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荆秀灰头土脸,这儿没外人,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了,小手假装不经意但其实很明显地藏到身后,黑亮的眼珠子咕噜噜转,口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
秦翰林都快给她萌死了,在监视器后面笑出一脸包子褶。
鸿羽脚在地上一点,身若游鱼般轻轻滑了出去,小荆秀眼前一花,鼻翼间嗅到一股青草香气,忍不住张大了小小的嘴巴。
鸿羽站定在她身前,一手后背,一手轻举,嘴角噙笑,低头望她。
小荆秀顺着她的手往上瞧,她指尖正捏着一只草绿色的蚱蜢,“你——”小荆秀气急,一骨碌爬起来,便要去抢,“你还给我!”
鸿羽轻巧地让开一步,小荆秀一头撞过来,撞了个空,眼看就要摔倒,鸿羽一手抓住她后领,将她倒提了回来。
“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告诉父王。”这时候的六殿下尚未老成,乳娘教导过她,遇事就喊父王。
鸿羽要笑不笑,带有几分讥诮地说道:“你父王在哪儿?”
“我父王在……”小荆秀想了想,她似乎越来越少见她的父王了,今岁上元节后,父王还没来看过她,然而她犟,抿了抿嘴,小脸上满是自信,“就在山下,我现下便要去找他。”
……
夏以桐感慨说:“你也和荆秀这么嘴硬么?”夏以桐本意是借着这句话打听出来点陆饮冰的个人性格喜好什么的,然后她就听见陆饮冰用随意的口气说道:“不硬啊,挺软的。”
顿时心慌气短的夏以桐:“……”
再一看陆饮冰,这货正没心没肺地用手指戳自己嘴唇试着。
“!!!”
不行,她要尽快习惯忽然变得这么天然撩的陆老师!不然迟早要得心肌梗塞。
秦翰林把俩小演员满山跑的戏份交给副导演,自己腾出空来拍陆夏二人的戏份,不是对手戏,是分开拍的,两人各自故地重游,不一定会放出来,就算放出来也只有当作回忆的几个渲染闪回镜头,加起来不足五秒,但是拍起来用了一整天时间。
这部戏中,两人对手戏占比重不是特别大,和分开的镜头各占一半,统筹每天给两人的安排要么你上午我下午,要么我上午你下午,最少也要错开两个小时,但是这两人连体婴似的,每天早上一起出现在片场,夏以桐更是不呆到陆饮冰收工不走,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分开,那就是一个人单独出去拍外景,而这种情况十天内能出现一天就很稀奇了,晚上又住在一起。
渐渐的,剧组的工作人员两个人的事只找一个人,反正另一个人都会把话带到的。
一个月后,八月底,天气依旧炎热,剧组前期拍摄计划按照进度到了亲密戏份,所谓亲密戏份,就是……电影中第一幕吻戏。
头一天晚上知道明天要拍的戏份后,夏以桐回宾馆后立即去浴室冲了个澡,解解心里的暑气,然后心里暗暗期待,期待之余,还有些紧张。
陆饮冰和她一样期待,不是因为能一亲芳泽,而是因为她没拍过这样的戏码,可以填补一下她演艺生涯里的又一段空白。
“对戏吗?”陆饮冰问。
“不!”夏以桐几乎是条件反射拒绝,错开望着陆饮冰的眼珠,她还记得自己是一个演员,今晚的她绝对不在状态,不尖叫出声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对戏。她要努力把自己想象成陈轻,不然明天肯定会ng无数次。
ng很多次?那不就代表可以亲很多次?
不行不行,夏以桐默念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心里正义的小人把那个猥琐的小人劈头盖脸地骂了回去。
你是个有职业操守的演员!
陆饮冰从进屋就觉得夏以桐十分焦虑,洗完澡以后一直站在那里,表情极为夸张,似乎在进行什么艰难的心理斗争。
夏以桐走到墙角,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来一管笔,一本《金刚经》字帖,往桌子前一趴,正襟危坐。
“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笔迹端正,字字用力,要把“六如偈”刻进大脑皮层。
她喃喃道:“所有开心的事、不开心的事,都像梦幻、泡影、露电,稍纵即逝,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放在心上。吻戏也一样,不要放在心上。不对,不能想吻戏这件事。你不是夏以桐,是陈轻,陈轻在抄佛经,为了心灵得到救赎,为了佛祖能感受到她的诚心。不信佛的人,为什么要抄佛经?”
她从夏以桐身上抽离出来,身边的四面光墙变成了廊桥游苑、小径幽泉,夏以桐闭上了眼睛,去体会陈轻的内心世界。
可算是安静下来了,神神叨叨一晚上,陆饮冰还以为她要出什么事,问她也不说,现在的小朋友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
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从自己的ipad本地文件夹里调出了一个视频,名为《床戏合集》,打开来看也名副其实是床戏,却不是那种毫无情节的“动作片”,而是她自己搜集的一些优秀演员拍摄这些镜头的表现。
明天不出意外应该会顺带拍一点儿半露不露的暧昧戏码,她本身没有性经验,每回拍亲热戏之前都要重新揣摩一番,然后对着镜子看什么样的表情需要嘴唇张到几分开,眼睛往哪个角度看会更入戏,手臂和脖颈的弧度全部都要有讲究。秦翰林又是出了名的爱美,不定要怎么折腾她呢,她已经做好这场戏要拍上三天的准备了,就是不知道夏以桐会不会不习惯?
她应该也没和女人拍过这样的戏码,会不会入戏困难?就算演,应该也会感到不自在吧,要不然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她?
其他演戏经验可以,这样的……莫名有点羞耻。
于是在拍摄吻戏的前夜,二位主演一个在看《床戏合集》揣摩表现,一个在抄写《金刚经》静心,静着静着冥想入了定。
半小时后,夏以桐把《金刚经》抛开,用笔在本子上写对陈轻这个人物,明天的心理活动的理解,她方才想了很多,觉得脑子乱乱的,都是声音在吵,遂写下来白纸黑字地理一理。
晚上十点五十,陆饮冰揉揉疲惫的双眼和脸部肌肉,用u盘拷了一个文件出来,抬头一看,夏以桐居然还伏在桌上,下笔如飞。她走到夏以桐后面,见她左手边已经有了两大张密麻字迹的白纸,手里那张俨然也有写满的趋势。
陆饮冰看她正在写的那段,默念:“我不知道我从小刻的那个木牌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这是师门几百年下来的传承,是使命,不能在我这里断掉。我为了继承它而生,它也因为我而存在……”
陆饮冰看得正起劲,夏以桐却咬住笔杆,不写了。
“你怎么不写了?”
“不知道怎么往下写。”夏以桐说,“可能是现代观念不一样了,我觉得她为了一个莫须有、是真是假都不能分辨的传承牺牲了一切,包括爱人,不值得。”
“你已经写了,你为了继承它而生,它因为你而存在,血脉相融,为了江山大义,怎么会不值得?”
夏以桐用笔杆点着自己的嘴唇,沉吟道:“可我若是她,我定会选择爱人。”
“所以你还没真正入戏,”陆饮冰说,“演一个人不是让你站在上帝的角度去批判她,而是从她的角度去真正体会她的心理,假如让你演一个坏人,你难道还要想:‘啊,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呢,我要是他我肯定不干坏事,我也不想干坏事’,那你演出来的角色就是分裂的,你要想:‘我是个坏人,千真万确,我为什么是个坏人,作为坏人我应该怎么做。’你的表情和行为是体现你自身想法的,你自己都不认可你自己,还想让观众认可你?”
“唔?”夏以桐皱眉。
陆饮冰屈指在她脑门轻轻弹了一下,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做得格外顺手:“好好给我揣摩,别让我发现你角色分裂,小心我翻脸。”
还有“小心我翻脸”也成了陆饮冰的口头禅,一言不合就要翻脸,至今也没真翻脸过一次,夏以桐虽不惧她威胁,话却是听进去了的。
陆饮冰把手心焐热的u盘放在桌子上,旋即飞快地走开,看都不看她一眼,匆匆扔下一句:“对你明天的戏有帮助,看看。”
夏以桐听话地把u盘插|进电脑,打开文件夹。
——《电影电视剧吻戏高清合集》、《电影电视剧女扮男装(男女)、女女床戏合集》
夏以桐心情复杂:“……”
该不该告诉陆老师,她这些其实早都看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