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罗利终于发现了一个真理。
他就是一头老黄牛。
哪里危险,他就会在哪里。哪里需要他,他就会在哪里。
耳边是婆夷河奔腾不息,无尽融化的雪水激昂澎湃撞击在河床巨石上发出的惊天声响。
那飞溅的雪水,重重的砸在巨石之上,也同样砸在尚罗利的心里,让他将自己掩埋的更深一些。
溅射跃起的河水,化作满天水雾,飘落的到处都是。
冰冷的河水,钻进尚罗利身上的裸露处,冰的他透心凉,可即便如此他却不敢有一丝动弹。
只因为,连通小勃律与吐蕃的那座横跨婆夷河的藤桥,就在他的头顶上。
离着近了,他才看得清,在这些粗壮的藤条中间,竟然还包裹着一根根的绳索。
无数的绳索将一块块厚实的木板悬吊起来,横跨整条婆夷河,连同着吐蕃和小勃律。
不过也幸好藤桥中间只是绳索,而非钢索。
不然尚罗利觉得自己就可以接着去做挖矿打猎的初期任务,重新积攒经验升级了。
“都安分了!等下谁要是惊动了吐蕃贼子,老子第一个要了他的狗命!”
耳边传来一阵摩挲声,这让尚罗利顿时紧张起来,不由压着声音,呵斥了一句。
在他的周围,整个藤桥下面的坡地里,以尚罗利为首和数名玩家,正带着已经‘洗心革命,重新做人’的昔日盗匪们,将自己的身体埋在泥土和碎石下面。
只等着吐蕃人过去的差不多了,他们就会在桥下点燃带来的火药,将这座藤桥炸毁。
若非无法确定这些昔日盗匪,究竟会不会在数万吐蕃大军面前叛变,尚罗利打死也不会亲自来到这么一个凶险的地方。
可以预料到。
当他带着人炸毁藤桥。
哪怕河对面的吐蕃人气急败坏,也不可能淌过河来杀他们。
但是放过河的吐蕃人,却肯定会疯了一样的要干掉他们。
尚罗利的担心或许并非有错,但也不是所有的昔日盗匪都需要担心。
就埋在尚罗利旁边不远处,身下压着三个火药包的张老三,闭着眼的脸上便满是坚毅和敢于牺牲的神色。
只要炸掉这座桥,他们这些接下任务的昔日盗匪,就会彻底脱胎换骨,能够成为真正的万胜军,能够拥有私产,能够拥有耕田。
五十亩的耕田!
从他们出营之后,那位宋先生已经带着人,再一次在河道旁继续开垦大业了,只等着他们凯旋而归后,就会以功赏赐。
即便是没有活着回去。
张老三也觉得这一次值了。
那个满口黄牙的部落女子,虽然长得难看了些,但人却是不坏的。
很单纯,很简单。
即便他曾经是个双手染血的盗匪,那个女子还是给了自己最大的温柔,能让自己在每日挖矿回营之后,有个带着温度的被窝。
甚至,女子那渐渐隆起的小腹。
都让张老三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希望自己以后能做个好人,能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下面。
就如同那位宋先生所说的。
人生来都是一样赤条条的,只是生活逼迫着他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他们这些人是犯了错的,所以他们需要为过往恕罪。
等到罪恶恕清之后,他们就又是赤条条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张老三的神思飘得有些远了。
他终于回想起来,宋先生对他们如此的行为称之为劳动改造、思想改造。
改造!
张老三觉得这个词真踏马的好!
他就是要将自己改造成一个好人,一个能有婆娘,能有孩子,能有被窝的好人。
所以。
方才小郎君说要他们主动接受任务的时候,张老三第一个举起了手,就连任务的奖励也听得不清楚,还是旁边人给说清楚了。
举手,也是宋先生教给他们的改造的内容之后。
哐当哐当。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张老三从胡思乱想中拽回到现实。
声音是从头顶上的藤桥传来的。
桥面上不断的有尘土飘下,落在地上发生的声音,几乎就在张老三的耳边。
他知道。
吐蕃人终于赶来了,开始过河了。
藤桥的宽度,那个年轻的旅帅已经测量过。
一米的距离是多少?
张老三不太懂。
他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引燃火药包。
但那个尚旅帅已经吩咐了每个人,听到他的命令就开始引燃火药,然后……
然后就是跑!
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的跑。
往藤桥两边跑,跑的越快,吐蕃人就追不上来。
于是,张老三开始等待起来。
他在心里开始慢慢的数着。
桥面宽度只够三个人并肩而过。
三十人就会在他的头顶传来十道脚步声。
三百就是一百声。
三千是一千声。
一两万的吐蕃人,就是……
张老三算不出来了。
但他还是一下一下的数着。
……
轰……
嘭……
……
孽多城方向。
婆夷河上传来的巨大声响,都已经传到了城中。
随之,是地面传来一阵晃动感,浮在地面上的一层灰尘更是升腾而已,良久之后方才缓缓重归大地的引力。
在孽多城南城门前。
小勃律麻子脸的国王和美艳王后,已经重新换上了好不容易从废墟中找到的王室服装,正在一群官兵的护卫下,焦急的望向藤桥方向。
年轻的高水寒,就站在两人的身后,手中握着一把小勃律的军刀。
带着陌刀军从阿努越城赶过来的李嗣业,与他并肩站立。
从前面看过来,两人就是国王和王后最信赖的王室护卫。
若是再看高水寒那英俊的面容,说不得还会让人以为,王后是否有风流韵事。
“请贼计划开始了!”
脚底传来的一阵让人眩晕的晃动感,藤桥方向升起的浓烟,让高水寒知道,尚罗利他们已经点燃了火药包。
在大批量的火药轰炸下,那座藤桥断无可能幸存。
吐蕃援军此刻必定已经被截断成两截。
只是,不知道尚罗利他们面对愤怒的已经过河的吐蕃援军,究竟能不能逃回来。
李嗣业今天是第一次与身边这位副都护府上的小郎君见面。
没有传闻中不学无术的样子,但虽说领兵千余,便大破连云堡、阿努越城、孽多城,但那副文弱的书生模样,又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这样的少年,能否继承副都护的骁勇智谋?
此刻见对方开口,李嗣业皱起眉头,小声开口,算是提醒道:“战争从来都是要流血的,即便爱兵如子,该是牺牲的时候都要牺牲……”
有副都护在,将要投身安西军的高水寒,会只当个大头兵吗?
李嗣业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事情是不可能的。
既然为将为帅,该有的取舍必须要有,优柔寡断的人就该和女人一样远离战场。
小娘子除外!
心中想着事的李嗣业,不忘补充了一句。
然而,高水寒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大跌眼界。
只听高水寒幽幽出口。
“某虽也担心麾下将士,但某方才只是在想,若是藤桥被毁,我等又该如何反攻吐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