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应该是凡人的姿态。
倒在地上的李大公子一行人已经不成气候。
笛声对人的攻击主要是内伤,外表看来,李大公子身上没有伤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此时再勉强拿起剑,就要超越丹田的承受极限,他根本没有再战的力气。
白千柳暗自集中灵力,控制着音波拧成一股,朝着王富贵的方向攻去。
密集的气流中夹杂着万千锋利的无形细针,每一点灵力都附着了能将人剥皮削骨的力量,饶是剑修见惯了生死,王浮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绵密又磅礴的杀气。
本能控制着他,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白千柳的攻击。
然而声音无形,只要还能听见,就免不了要受伤。
王浮的气息有些凝滞,躲闪的身姿也不似先前那般灵活,好在他带着梨埙,若将白千柳的音攻算作十分,其中起码有七分都被梨埙吸收了。
灵器品阶之间天生存在差异,这只梨埙是神器,修真界真正能与之一战的乐器,数不过一只手。
白千柳的笛子虽不错,到底不是神器。
隔着一个修为大境界,王浮觉得自己暂时还能苟住。
他蹦跶得东倒西歪,看起来毫无章法,却很管用。
整座会客殿,一时只能听得见他那张哔哔赖赖个不停的嘴。
“我的老天爷,吓死了!”
“这就是仙人吹笛子吗?怎地比宫外骂街的泼妇还能伤耳朵?!”
“嘶!衣裳被割开了,修好这只袖子起码要花五百灵石!”
......
活像个秋天的大蚂蚱。
眼见攻击并未达到效果,殿内众人也渐渐觉得奇怪,凡人皇族真的这般富有吗,化神修士都攻不破,这该是多么厉害的法宝啊!
白千柳放下唇边的玉笛。
他心中开始思考诸多可能,元婴剑修都扛不住的攻势,为何那个李富贵看起来依然无恙?
究竟是不是因为此人用了什么法宝遮掩修为,看起来是个凡人,内里却是比他还要厉害的老怪物?对了,先前谢有钱曾扔给他一样东西,难道那是顶级的防御法器?
白千柳一时想不明白。
索性现在也无需他什么都弄个水落石出,只要战胜此人即可。
至于法宝...无论王富贵身上有什么好东西,来了长青宗,就注定他不能再带回去!
眼看着殿内众人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和那王富贵,白千柳心中有了定论,不可再耽搁,若是那些人也和他起了一样的心思,想抢夺宝物,定会使绊子阻拦自己!
白千柳不再踌躇,再次将玉笛横到唇边。
众人都发现了,笛声不似先前那般清亮欢快,变成了一种深沉悠远的曲调,众人恍若置身一片暗无天日的竹林中,竹叶潇潇,竹浪滔滔,长风带来了浓云,月华被遮掩,生机在这里消除。
王浮强自镇定,使劲按住腰间跃跃欲试的剑。
连他的剑,都感知到了危险。
像一张钢丝扎成的网,杀机席卷而来。
谢逢君坐在桌边,面上八风不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实则,他慌得不得了!
表弟,危。
阿默的神识中,传来了谢逢君连珠炮一样的求救声。
“妹夫,这情况怎么破!这怎么可能扛得住啊!”
阿默也借着柱子的遮挡,在观察防护罩内的情况。
若论根基,王浮的元婴是实打实一招一剑积累下来的,心境十分稳固,即便在这种敌我悬殊的情况下,也能站得住脚;而白千柳应当是用了什么办法,也在短时间内从金丹变成化神修士,境界不够牢固,但他灵力远比王浮身后。
谢逢君长吁短叹。
“小舅年纪也不小了,偌大的家业,就这么一个独子,若是表弟有何不测,也不知舅舅是愿意让我代表弟为他们养老送终、还是愿意再努努力,老当益壮生个二胎...”
阿默:“......”
他让三哥放心,若是感觉表哥扛不住了,他就悄悄帮一把,殿内无人比他修为高,不会被发现。
谢逢君语气竟隐隐有些遗憾,“那可太好了,还想为舅舅尽孝...”
“......”
这一击,音波中蕴含着化神修士八成的灵力。
白千柳胜券在握,操控着音波冲向拐角处的王富贵,已经做好了看他五脏六腑尽碎、浑身被鲜血染透,却又偏偏还留着一口气的样子。
危险来临,王浮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面对夺命招虽然不会退缩,但怕一下还是要的。
王浮擦掉额上冷汗,心中默默念叨。
“我的好外甥,这辈子咱还能不能见到你漂亮的表舅妈,一切就看你的了!”
梨埙的器灵远在落燕山庄,谢棠梨自然是听不见他表舅可怜巴巴的肺腑之言。
攻击就要落下来了。
不管了,王浮心一横——
所有人下意识都屏住了呼吸,可惜,多好的年轻人,就要丧命于此了。
倏地,一道古怪的声音,打散了寂静。
“呋!”
这声音暗哑难听,再低沉一点,就成了气音。
王富贵手里捧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凑在口边,鼓着腮帮子,正在使劲儿对着那东西吹气。
也不知道是他气虚体弱实在吹不动,还是那东西货不对板跟他无缘,无论怎么用力,发出来的都是那种吊死鬼一样的“呋呋呋”声。
“那什么东西?”
“看起来也像是个乐器,有谁见过吗?”
“未曾,看着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东西...不对!”
有人惊骇。
周遭之人皆看过来,同伴连忙捂这这人的嘴防止他再次大声喧哗,还讨好地同周围点点头示意。
人都转回去了,同伴松开手,小声问,“不对什么?”
那人脸色煞白,“去年门内师兄参加了燕池大比...”
传闻那次大比之中,曾出现了一样诡异的东西,那是一只梨埙,貌不惊人,却有令人胆寒的力量。
同伴不太信他,“消息属实吗,要真有这东西,早闻名天下了,怎么到现在还一点风声都没有?”
那人脸色变了变,“当时我师兄与另一位音修斗法,给自己施了无声咒,一直忘了解...”在被梨埙攻击时,受到的伤害不太严重,也因为先前受伤,阴差阳错保住了那一段记忆。
殿内诸人,包括一开始到现在坐在桌边,都没开过口的那些白胡子老头们,神色都变了。
“等等!真有那么玄乎,怎么会出现在王富贵手中?”
不是早被落燕山庄收入囊中,就是被那些大门派杀人夺宝了啊!
“你还不知道吗,落燕山庄的二小姐,当年不就是嫁给了一个凡人皇族,算算年份,儿子这么大了也不奇怪吧...”
有人想的更远:“天呐,这么说,若是能嫁给这王富贵,不就成了落燕山庄的亲戚?”
“也不知那王富贵好不好男风,为了爱情,我愿意断袖”
......
谢逢君:“......”
好家伙,这些人的想象力就离谱。
作为落燕山庄当事人之一,他大受震撼。
阿默则是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就连落燕山庄的外孙,都有人愿意放弃节操竞争上位,那他想娶谢朝雨,可太难了。
不管外面人如何心思百转,防护罩的对抗却是有了新的变化。
不知何时,那王富贵吹动梨埙,不再是“呋呋呋”的气音,而是一种老驴拉磨一般的难听声响,一声又一声,断断续续,听的人气血上涌,头昏脑涨。
修为高深如沈瑜,也感觉自己眼前发黑,神思变得混沌。
那些须发斑白的老家伙们,不知何时悄然张开了更为深厚的防护罩,若他们不出手,殿内这些面色恍惚的傻子们怕是要当场气血翻腾,严重的还可能会暴毙而亡。
王浮也不是不同音律,贵公子出门装腔作势,烧不了琴棋书画,他弹琴明明就很悦耳,偏偏这梨埙也不知是怎么了,发出的声音不是像大鹅叫唤,就是像老牛哀嚎。
呕哑嘲哳难为听。
近距离听着,耳朵都要吐了。
白千柳的滋味更不好受,所有的躁动音律全是冲着他去的。
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偏偏又霸道无比,狠狠侵蚀着他的神志。
他惊觉,自己有一瞬间竟恍惚了。
暗暗咬破舌尖,心头血的刺激之下,白千柳保住了散乱的神思。
沈瑜自顾不暇,只能匆忙帮沈茸鸢用防护罩遮挡一番。
大殿上方,阳光再难寸进,漆黑的夜幕骤然降临,朗月疏星的景象骤然取代了碧蓝晴空。
吹奏之人实在是个门外汉,导致星图有些混乱,星子磕磕绊绊,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夜空中到处都是闪亮的星屑,月亮的样子也不甚规整,像是被人咬过一口的果子一样,缺口显得很是粗糙。
糙归糙,效果打了折,但杀伤力还是巨大的。
在这样天象都随之改换的攻势下,白千柳的笛声未免太过单薄,被无头苍蝇一样的埙声冲击得七零八落,渐渐不成调。
白千柳倏地“噗”出一口鲜血。
也不知是他自己祭出的心头血,还是被王富贵吹出来的内伤。
王浮自己胃里也在翻腾,倒不是受伤,主要是从他手中发出的声音太过诡异,实在和贵公子的审美相悖,造成了生理不适。
眼看着头顶的月色越来越浓。
沈瑜挣扎着找回自己的神志,对防护阵中道:
“王公子,点到即止。”
沈瑜的严重包含着警告,不容拒绝。
王浮心里可惜,他还处于梨埙带来的震撼之中,原来这就是神器,真是没白疼谢棠梨!
但他们原本的目的也不是一定要和沈瑜对着干,现在已经伤到了白千柳,还拖了这么久的时间,王浮便干脆利落地收了手中的埙。
王富贵站在大殿中央,只有衣裳破了几道口子,面色健康红润,而白千柳已然吐血,气息也不再稳固,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老者强自平息自己翻腾的内息,上前宣布,这一轮王富贵获胜。
“茸鸢,醒醒。”
与点钟一些修行不到家的小辈一样,沈茸鸢方才也陷入了沉睡。
被沈瑜唤醒时,沈茸鸢的眼神有一瞬间很陌生。
“父亲?”
沈瑜看她回神了,便收回给她输送灵力的手。
“第三轮了,该你出题了”
“喔...”
沈茸鸢的脑子其实还是混乱一片,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她在那段时间里,做了一个,匪夷所思、有很真切的梦。
“各位已经受伤,那第三轮便简单一点,”沈茸鸢的笑很温柔,她顿了顿,特意看向白千柳,又道:“大家都是优秀的男子,定是勇敢无畏,那便半个时辰为限,大家上来打擂台吧”
沈瑜脸色一沉,白千柳已经受伤了,如何还能打擂台?
他道:“大喜的日子,谁受伤都不合适...”
不等他说完,沈茸鸢又温温柔柔地提议,“这样,此轮可以换人,若是担心方才的事情影响发挥,可以请亲近的人代打,我想谢三公子定是乐意看到这样精彩的比试吧?”
谢逢君正用扇子遮住脸偷着乐,虽然不知道为什沈小姐说的话奇奇怪怪的,但不妨碍他搅局看戏啊。
“没问题,没问题,就定一个时辰,谁赢了我再加五十万灵石!”
空口许诺灵石嘛,他完全没压力的。
彩头也太足了。
一百万呐,怎么可能有人放弃。
李大公子方才倒的够快,后面的埙声又是主要针对白千柳,他伤的并不严重,调息一番之后,感觉自己又行了。
他第一个站到殿中央,“我李不言可不是懦夫,诸位,可敢一战?”
谢逢君悄悄与阿默道:“是是,不是懦夫,是个莽夫”
阿默:“这轮我替表哥”
高台上的笼子被摆在角落,似乎被人遗忘了,但阿默一直盯着,他发现那些混在宾客中的化神老者们,一直都有悄悄朝那笼子中传送灵力。
虽然阿默不懂,但他能猜到,也许是某种禁制或者阵法,白千柳那边还需要再对阿绿做些什么...但阿绿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估摸着谢朝雨应当也顺利找到了地方,阿默便决定不再等待。
参与的人基本都换了代打,只有白千柳,他是新郎君,若是也换了人,难免日后要被人耻笑,“连抢亲都是别人代劳的”,白千柳暗暗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也站到了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