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可是南山数一数二的店家,光是每年缴纳的税款,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
纳税大户在哪个地方都会受到朝廷的优待。
小伙计是个刚入门没多久的修士,没别的长处,就是跑的比一般人快。
下了南山,他以一种奇异的步法快速穿过街上的人流,一溜烟儿地,就到了城防司。
听说藏春的打手头子都是一招败北,城防司上下顿时重视起来。
“我与你前往。”
说话的男人不算年轻,眼角眉梢有了岁月的痕迹,一身利落劲装,腰挂长剑,身后缀着墨一样黑的披风。
他的五官生得很端正,身姿挺拔而周正,他站在城防司的栓马柱前,正在解下缰绳。
小伙计听见他的声音,眼睛一眼,欣喜道:“大人能亲自去,那真是太好了!”
方才听说大人最近日日都有要务在身,小伙计还以为今日是见不到了呢。
此人乃是城防司巡察使沈阙,正三品武将,收下率有数千数万城防司精锐,总督十方城防卫,为人严谨,办事能力很强,颇受朝廷信任。
按理说,这种有人闹事的小事情,根本请不动沈阙这样的大人物。
但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沈阙和藏春的老板娘春妩夫人,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听说前些年,城中还流传过不少以这二人为主角的话本子。
“走吧”
沈阙拴好了马,点了几名随从,边走边听那小伙计讲述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
万佛寺的武僧也打不过?
那些武僧沈阙很清楚,是国主高价雇来的修士,个个都能以一敌百,领头那位,有金丹修为。
莫非闹事之人,修为在金丹之上?
有些不好对付。
...
很快,沈阙一行人就到了藏春。
进了门,看清院落当中坐着喝茶的年轻男子,沈阙神色微微一变。
倒不是感受到了鸟妖身上的王霸之气,主要是外型。
世所罕见的霜白发、只一眼便叫人难忘的长相、身形、气势...沈阙按下心中疑虑,走到男子面前。
“便是你在这里闹事?”
被人搭话,鸟妖放下茶杯,坐正身体看过去。
“没有闹事,我是来做花魁的”
他解释的很认真。
看沈阙不语,他又补充:“我长得好看。”
比昨夜窗户里的那位姑娘还要好看,凭什么不能当花魁?
“花魁不是要最漂亮的吗?”
沈阙:“......”
沈阙又有些不确定了,照他心中所想,此人若是他正在找的人,这般不谙世事的性子,有些怪异。
得再问问。
“你姓甚名谁?”
鸟妖又从桌上取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我吗?”
“我叫叶无喙啊”
沈阙:“叶无讳?!”
答案来的这么简单?
沈阙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比照着面前吃点心的年轻人仔细核对。
五官长相确是一模一样,这就是国主交待自己寻找的人。
最近他每日外出,忙得脚不沾地,便是领了这份寻人的差事。
年轻人一块糕点吃完了,又去拿下一块,很快,一盘子桃花小酥饼就被他吃完了。
肚子依旧是瘪的,年轻人朝远处的楼台招手,“喂,我吃完啦,再来一些!”
春妩夫人敲了敲烟枪,“给他拿”
“可是这都第十份了...”
人看着瘦,也不知道这么多东西被他吃到那里去了。
沈阙又仔细问了叶无讳来十方城的时间、最近在哪里做了什么等等诸多问题。
他一边问一边记录,叶无喙在人间这么些天,也知道沈阙这样的人事人族的大官,对他们说话不能撒谎,于是他就一五一十,将自己在码头扛麻袋、想当花魁挣大钱的所有事情,全告诉了沈阙。
“再来一壶茶,这次不要桃花味的”
话说多了,嘴巴有些干。
沈阙记录完毕,要叶无讳签字确认无误。
鸟妖擦干净手,站在牛皮纸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叶无喙。
沈阙:“等等,不是忌讳的讳?”
鸟妖茫然,什么忌讳?
“啊!你说名字啊”
鸟妖放下笔,朝沈阙招手,要他附耳过来。
“实不相瞒,我这只鸟儿有点残缺,我们有别的鸟那种尖嘴...”
沈阙:“......”
叶无喙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时候玩火,张嘴就喷,把喙给烧没了”
他又很紧张地问道:“这事不影响我当花魁吧?”
虽然人族花魁看起来都是人形的,但保不齐有人的喜好另辟蹊径,喜欢看妖兽原型呢?
沈阙被他一本正经的问题问住,正愣了一下,才摇头。
...
沈阙在与春妩夫人说话。
他的态度明显不对。
要是往常,有人在这里闹事,早被他打一顿收押到城防司大牢里了。
春妩夫人便问:“这人有问题?”
事关国主交待的任务,沈阙不便与她多说。
“阿妩,此人先留在这里,我回一趟皇城,过后再来”
听他这般交代,想来那年轻人身上还有别的机密,春妩便不再询问。
“对了,再给他拿些吃的”
方才二人站的近,他听见那叶无喙的肚子在咕噜噜叫唤。
“......”
沈阙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今夜开门营业无望,春妩夫人只好按沈阙说的,好吃好喝招待叶无喙。
后厨不止一回过来确认,“椒香烧鹅真的还要再做?”
就没见过,一顿吃了八只鹅还不腻味的人!
沈阙从大门走进来的时候,春妩夫人看见跟他一起来的人,眼神一暗,连忙出来迎接。
“见过...”
不待她跪下去,那人便抬手阻止了她。
“来此所为私事,不必多礼。”
春妩起身后,却也没敢再抬头直视。
她胸口直跳,紧张到出了一身的汗。
国主竟亲自来了。
国主走到叶无喙身旁,给自己拉了椅子坐下。
桌上坐下的可是国主!
一盘烧鹅哪能看。
春妩夫人立即就带人送来了全新的酒菜。
叶无喙瞪大了眼睛,“你们还有这么多好菜,为何只给我吃鹅?”
“......”
这就尴尬了。
你一个上门耽误我们做生意的,有鹅吃,都是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谁还给你好酒好菜招待啊!
国主被他这痛心疾首、大口吃菜的模样逗笑。
“我叫萧祈,是你的...二姐夫。”
叶无喙手里的烤鱼都吓掉了。
“???”
“二什么?”
他还有姐姐呢?听着这个二字,显然还不止一个!
叶无喙可不信。
扯犊子,他完全没印象。
他虽未说话,但听完就重新夹了一块鱼的行为,让萧祈明白,这是根本就没打算信。
萧祈也不恼,好脾气地帮他把桌上另一盘鱼肉也挪到面前。
叶无喙吃的很快,意外地,竟没有狼吐虎咽的粗鲁感。
萧祈不打扰他,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是大雍国主,自然一言九鼎,不会骗你”
“我与夫人多年没去过上陵了,你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我夫人在谢家排行第二,名唤秋棠”
国主?
谢家?
叶无喙尝了一筷子牛肉,觉得这个味道也很好。
都不是一个姓,还姐姐呢,叶无喙好心提醒他:“你小声些,一会儿那边的沈大人听见你冒充国主,不得收拾你?”
萧祈被他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看起来很傻?”
这人把一桌子菜都让给自己,为人还算不错,叶无喙便斟酌言辞道:“你有天然的幽默”
萧祈:“......”
傻就傻吧,反正也是自家人。
桌子上的菜换了三四回,大厨几乎黔驴技穷,再翻不出新花样了,叶无喙总算觉得自己今日吃得差不多了。
萧祈磨破了嘴皮子,甚至都撸起袖子,给他看了萧氏皇族天生的印记,这才勉强让叶无喙信了。
叶无喙揉着肚子,瘫在椅子上。
萧祈关心:“吃撑了?”
叶无喙摆手,“不是,我在消化你说的这些事情”
“......”
是这样消化的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娶亲成家,连孩子都生了?”
萧祈摇头。
叶无喙点头,这才对嘛,你果然是开玩笑的。
不然他尿急轻轻一只鸟,本就贫穷,这要是真有夫人孩子要养活,以后怕是烧鹅都要吃不起。
萧祈:“孩子不是亲生的”
叶无喙:“......”
“妻子呢,是假成亲、公鸡拜堂的、该不会是冥婚吧?”
“想什么呢?明媒正娶,父母高堂见证,听说你二人感情甚笃”
叶无喙:“......”
突然觉得,即便做了花魁,钱可能都不够用。
想想啊,面前这人是大雍国主,这可是坐拥强国的男人,而他的妻子,是自己妻子的姐姐。
同为姐妹,一个嫁给国主,某一个嫁给身上只有不到一百两的穷光蛋,若是再有点胜负心,这以后,日子还能过吗?
.
眼瞅着大堂里空了好几桌,跑堂小二踌躇几番,不敢上前,只能在不远处擦汗着急,这叫个什么事!
叶无讳兀自沉思,竟像毫无所觉。
楼上,谢朝雨倚窗而坐,笑吟吟看楼下剑修许久,只觉此人木楞痴傻,着实有趣。
叶无讳正寻思,突然有一人,声如玉石筝鸣,清冽干净。
“楼下道友,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蓦然入耳。
叶无讳闻声抬头,心口轻“咚”一下,撞进了那双笑眼。
恼人的柳絮四下翻飞,那人一身水洗天青色,斜倚窗棱,玉白的手支着下巴,一双绮丽凤眼,漆黑瞳仁熠熠生辉,叶无讳想起了北辰极夜时漫天的星光。
叶无讳微怔,但很快就收回视线。
“哦,好。”
看装扮,是年轻男子,样貌虽好看,但男修士长什么样,叶无讳并不是很想在意。
叶无讳上楼。
待人进门,谢朝雨心中惊叹,这人在楼下时,她看着就觉得气质独卓,面对面见了,她才知道,话本里那些形容男子天人之姿的描写并不是夸张。
她起身拱手招呼:“道友请这边坐。”
谢朝雨招手唤来小二,“明前茶,要新进的”,美男子,她得用好喝的茶招待。
新茶果真鲜香甘醇,隔着丝缕热气,谢朝雨端起茶盏时,看叶无讳一眼,啜一口茶水,再看一眼,放下杯盖,又看一眼。
锐利狭长的眉眼,好看,抿起来的淡色薄唇,好看,挺直的鼻梁,也好看,肩宽腰细大长腿...啊,他发量好多,就是看着有点毛躁...
叶无讳脸皮厚,任她看。
这茶水闻着挺香,但不若北辰山下喝惯了的烈酒,一口下去能烧到心窝子。
“在下叶无讳。”
谢朝雨:“噗——!”
巧了,剑修,叶无讳,长得很好看...
这不是我前不久一块玉买来的道侣吗?
叶无讳看她呛咳不止,心下了然。他叶无讳多年仗义除魔,修真界无人不知,今日新结识的这位道友看来也是对自己仰慕已久。
“咳,谢九”,谢朝雨止住咳,拿帕子擦去嘴角水渍。
道侣嘛,大约是要从甜甜的恋爱开始谈起。
谢朝雨找话题瞎扯:“看道友面相,与我有缘...”
叶无讳:“嗯?”
谢九擦嘴时,雪白的丝帕捻过殷红唇角,雪霰一点梅,他方才看走神了。
这茶越喝,气氛越尴尬。
叶无讳放下茶盏,不知视线该落在何处,看脸吧,容易走神,看脖子以下,又觉得甚是怪异,明明都是男子...叶无讳不解,便抱剑看向河岸。
丝竹声传来,女子清脆婉转的歌声打断尬聊。
是沿河唱曲儿卖艺的凡人女子。
这姑娘抱着琵琶进了室内,叶无讳九尺之躯也没能挡住她看向谢朝雨的目光。
女子自弹自唱,是本地年轻女子痴恋心上人的小调,温柔细腻的曲儿,歌女又是一身肃静雅致的浅白纱裙,那水灵灵的眼波不时望过来,谢朝雨大方极了——
“妙!”掏出灵石就要赏。
谁料女子推拒了谢朝雨的灵石。
她放下琵琶,缓步走到谢朝雨面前,提起裙摆,弯身行礼,欲语泪先流。
“妾身原是渔家女,家道中落,如今只能卖艺为生,听闻您喜欢歌舞,妾身学过一身技艺,不知能不能伴您左右...”
两行清泪,打湿了芙蓉面。
美人落泪,谢朝雨不忍,上前扶起她。
“你要跟我回家?那...”
“吧嗒!”
叶无讳拿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又放下。
他不知为何,有点莫名的情绪,大约是看到仰慕自己的年轻修士被女色迷惑,心中怒其不争。
他起身走到门外,靠着栏杆,看风景。
室内传来谢九哄那歌女的声音。
“无妨,这些灵石你先收下,安置好了家里,过几天再来谢家寻我...”
叶无讳:“......”这就把那女子买下了?还要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