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洛白在心中默念这个词,却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追上往外走的卜清风,问道:“光头哥哥——”
“什么光头哥哥?叫卜大师。”卜清风提着僧袍摆急急跟着楚予昭。
“知道了,卜大师。”洛白虚心道。
卜清风问:“有什么事?”
洛白问:“卜大师,你知道孤家寡人是什么意思吗?”
卜清风看了眼前方的楚予昭,摇头道:“不知道,你去问别人。”
洛白见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便唔了一声:“好吧,既然你让我去问陛下,我就去问。”
“你这怎么张口就胡说八道呢?我什么时候让你去问陛下的?”卜清风骇得脸色都变了,“行行行,我讲给你听,你别到处去问了。孤家寡人,就是孑然一身的意思。”
“孑然——”
“就是失去了所有亲人,母亲啊弟弟啊什么的。”卜清风压低声音打断他,“就这样,别再问了。”
洛白果真没有再问,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楚予昭的背影。
卜清风暗忖傻子的想法不能用正常人思维来衡量,因此见他这副神情就心里发毛,又叮嘱了两句不能再去问。
“我已经知道了意思,就不会再问的。”洛白保证道。
上了回皇宫的马车,车里只坐着洛白和楚予昭两人。楚予昭定定注视着车窗外,两手就分别搭在身侧座位上。
洛白往他方向挪了挪,一只手轻轻覆盖到他手背上,感觉到他右手轻微动了动,赶紧握紧按住。
“哥哥。”他唤了声,看见楚予昭的睫毛颤动了下。
“哥哥。”洛白贴得更紧,凑在他耳边,像是讲悄悄话一般地道:“你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洛白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郑重,说完后便拿起楚予昭的手,将手背贴在自己脸上。
楚予昭转头,视线落在他脸上,目光有些愣怔,却没有立即将手抽出来。
洛白便又将脸在那手背上蹭了蹭,对着楚予昭抿唇笑了下。
他并不知道自己满眼都是恋慕,还有着不加掩饰的信任和依赖。楚予昭定定看着他,低声问:“会一直陪着我?”
“一直陪着你。”洛白毫不犹豫地回道。
楚予昭又注视了他片刻,神情里是洛白看不懂的复杂,片刻后才道:“你知道这话的意思吗?如果你要一直陪着我,那就是此生此世。除了死,中途我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此生此世……洛白眼睛一亮,还有这等好事?
傻子才后悔。
我又不是傻子。
“我不会后悔。”洛白干脆地回道:“猫猫王说话一定算数。”
楚予昭没有做声,那冷肃的眼神落到任何人身上,都会令人浑身发寒,但洛白浑然不觉,还对他笑了笑。
马车摇晃,车帘外的光线透进来,给楚予昭的脸镀上了明暗两色。他用大拇指在洛白颈侧轻轻摩挲,片刻后回了个短短的字:“好。”
回到皇宫后,洛白就正式入住进了乾德宫。
成公公并没有询问楚予昭这样安排的用意,只指挥小太监去布置旁边那间空房。
“我不是和哥哥住一起吗?我要和他住一起。”虽然那间空房就在楚予昭卧房隔壁,洛白也不满意,“这样和我住在玉清宫有什么区别?和哥哥离得好远啊。”
成公公抬眼去看楚予昭脸色,见他只站在窗旁眺望远方,并没有出言阻止,心念一转,即刻便道:“那老奴去给公子再布置一下碧纱橱。”
楚予昭却在此时淡淡地道:“不用,将东北角收拾出来吧,再放一张床榻。”
“东北角?”成公公先是惊愕,接着就高兴回道:“哎,收拾出来,放张床榻,老奴这就是去。”
东北角就是楚予昭发作痛症时将自己禁锢的地方,成公公令人将墙壁上的铁链拆除,再搬来一架雕花木床放在那里。
这架床离龙床很近,中间也只隔着一道屏风,但洛白还是不太满意。
“能不能把屏风拿掉,两架床并在一起啊?”
楚予昭瞥了他一眼,洛白又改口道:“好吧好吧,就这样勉强也行。”
成公公将一切布置稳妥,出门后才想起一个问题:皇帝现在不选嫔妃,可终究是要有身边人的啊。洛白也住在那屋里,这算什么回事?
不过皇帝明确说过,现在不想选嫔妃,那等选了后再说吧。
何况他就算侍奉了皇帝多年,也不明白他对洛白究竟是什么心思。
不敢想得太深,成公公摇摇头离开了。
屋里只有一个衣柜,占据了很大一片墙。洛白已经将他那个包袱从玉清宫取了来,此刻就摊在床上。他没让内侍动手,自己往衣柜里挂衣服。
他的衣服不多,除了新做的两件长衫,就是刚进宫时的两件普通长衫,以及从湥洲带来的,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袍。
洛白将他的衣衫都抻平,认认真真挂在衣柜里,连同那几件灰扑扑的旧袍。挂好后,他看着左边楚予昭清一色的黑袍,又看着右边自己那几件衣衫,重新取出来,分别挂在那些黑袍之间。
“我的衣衫要和哥哥的挨在一起。”他喜滋滋地道。
元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喜忧参半,他坐在玉清宫院子里,看着正在吃葡萄的洛白,叹了口气道:“陛下器重你,这是你的福气,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何况我真怕你那性子,要是哪天把陛下惹怒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陛下可喜欢我陪着他了。”洛白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既然他喜欢,我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陪着他啊。”
元福瞧了他一眼,脸上浮出了一丝笑。
“那元福姨你要和我一起进乾德宫住吗?”洛白将一颗葡萄塞进元福嘴里。
元福嚼着葡萄道:“你是去伺候陛下的,我又去伺候你,那怎么行?你就好好呆在乾德宫,手脚放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磨墨伺茶这些事,不用吩咐就要去做。”
洛白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很勤快的,只要看见倒茶磨墨,都是抢着去做的。”
“嗯,那就行。”元福欣慰道:“这玉清宫名下还是你的宫,我就还是住在这儿吧,把这玉清宫伺弄好。”
他平日里闲得没事,把玉清宫后的那些荒草地都开辟出来种上了菜,白菜莴苣豇豆茄子长了一大片,要搬去乾德宫还真舍不得。
“唔,好吧,那我只要空了就回来陪你。”洛白说。
元福心里受用,伸手捏了捏他白中带粉的脸蛋儿。
这个动作让洛白一下想起他娘,神情黯淡下来:“元福姨,我娘怎么还没来看我啊?我有些想她了。”
元福不敢说出实情,只含糊扯过去:“你娘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别着急,以后会来看你的。”
时间能冲淡一切,洛白念他娘,念着念着,终究就会淡忘,不会再提起了吧。
阳光甚好,书房窗外正对着一棵高大梨树,上面不知何时筑起了一个鸟巢,偶尔会有两只燕子进进出出。
洛白穿着白色绣银丝暗纹的长衫,戴着小玉冠,端正坐在一张小书案前,用毛笔在宣纸上笨拙地写自己名字。那些字大小不一,笔划歪七倒八,但他写得很是认真。
楚予昭给他安排了一个夫子,每天上午要上课一个时辰。几天下来,倒也不是全无长进,至少他也学会了写洛白两个字。
“我为什么不叫白白,要叫洛白啊。”他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甩着酸痛的右手手腕,“哥哥,我从今天改名叫白白好不好?”
“不好。”旁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洛白的小书案旁,紧贴摆放着一张大书案,上面堆满了奏折。楚予昭就坐在大书案后,垂眼批阅着奏折。
“为什么我不能叫白白呢?”洛白撅着嘴问。
“因为你爹姓洛。”楚予昭头也不抬地回道。
“为什么要跟着洛万柳那个坏坯姓呢?”洛白转了转眼珠,“我跟着我娘姓好不好?”
楚予昭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批阅奏折,嘴里却问道:“雪白?”
“对对,雪白,我喜欢雪白,多好听。”洛白伸长手臂,将自己那张宣纸递过去,“哥哥,你写下我的新名字,写雪白两个字。”
楚予昭看着盖住奏折的宣纸,终于还是提起朱笔,在那张纸上飞快地写了雪白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哥哥的字写得真好。”洛白喜滋滋地取回来,仔细端详那个名字后,脸就垮了下来:“……这么多笔画啊,我要写出来起码要十天。”
楚予昭手上的笔顿了顿,接着继续批阅。
洛白将洛字和雪字反复比较,最后还是嘟囔着:“算了算了,我还是叫洛白吧。”
洛白继续写字,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听见风吹树叶和笔尖落在纸上的轻微沙沙声,显得愈加安宁静谧。
只是这份安静没持续多久,洛白又开始左右摇晃,虽然没有发出动静,但是引得旁边的楚予昭看了他一眼。
“又在动什么?”
“我的脚好疼啊,我要歇一会儿再写。”
楚予昭问:“你写字脚为什么会疼?”
洛白挠挠脸,认真地回:“因为我写字的时候,脚趾也在用力啊,写多了就觉得很疼。”
楚予昭很轻地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
他看人时视线很专注,眼睛黑沉沉的,洛白在那瞳孔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洛白做了一串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楚予昭皱了皱眉,道:“你在说什么?”
洛白又重复了一遍口型。
“说出声,这样鬼鬼祟祟的像什么话?”楚予昭道。
洛白只得出声:“我想出去玩一会儿。”
他今天起床就跟着夫子上课,午膳后又被楚予昭拘在书房写字,确实有些昏头脑涨了。
楚予昭并没说什么,只转头拿起一本奏折看,洛白知道这是准了的意思,却也不敢表现得太喜出望外,故作沉稳地将毛笔放入笔筒,再收好桌上的宣纸,这才起身往外走。
他之前可以出去玩时,急匆匆就往外跑,笔墨纸砚都不收,会被楚予昭喝住,不光要将桌案收拾好,还要再罚写一篇字。
“那我出去玩一会儿,你不要着急,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
洛白说完后,将两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屋外踱。在路过楚予昭的书案时,突然看见他脚边有个蒲团大小的白色圆形物品,忍不住好奇地弯下腰去看。
那像是一个用白色皮毛缝制的圆垫,只是中间凹陷下去了一块,看着有些怪。洛白从没在房里看见过这东西,现在还是第一次见着,应该是开始宫女送进来的。
“哥哥,这是什么?”洛白问道。
“嗯?”楚予昭不在意地发出个单音节疑问。
“你脚边这个圆窝窝。”
楚予昭垂眼看了眼脚边,淡淡地说:“你不是说中了吗?”
“我说中什么了?”
“就是个窝。”
洛白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立即追问:“你这是给谁准备的窝?”
“嗯,对。”楚予昭被手中奏折吸引住心神,根本没注意他的提问,很不走心地敷衍回道。
“你是给谁准备的窝?”洛白的声音有点急促,但依旧没有引起楚予昭的注意。
“嗯,可以。”楚予昭继续敷衍。
下一刻,他手中的奏折就被突然抽走。
楚予昭还从没被人抽走过奏折,他惊愕地抬起眼,对上了洛白那张带着一层愠怒的脸。
洛白将那奏折啪嗒扔在书案上,再弯腰将楚予昭脚边的圆窝窝拿起来,在他面前抖了几下。
“这个是给谁做的窝?给谁?”洛白有点气急败坏地质问。
楚予昭的神情慢慢冷肃下来,就那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洛白。
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时,洛白哪怕是正狂得不行,也会收敛几分,不敢造次。但现在不同,他妒火中烧,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涨,偏偏就是要造次了。
更何况他已经发现,楚予昭就算对他拉下脸,但其实从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惩罚过他——至少没有用藤条抽过他屁股——这也让他在楚予昭面前越来越大胆。
“你这是给哪个不要脸的做的窝?”
洛白声音里带着怒气,那层薄薄的眼皮也泛起了一层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很激动。
楚予昭在听见这句话后,嘴角抽了抽,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洛白呼吸急促,胸口跟着起伏,脸涨得通红,一副气急的模样,却执拗地拿着那个圆窝窝,在空中抖给楚予昭看。
“好啊,你居然给那臭不要脸的做窝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村子里那些姨,拿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花衣裳,质问那些蔫头耷脑的叔时,都会这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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