嘴角勾勒出的一丝笑意迅速敛去，直至消失无踪。
康德立刻问道：“怎么样？”
洪三的表情迅速转为严肃，他思忖片刻，然后答道：“不可轻信。”
康德也是这么想的，他说道：“理由呢。”
洪三看向蕾奥娜小姐：“您先前说过，一开始市长想将计划和盘托出时，是想要让蕾奥娜小姐回避的，后来经过您的反对和劝解，就不再坚持。”
康德皱眉道：“你也觉得他的态度有问题？”
“是。”洪三说道，“将计就计，形成包围，里应外合，伏击黄昏战团，一旦功成，这支军力强大的精灵冠军部队遭遇重创甚至被歼灭，会对战局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这无疑是绝密中的绝密，甚至比城中粮草储备与军力情况还要重要，万万不可泄露的。”
说到这里，震旦人皱起了眉头：“能将这计划告诉您，还可以说他隐约猜到了您的身份，还要借助您的力量，所以示之以诚。但他不介意将这计划告知我，就有点奇怪了，毕竟他在城墙上做了那种事情……但依然还是可以解释。但一开始想让蕾奥娜小姐回避，后来又这样，我就无法理解了……”
洪三缓缓道：“他妥协得太轻易，也太快了。”
康德说道：“所以，这是个陷阱吗？还是说他在骗人？目的何在？”
洪三沉吟道：“不知道，但可以推测一二，假使最坏的情况下，我对尼克市长心怀恨意，或者蕾奥娜小姐真的与精灵有些勾结，我或者她想办法这个消息送到了外面的精灵部队，后果会如何？”
康德说道：“精灵会将计就计，一方面假意攻城，另一方面则奔袭设伏，袭击前来支援的部队，甚至布下陷阱，反过来重创剑兰军团？”
洪三摇头道：“不，这根本无法操作。黄昏战团号称一万二满编精锐，听起来很多，但其中包括了一部分后勤部分，负责战兽治疗养护的德鲁伊小组和兽医队，负责医疗抢救的战地医护营，乃至弓匠剑师，负责锻造修补装备的匠人团队，工程学者和炼金术士也一定有的……”
他列举了一番后勤部分：“虽然精灵改革军制，通过技术进步和理念革新极大削减了臃肿的辎重运输部分，但军团奔袭至此，肯定不会带着数量庞大但组织度有限的仆从军担任辅兵工作，他们的军力虽然精锐，但却有限。”
“而这就意味着，精灵无法通过战术欺骗来进行佯攻举动，投入了多少力量，完全可以通过攻势强度甚至目测来进行推算……分兵一定会被察觉的。”
洪三说到这里，偷看康德一眼，见对方毫无愠色，而是一副虚心倾听的模样，暗中松了口气。
然后他继续说道：“至于设伏，也不可能。我虽然在这两个月才抵达歌德，但也听说过那位歌德二殿下的大名，在整个战局不容乐观的情况下，剑兰军团是少数对抗精灵强军依然能够保持优势并且战而胜之的部队，想要伏击这支军队，难度很大。”
“除非精灵方面法师团的质量与数量都远远胜过剑兰军团，只有如此，才能进行大气遮蔽，令剑兰军团的法师哨戒小组无法侦察到埋伏敌军。”
说到这里，康德已经恍然。
是啊，异界的情况，与地球古代是很不同的，所以无法用地球古代的经验生搬硬套……因为魔法的存在，令战争的形态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一系列的战术、军略和决断都要围绕着魔法进行展开。
他想了想，说道：“听起来，如果剑兰军团与其他三城援军赶到，精灵军队就必败无疑，甚至没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可能？”
洪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战争没有绝对，但通常来说，是这样的，交战双方，最先要看法师团的力量对比，法师更多更强的一方，就占据着极大的主动权，他们可以卷起倾盆大雨，让敌人的弓弦箭羽被水泡湿，可以召唤泥沼，让敌人的骑兵部队动弹不得……哪怕不用杀伤性法术进行远程支援，仅仅改变战场，就可以极大地影响战局胜负。”
“而如果完成合围，歌德一方的法师团强度，是远胜于精灵的。”
康德若有所思：“那么，消息泄露到精灵那边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洪三说道：“敌人的指挥官先会怀疑，怀疑这是不是来自瓦伦坦的战术欺骗和诡计，他们会想办法证实这个情报，一旦确认之后，他们就会做出决定，要么就倾尽一切力量猛攻瓦伦坦城，在剑兰军团抵达之前拿下城市，但如果损失太重，或者一时之间攻打不下，他们就会……”
康德与洪三同时说道：“跑。”
两人面面相觑，屋内一时寂然。
良久之后，康德缓缓道：“这样的话，瓦伦坦城的重围就会解开，人们从战争的阴影中解放，战火不再……”
洪三没有说话，蕾奥娜也没有说话。
想到这一点后，两人的心灵都出现了片刻的动摇。
这场战争，是歌德的战争，是救亡图存之战，但与蕾奥娜没有关系，与洪三也没有关系，两人和他们的伙伴都是卷入战争的无辜者。
精灵退兵，这件事情，真的是很诱人啊……
洪三一时悲喜交加，想到今天死去的那些人，满不是滋味，他的声音变得苦涩，轻声道：“这难道就是尼克市长的打算吗？故意透露给我们……”
康德敲了敲桌子：“回神……别让情感干扰你的判断。”
洪三怔了一下。
康德说道：“很明显的事情，你只是心怀愤恨，不一定有胆量向城外投信，蕾奥娜是否与精灵有勾结，也在模棱两可之间，他岂能将这种计划寄托在不明确的概率之上？如果有这种打算，为什么不自己去做呢？”
洪三闻言，喃喃道：“这倒也是……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康德没有说话，他坐在桌子边沿，拿过手机，重播，滑动进度条，到了最后尼克市长情绪爆发的那一段。
蕾奥娜讥讽他为了升官发财不顾平民性命，固然是这位维达尔大小姐因为心中的成见与恨意发出的嘲讽，可尼克市长瞬间爆炸，吼叫着回应，与他一直冷静淡定的模样判若两人，就好像是心中的压力与疯狂瞬间释放。
康德思虑片刻，轻声道：“你们说，围猎黄昏战团的计划，他愿意吗？用瓦伦坦作为血饵，拼死守城，只为了更大的战略和胜利的希望……”
蕾奥娜淡淡道：“愿意不愿意，他都这么做了啊。”
“但做了是一回事，怎么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康德说道：“就像他为了守城所做的事情，我虽然可以理解这种行为，但情感上并不能接受，这也是同理的。他虽然认为围猎黄昏战团的机会千载难逢，也愿意为了歌德死守此城，但做归做，内心深处是否愿意让自己的家乡燃烧战火，让熟悉的城市遭此牺牲……他愿意吗？”
两人沉思。
过了一会儿，蕾奥娜表情复杂道：“他这种做法，算什么？一边决定死守此城，不顾一切，然后却故意做这种事情，希望精灵能够因此听到风声，并且逃之夭夭……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等康德说话，洪三就低声叹息道：“身不由己的人罢了，都不容易。”
康德说道：“但这只是我们的推测，不一定对的……尼克市长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打算，是否有所隐瞒，只有他自己清楚吧。”
洪三默默道：“如果这个猜测属实，倒是可以从侧面佐证援兵将至这一点……所以市长才会有两难的想法和情绪。”
“希望如此吧……”康德淡淡道，“因为就算援兵不来，我们也得守住这座城，不然的话，你们都明白吧，无论如何，只要尼克不是歌德奸，我们都要暂时帮他守住这座城市，但必要的提防和戒备也是要有的。”
“但问题是……”洪三忧心忡忡道，“怎么守？”
他实在想不出两个人能做什么。
“尽力而为吧。”康德说道，“坚持，然后等待……我喊了帮手，现在大概正在往这里赶，如果能够及时赶到，我们的胜算会多很多。”
洪三闻言，眼神一亮：“多少人？”
康德想了想，竖起了一根指头，说道：“只有一个。”
震旦人先是一惊，复又期待：“那一定是位绝世强者了！”
康德摇头，差得远呢，铁儿子弹药有限，孤身一车，打几十名精灵游骑倒是手到擒来，可面对一万两千人的精锐战团，未免太不够看了。
毕竟它已经没有什么重型火力了。
洪三终于失望，忍不住道：“那为什么胜算会多很多？”
康德露出了自豪的笑容，就像普天下所有提到自家成器儿子的父母那般骄傲，他说道：“因为啊，这孩子，吃苦耐劳，很能干，工作效率很高，我浴血奋战只不过是能守住一小段城墙，而它辛苦一晚，却能够让一整支守城部队的战斗力暂时提升，正所谓，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洪三听不懂。
但无所谓，康德对蕾奥娜说道：“说起来，事不宜迟，有件事要请你做一下，派人去市政厅走一趟，找尼克，让他送两副扒下来的精灵甲胄过来，再来一两名与精灵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更好，另外，让他也送一些城防军的武器，投矛和箭矢都要，还有长枪之类的兵器……”
蕾奥娜哼了一声：“指使我倒是挺顺手的……”
抱怨了一句，但毕竟是亲自出门了。
房间中只剩下了洪三与康德，康德望着房门，皱眉道：“总觉得蕾奥娜越发有小脾气了，跟先前差了不少，大战当前，怎么变得这样。”
洪三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说还是不说，最终做了决定，他若无其事道：“爷，可蕾奥娜小姐对我、对商会的人乃至对尼克市长，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守礼而大气，不卑不亢……您不知道，女孩子在不相干的外人面前，才会一板一眼，跟您这样，这说明不把您当外人了啊……”
他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康德愣了一下，然后听明白了，下意识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下一刻，他笑容收敛，皱眉道：“等一下，为什么她对我有好感了，就各种哼哼？那还不如先前那样呢，她有好感，应该在我面前更懂事才对，再说了，我又没得什么好处和便宜，凭啥要被她三天两头这样呢？”
洪三愣住，然后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爷，这些话放在心里就好，可千万别跟蕾奥娜小姐当面说啊，再者，人家虽然嘴上说了几句，但却不误事，您说的那事儿喊人去做就行了，但她明显是要亲自去安排过问啊，而且先前不也是毫不犹豫送了很多东西吗？您还是别太那啥了……”
康德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榆木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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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五百字，分开就两章了……操，明明写得早，却卡到现在，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