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回到玉清宫,刚跨进院门就大声唤元福姨。
元福从屋内出来,见洛白这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笑道:“哟,新衣裳啊,这是在庄子上得的新衣裳?”
“不是,是在乾德宫得的。”洛白走到院中的石桌旁,端起茶壶,就着壶嘴咕噜噜往嘴里灌。
刚才那个禄王对他显摆茶水,有什么了不起啊?他玉清宫里的茶水都喝不完。
“乾德宫?不是说陛下带你去了城外的庄子吗?”元福疑惑地问。
洛白老实回道:“最开始是在庄子上的,但是后面就回皇宫了。”
“回皇宫……那昨晚你是在哪里歇的?”
洛白将茶壶放下,打了个嗝儿:“就在朕的屋子里歇的。”
元福心里咯噔一下,神情有着刹那的凝滞,但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可洛白已经洋洋得意地大声补充:“我昨晚就在哥哥屋子里睡的,我侍寝呢,侍寝后就得了这身新衣裳。”
砰!
元福手上端着的竹篮摔在地上,刚洗好的苹果滚了一地。
“呀,苹果掉了。”
洛白赶紧就去捡苹果,还没弯下腰,就被元福抓紧了手臂:“昨晚,昨晚陛下对你,对你……”
他的声音很急促,神情也有些紧张,但在对上洛白那双茫然的眼睛后,剩下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但洛白却好奇了,追问道:“元福姨,陛下对我怎么?你话还没说完。”
元福和他对视片刻后,抓着他手臂就往屋子里走,洛白被拉得趔趄,嘴里只道:“元福姨,你抓得我手好疼,元福姨……”
元福将洛白拉到屋里,又咣啷关上门,转过身厉声道:“把衣裳脱了我看看。”
“脱,脱衣裳做什么?”洛白先是惊讶,接着似乎就明白过来,抓紧自己的衣扣,警惕道:“元福姨,这新衣裳是我侍寝得来的,可以不还回去。”
元福又听到侍寝两字,一时急火攻心,伸手就要去剥。洛白见势不妙,急忙围着桌子打转,嘴里只大声嚷嚷我不脱,这衣裳就是我的了。
元福围着桌子追了两圈没追上,气喘吁吁哄道:“不还回去,衣裳不还,我们,我们只是去洗澡,乖,现在就去洗澡。”
“洗澡?还要洗?我昨晚都洗过两次了。”洛白竖起两根手指,认真地说:“我在那个凝霜池洗过一次,还是洗的花瓣澡,后面又在朕的浴房里洗了一次。”
“你去凝霜池洗澡?洗了两次?”元福本就是宦官,声线偏柔,这下陡然提高音量,尖锐得都快破了音。
“是啊。”
洛白见元福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都变了,心下不由着了慌:“元福姨,你怎么了?”
他小跑到元福面前,俯下身去瞧他脸,嘴里道:“元福姨,你别着急,不就洗澡吗?我去洗,我再去洗一次。”
片刻后,洛白站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任由元福将他转来转去的看。
“元福姨,好了吗?”
元福将他抬着的手臂放下,问道:“你就是睡的碧纱橱?”
“是啊。”洛白说。
元福仔细检查洛白全身,那一身白得发光的牛奶皮上,的确没有一丝其他痕迹。洛白皮肤娇气,刚才被他抓着手臂往屋里带,现在那处皮肤就多了几个指痕,若是昨晚真发生了什么,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
元福总算是放下心,又责怪道:“陛下是士子,留你在殿里伺候他,哪里就是侍寝了?以后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当心让别人听见。”
“哦。”洛白不是很走心地回道。
“认真点。”
“哦,以后这种话我不会乱说。我现在可以坐下了吗?”
“坐下吧。”
洛白坐在浴桶里,和元福打商量:“元福姨,我以后可以夜夜在陛下那里侍寝——那里伺候他吗?”
元福问:“陛下让你夜夜伺候他的?”
“他没说。”洛白用手拨弄着浴桶里的水,“可是我觉得他挺想我伺候他的,昨晚他写字的时候让我磨墨,还把他的绵绵啵啵汤让给我吃。”
元福心下正又羞又愧,为自己刚才居然用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去揣测皇帝,听洛白这么一说,便道:“既然陛下想你去伺候,那你就去吧,但得注意了,要听陛下的吩咐,不可顶嘴,也不要恣意妄为,陛下是士子,是天,他说什么你都得听。”
“说什么都得听?”洛白停下手问。
“对,什么都得听,让你干什么就要干什么。”
洛白转头看向元福,脸上还挂着水珠,大声道:“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可不行,得挑着来。万一让我喝洗澡水呢?让我吃屎呢?难道我也要听吗?”
元福更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想多了,这样的洛白,怎么可能让陛下有其他心思呢?想来是陛下自己性子沉郁,便觉得洛白叽叽喳喳的天真讨喜,放在身边可以疏解心情。
“陛下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让你喝洗澡水?让你吃……那什么呢?”元福好声好气地道:“总归你不要逆了陛下的意,恭恭敬敬的,不要以为自己还在玉清宫。陛下是士子,吩咐你的话都要听着,特别是要懂得看眼色,别将他惹恼了……”
元福叮嘱到这儿,心里又担忧起来,洛白这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看人脸色?可别到时候惹出什么祸端来。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惹了陛下的。”洛白乖乖保证:“元福姨,我最会看人脸色了。”
他盯着元福道:“元福姨,你现在的模样就是在担心我,怕我闯祸,对吧?”
元福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水珠,又喜又忧地叹了口气:“说你不懂嘛,又什么都明白,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是个七窍玲珑心,还是个——”
他话没说完,断在了嘴里,但洛白却体贴地继续补充:“还是个傻子对吧?”
“胡说,你才不是傻子。”元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洛白也嘻嘻笑:“我不是傻子,我最聪明了。”
“对,公子最聪明了。”
洗完澡,洛白便去了书房,将自己柜子里的小包袱取出来,一样一样清点。
娘留下的那本什么师门秘法的书册就不带着了,换洗衣衫也不带着了,要是侍寝得好,陛下会送新衣衫的。这个每天按爪的册子带不带呢?不带了,每天还是回玉清宫按爪,顺便看下元福姨……
选来选去,结果什么也没带,不过那本按爪的册子上,被他画了个大大的梅花,一个都占了快半页。
毕竟昨夜留在哥哥屋子里侍寝了,这是大事!
虽然以后还要侍寝很多晚上,昨夜是第一晚,得按个大爪。
楚予昭昨晚睡了个难得的好觉,这是许多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好。当他上朝时,只觉得格外神清气爽,连那些争吵不休的老臣,都没有平时那么可憎。
臣子们也感受到了皇帝的好心情,虽然不敢互相交流,却都在心底暗暗揣测,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能让皇帝这么开心。
这次早朝没什么大事,边境的达格尔人没有作乱,天已入秋,各地降雨量减少,曾经遭受洪涝的州府得到了妥善解决,大臣们也难得的没有吵架。
楚予昭将大小事宜定夺后,退朝回了后殿。
他刚刚跨进寝殿门,一道身影就迎了上来:“哥哥你回来啦?”
楚予昭稍微一顿,似乎是诧异洛白怎么还在这里,不过也没做声,张开双臂,由内侍给他除冠脱朝服。
洛白倒了一杯茶,殷勤地凑上前:“哥哥刚才在朝堂上把茶杯砸了没?骂人骂渴了没?来喝杯水。”
内侍正在给楚予昭解朝服腰带,他依然张着双臂,却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洛白。
洛白估计他手不空,就踮起脚,将茶杯送到他嘴边,无比体贴道:“来,我喂你喝。”
楚予昭的唇瓣碰到茶杯,正要拒绝,嘴一张,茶水就灌了进来。猝不及防下,他喉结上下一动,将那口茶水咽了下去。
洛白没去看楚予昭迅速黑沉下去的脸色,喜滋滋地将茶杯放回桌上,见内侍已经将他朝服脱掉,正要给他穿常服,连忙上去帮忙。
楚予昭倏地收回手,抓过常服转身往屏风后走,嘴里道:“都下去吧。”
内侍们悄无声息的退下,洛白见楚予昭要自个儿换衣服,便去到窗边那软塌旁,大咧咧躺下,大声问:“哥哥你是要画画还是弹琴?我就在窗边陪你。”
楚予昭正在系腰带,闻言手下一顿,又将刚穿上的常服脱掉,随意搭在屏风上,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黑色劲装穿上。
洛白正躺在软塌上翻来翻去,就瞧见楚予昭从屏风后出来,大步走向房门。
他连忙坐起身,问道:“哥哥你要去哪儿?”
楚予昭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从房门走了出去。
“那你早点回来啊……”洛白刚喊了声,却又不想一个人留下,急忙穿鞋追了上去。
楚予昭并没有离开乾德宫,跨出寝殿门就拐向□□院,来到了他平常练功的场地,从武器架上抓起了一把长剑。
洛白赶过来时,只见剑光翻飞,剑气挟裹落叶形成旋涡状,其中那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英姿勃勃,威武无匹。
他没有出言打扰楚予昭,而是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手肘撑在面前石桌上,托着腮专心地看。
楚予昭练剑也很投入,他似乎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眼里透出凌厉锋芒,每一招剑式,都被灌入了森森剑意。
洛白看着看着,不知怎的,心里竟浮起了几分紧张,觉得哥哥看上去好像不太对劲,不像是在练剑,倒像是想将谁砍倒似的。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一道灼亮的白光递进,他被那道光晃得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喉间就多了一把锋利的剑刃。
而楚予昭正站在他面前,手持剑柄,看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名陌生人,充满残忍和杀气。
那剑刃就抵在他喉咙处,似乎他只要做一个吞咽的动作,就会轻易刺进去。
阳光照在剑锋上,反射出的白光投在洛白脸上,他微眯着眼,动也不敢动地轻唤了声:“哥哥。”
声音不大,但楚予昭身体震了震,眼底的残忍和戾气快速散去。他像是这才看清洛白,将剑身侧了下,让那团白光离开他的脸,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了好久了啊,一直在看你练剑。”洛白垂下眼,看着那柄仍旧抵在喉咙处的剑,小心地道:“哥哥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是坏人,我是洛白呀。”
楚予昭这才收回剑,当啷一声放回旁边的武器架,再垂下头,慢慢解开衣领顶上的系扣,再去解手掌上缠绕的练功带。
他动作不紧不慢,略微敞开的衣领处露出一片肌肤,上面挂着一层细密的汗水,散发着一种具有攻击性的男性魅力。
洛白刚被剑抵住喉咙,还有些心有余悸,一边用手摸着颈子,一边去瞟楚予昭。他眼睛从那领口钻进去,一眼接一眼,目光越来越频繁,最后黏在那处肌肤上不动了。
楚予昭将练功带扔在石桌上,又在解紧扣的袖扣,就听见洛白的声音:“哥哥,你怎么样都好看。”
楚予昭手下一顿,垂落的视线缓缓看向洛白。
洛白也正仰头看着他,并对他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阳光将他的肌肤映照得宛若透明,神情是一团孩子气的天真。
但接着,他就用那天真的神情说出了一句浪荡子话:“哥哥你可真好看,看得我心里有些发痒,像有虫子在爬。”
楚予昭转回视线,将已经解开的衣领重新扣上,大步向寝殿方向走去。洛白看着他身高腿长的背影,心猿意马地追了上去。
楚予昭回去后便进了浴房。
他以前洗浴时从来不会关门,今天不但关门了,还落了插销,落下插销后还不放心地推了推。
洛白被拉下了一段距离,刚进屋便听到浴房门传来砰的一声,他上前推了两把没推开,便贴着门大声问:“哥哥要我来给你搓背吗?”
虽然情理之中的没等到回复,他也不介意,哼着小曲儿慢慢踱回屋内。
到了中午时分,等到内侍们在侧厅桌上布好了菜,洛白很自然的就在楚予昭对面坐下。
内侍看了眼楚予昭,见他如同没看见似的,只低着头喝汤,便取了副空碗碟放在洛白面前。
楚予昭的午膳就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只是在洛白坐下后,一名内侍赶紧去了御厨房,临时又添了两道菜。
洛白的胃口历来很好,他在玉清宫时,每顿也是四菜一汤,所用食材和烹调的精细程度,都和面前这些菜肴没有区别。而他每顿都能将那些饭菜扫光。
楚予昭吃饭很慢,像是每颗饭粒都要细细咀嚼,所以在他将小碟里布的菜吃掉,再举筷去挑菜时,发现每个盘子里,居然都剩得不多了。
洛白显然还在克制自己,他眼睛盯着盘中的鱼肉,却咬着筷子头催促楚予昭:“哥哥你快吃,我不吃,我给你留着的。”
楚予昭的筷子悬在空中,再放回筷枕,看了眼旁边伺立的内侍。
那内侍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回禀道:“已经,已经去御膳房加菜了。”
说完又低声吩咐旁边跑腿的小内侍:“两道不够,再上两道,不,再上四道。”
吃完这顿午膳,楚予昭便去御书房和几名大臣议事,洛白彻底没事可干了,便在乾德宫前的台阶下闲逛,琢磨着是就在这里等哥哥,还是去找野猫们消遣消遣。
“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洛白回头看,见是熟人,立即笑嘻嘻地打招呼:“王奉。”
楚琫还穿着朝服,看样子正要出宫回王府,他上下打量着洛白,问道:“我看你也没什么事,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宫玩玩?”
“出宫?”洛白看了眼乾德宫方向,觉得楚予昭还要和那些老头谈很久,便道:“好啊,出宫去玩。”
“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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