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防司的职责范围很广泛,虽说沈阙的名头是“十方城城防司总督”,每月领着正三品的俸禄,但他干的活却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多。
没有大事的时候,他需要守卫京畿,维护十方城治安和秩序。
城西摆摊的老王和老郭闹了矛盾,会上城防司告状要求评理;
谁家儿子媳妇不孝顺老人家了,也能闹到他们城防司;
更有甚者,东家长西家短,怀疑背后被人说了坏话的妇人,也会三五不时上门来嚎几嗓子。
......
沈阙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没能成家,多半都是这份差事给耽误的!
若只是这般就还好,咬咬牙坚持一下,看在俸禄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坚持。
但一到大雍出现什么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情时候,沈阙就觉得,自己干完这一票一定要辞官回家。
回回这么想,回回都被国主分配了新的任务。
沈阙疾步走在宫墙内,前方不远处就是国主的议事殿,门前一方水镜,既是再大的事,老祖宗规定了,在这里正衣冠,方可觐见。
沈阙都快不认识水镜之中的自己了。
面上不知何时,竟已生出了几条浅浅的皱纹,前额愈发饱满宽阔,头顶的发髻倒是一年比一年轻便。
说出来谁敢相信呢,他今年也才不到两百岁。
进了大殿里面,沈阙觉得自己更加心累。
国主比他还要年长十来岁,但看起来,他们竟像是两代人。
萧祈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翻阅最新的卷宗,听闻脚步声,便知来人是谁。
“驻军不能妄动”
萧祈皱眉沉思着。
像是所有的乱子都集中在最近爆发一样,各地接连传来不好的消息,他今天已经收到了十几份灭门血案的卷宗。
大雍各地的驻军,是最精锐的战斗力,沈阙提议,派出一部分驻军,减轻各郡县巡防的压力。
萧祈再三思量,还是否决了。
“时机未到。”
他有预感,残杀百姓,这只是第一步。
沈阙道:“国主的意思是?”
萧祈走到书案对面的墙壁面前,看着墙上的巨幅版图,道:“有人在试探我们,企图用残暴和血腥吸引我们的视线,他们的目的,在边境。”
沈阙:“那巡查的事情该如何,国主可有其他安排?”
萧祈看了他一眼,指点道:“朝廷养了那么多的修士,难道不能让他们出出力?”
真当他是冤大头管饭的吗?
沈阙很快就领了新的命令出来。
......
东城,外来修士集中居住点。
“当当——”
铜锣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响起。
东城真正的街道其实很短,满打满算,只有半盏茶时间就能逛完的两条街,沿街排布着一座又一座小院子,这些院子外面都竖着木牌,上头清楚地写着这座院子的编号。
这便是所有修士来大雍客居的第一处落脚点,朝廷建造的“宿舍”,只要确定修士身份,没有作奸犯科的前程往事,都可以在这些院子里找到容身之处。
待这些远道而来的“高级打工人”在大雍攒够了银钱,便可以自己出资购买房屋,搬出集体宿舍。
在这些院子后面的山间,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仙人村”。
买得起东城仙人村的地皮、还能建造自己的院落,这些都是客居修士中的佼佼者。
平日他们住在这里,无论是闭关还是炼丹,都无人上门打扰,朝廷无事从不过问他们的生活。
但今天,那代表招募的铜锣声被敲响了。
城防司的卫兵拿着名册开始唱名:“顾峥,天熙郡”
有一位身穿道袍的修士连忙应声。
这便是已经分配好的任务,念到名字的人都需要听候吩咐,去朝廷安排的地方干活。
“白武,清水县”
“白武?”
“报告!白武半年前闭关了,当时有上报备案,现在还没出来呢...”
闭关未出,且有提前报备,这属于因事耽搁,巡卫熟练地将这位名唤“白武”的修士名字记下来,标明因何耽误后,便开始念下一个名字。
不到半天,沈阙就带着完整的派遣名录进皇宫来向萧祈汇报了。
“国主,一共有七百二十一人,其中金丹以上修士达百余人”
七百多?
萧祈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个数目,差不多能解决一些主要郡县的燃眉之急。
事情紧急,当天夜里,这数百人便从十方城出发,三两成对,朝着四面八方去了。
一时间,狮鹫的鸣叫声、飞天鸟的长啸声、灵兽的咆哮声...在城门口足足闹腾了半个时辰。
“是仙人出城!”
“天呐,这么多人都出去了,外面的情况这下能稳住了!”
“我表妹远嫁楚河郡,方才见好几位仙人都是走的那个方向,总算能安心一些...”
“走吧,仙人们劳碌奔波,咱们也不能闲着,今晚我和隔壁街的小伙子约好了一起守夜,还有谁也想来?”
......
谢朝雨不放心,也站在城门口,混在那些百姓中间。
但见他们还能笑呵呵开玩笑、自动自发地组织街坊邻居值守,谢朝雨阴郁了一整天的心情,总算缓解了不少。
百姓并没有被那些骇人听闻的惨案吓住,朝廷的压力就小了一大半。
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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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谢朝雨走在依旧热闹的街道上,对大雍这个国度,又喜爱了几分。
卖夜宵的老汉依旧在桥头摆摊,吆喝声还是如先前一样响亮,食物的香气照旧吸引人...
桥那边走过来一小队人马,打眼一看,都是身强力壮的散修,其中有几位还是谢朝雨在南山见过的熟面孔。
当先那个一边走一边打镲的人,好像名为“白无常”。
散修们声势浩大,队伍里各色乐器丁零当啷乱响,嘴里还不住地朝着人群叫喊。
“娘子庙,娘子庙方向还有人吗?都麻利些,跟着大部队一趟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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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行人看过来,目光仿佛谴责当街欺负孩童的恶霸。
叶无讳:“...给。”一个糖人,值几枚铜板,他赔。
孩子打开他的手,抹眼泪,哭着跑开。
“谁要你的铜板呜,每天就一个朝雨仙子,已经买不到了呜呜呜...”
失去了朝雨仙子,已经生无可恋。
心爱的人,是几个铜板就能赔的吗?呜呜呜。
叶无讳:“......”,一时无言,心情略复杂。
路过拱桥,桥头卖花女子冲他一笑,递过来一捧银蓝色小花。
“仙人买一点吧,我家种的天蓝星朝雨仙子最是喜欢...”
不等叶无讳拒绝,卖花女子已经帮他包好,塞进手里。
叶无讳向她打听:“这位朝雨仙子是谁?”城中似乎人人都认识她,莫不是哪位新晋大能?
卖花女子讶异,又恍然笑道:“仙人莫要不好意思,您带着花去,说不定遇到仙子,可不就能讨仙子喜欢了吗。”
又走了好一段路,陆续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叶无讳总算明白了。
时值三月,恰逢谢家举办燕台会,招收弟子与客卿教习,朝雨仙子便是谢家小姐,听闻这位小姐长相出众,为人风流,年轻修士便都想投其所好。
叶无讳听闻这点,内心怀疑。
是不是他闭关太久?
竟不知如今的年轻修士这般没志气,不想办法提升修为,一个个妄图不劳而获!
丢人。
怀着对修真界未来的担忧,叶无讳停在一处茶楼,楼里说书人也正在讲燕台会的事情。
“明日即是正式大比,诸位若是无事便可前往观看...”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话风转向:“那便说回正题,诸位可知,朝雨仙子前日游湖...”
叶无讳想听燕台会的消息,只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楼里话题从朝雨仙子出游踏青时穿的裙子花样说到她新结识的蓝颜知己,再到她后院争宠,几位金丹修为的小妾大打出手...
叶无讳:此女荤素不忌,行事荒唐,恐怖如斯。
本想上门商议凝神玉之事,但眼下看来,若是直接做了谢家客卿,日后怕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误会我也是那等抱女人大腿、利用男色上位的窝囊草包?
万万不可。
男子大丈夫、堂堂剑修,岂能占女人便宜!
叶无讳站身量颀长,气势凛冽,怀抱一把漆黑重剑,一张脸眉眼深刻、线条利落至极,这般风姿样貌世间难寻。他站在茶楼廊下,虽未堵在正门,但他周身自有一股距离感,来往行人看到,便会下意识绕开脚步,到底影响了茶楼生意。
眼瞅着大堂里空了好几桌,跑堂小二踌躇几番,不敢上前,只能在不远处擦汗着急,这叫个什么事!
叶无讳兀自沉思,竟像毫无所觉。
楼上,谢朝雨倚窗而坐,笑吟吟看楼下剑修许久,只觉此人木楞痴傻,着实有趣。
叶无讳正寻思,突然有一人,声如玉石筝鸣,清冽干净。
“楼下道友,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蓦然入耳。
叶无讳闻声抬头,心口轻“咚”一下,撞进了那双笑眼。
恼人的柳絮四下翻飞,那人一身水洗天青色,斜倚窗棱,玉白的手支着下巴,一双绮丽凤眼,漆黑瞳仁熠熠生辉,叶无讳想起了北辰极夜时漫天的星光。
叶无讳微怔,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哦,好。”
看装扮,是年轻男子,样貌虽好看,但男修士长什么样,叶无讳并不是很想在意。
叶无讳上楼。
待人进门,谢朝雨心中惊叹,这人在楼下时,她看着就觉得气质独卓,面对面见了,她才知道,话本里那些形容男子天人之姿的描写并不是夸张。
她起身拱手招呼:“道友请这边坐。”
谢朝雨招手唤来小二,“明前茶,要新进的”,美男子,她得用好喝的茶招待。
新茶果真鲜香甘醇,隔着丝缕热气,谢朝雨端起茶盏时,看叶无讳一眼,啜一口茶水,再看一眼,放下杯盖,又看一眼。
锐利狭长的眉眼,好看,抿起来的淡色薄唇,好看,挺直的鼻梁,也好看,肩宽腰细大长腿...啊,他发量好多,就是看着有点毛躁...
叶无讳脸皮厚,任她看。
这茶水闻着挺香,但不若北辰山下喝惯了的烈酒,一口下去能烧到心窝子。
“在下叶无讳。”
谢朝雨:“噗——!”
巧了,剑修,叶无讳,长得很好看...
这不是我前不久一块玉买来的道侣吗?
叶无讳看她呛咳不止,心下了然。他叶无讳多年仗义除魔,修真界无人不知,今日新结识的这位道友看来也是对自己仰慕已久。
“咳,谢九”,谢朝雨止住咳,拿帕子擦去嘴角水渍。
道侣嘛,大约是要从甜甜的恋爱开始谈起。
谢朝雨找话题瞎扯:“看道友面相,与我有缘...”
叶无讳:“嗯?”
谢九擦嘴时,雪白的丝帕捻过殷红唇角,雪霰一点梅,他方才看走神了。
这茶越喝,气氛越尴尬。
叶无讳放下茶盏,不知视线该落在何处,看脸吧,容易走神,看脖子以下,又觉得甚是怪异,明明都是男子...叶无讳不解,便抱剑看向河岸。
丝竹声传来,女子清脆婉转的歌声打断尬聊。
是沿河唱曲儿卖艺的凡人女子。
这姑娘抱着琵琶进了室内,叶无讳九尺之躯也没能挡住她看向谢朝雨的目光。
女子自弹自唱,是本地年轻女子痴恋心上人的小调,温柔细腻的曲儿,歌女又是一身肃静雅致的浅白纱裙,那水灵灵的眼波不时望过来,谢朝雨大方极了——
“妙!”掏出灵石就要赏。
谁料女子推拒了谢朝雨的灵石。
她放下琵琶,缓步走到谢朝雨面前,提起裙摆,弯身行礼,欲语泪先流。
“妾身原是渔家女,家道中落,如今只能卖艺为生,听闻您喜欢歌舞,妾身学过一身技艺,不知能不能伴您左右...”
两行清泪,打湿了芙蓉面。
美人落泪,谢朝雨不忍,上前扶起她。
“你要跟我回家?那...”
“吧嗒!”
叶无讳拿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他不知为何,有点莫名的情绪,大约是看到仰慕自己的年轻修士被女色迷惑,心中怒其不争。
他起身走到门外,靠着栏杆,看风景。
室内传来谢九哄那歌女的声音。
“无妨,这些灵石你先收下,安置好了家里,过几天再来谢家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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