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雨从未觉得白日这样漫长过。
那场骚动只是序幕,十几位修士的死亡拉开了一整天的惨剧。
图伽城门明明是敞开的,却有一道无形的墙,阻拦了修士的城内外世界。
不止一次,有修士躲过了猛兽的追捕,躲过了天空禽鸟的奔袭,也走过了那座危机四伏的吊桥,但到了外城,站在城墙下,迈步越过城门的阻碍后,眼前所见却不是古木荒芜的原野。
他们又回到了城里。
耳旁依旧是野兽的怒吼、禽鸟的嘶鸣。
不知是第几次回到神庙前,年轻的修士终于精神崩溃,跪倒在地,哭喊着醒悟。
但已经太晚,猛兽喷洒着灼热、浑浊的气息,无数双红眼睛紧紧盯着他,它们锁定了新的猎物。
年轻修士绝望地闭上双眼,匍匐在地,静静地等待死亡。
预期的血盆大口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身体猛然腾空,肩膀被一双雪白的爪子紧紧抓住,眨眼间便离开了猛兽的包围圈,地面越来越远。
“咕”
他听到了头顶的声音,像是寻常的鸽子叫声,又好像带有意外的嘲讽。
“嘎嘎!”
谢朝雨从树叶中间探身,挥舞翅膀,招呼飞来的翠花鸽鸽。
树梢的枝条细密韧性,不住地抽打在年轻修士的身上,抓着他的鸟一点都不温柔,他被摔进枝干中间,脑袋撞在粗粝的树干上,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拦腰挂在一人粗的树杈中间,上半身朝下,双眼充血,睁眼便是下方的万丈高崖,好险没吓得掉下去。
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一道女声急切地问:“咋样,找到楼上月那狗东西了吗?”
另一道冷沉的声音回答:“城中没有发现”
女声有些失望:“啊...这可咋办,再这样下去,修士怕都要死光了”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还不知道大哥来没来,三哥他们进了神庙也杳无音信”
“等天就进庙”
......
谢朝雨发现那年轻修士呼吸声明显变了,便拿鸦爪子踢了踢他:“喂,醒了啊,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跟我们讲讲...”
“啊!”
冷不防对上四只红灿灿的鸟眼睛,小修士吓得浑身一颤,别是兽口逃生又要进鸟肚子。
谢朝雨怕他反应太激烈,赶紧安抚他。
“小伙子你不要怕,我们不是人...啊,说错了,我们不吃人”
翠花鸽鸽言简意赅:“刚才救了你”
他翅尖凝出一点寒冰灵力,年轻修士被他用翅膀戳了一下,感受到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精纯灵力,没有一丝魔气。
年轻修士信了他们,在谢朝雨的催促下,开始讲自己的遭遇。
他哭丧着脸,“我不应该贪婪的。”
“十天前,我听说图伽遗迹中能找到神器的信息...”
当时他兴奋极了,立即放弃自己原本设下的路线,马不停蹄朝图伽赶来,一路上还要小心翼翼捂着消息,生怕别人知道。
“然后到了这座古城...”
他和许多别的修士一样,尽量隐匿自己的踪迹,暗中探索着,虽然还没有寻觅到神器的踪迹,但源源不断的中高阶药草、在外面价值万金的灵宝...让他迷了眼。
“在这里逗留越久,我的收获就越丰富”
心中也因此更加笃定:“上天给了我如此好运,那神器也必定会属于我,现在没找到,正是天命对我的考验...”
“但我真是可笑啊”
年轻修士将脸颊贴在干裂的树身上,回想着自己这荒诞的几天。
“我明明早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我是道修,对天地之气的感应比同修更深刻,城中气息越来越阴寒,山上血煞一天比一天重,但我执迷不悟”
“我还告诉自己,这都是在寻找神器道路上必经的考验”
谢朝雨忍不住插嘴,提醒他,自己想要知道的正题:“你还发现了什么?”
十几天呢,总得有点感悟吧。
“有三点”
“其一,城中的太阳神图腾,入魔的鸟兽越多,那些太阳神看起来就越邪恶”
这点谢朝雨也隐约注意到了,刚来时,城中图腾给她的感觉是神秘庄严的,今日在上空来回飞,偶尔看到,就觉得不能久视,会有眩晕的感觉。
她还向狗蛋抱怨,说自己变的这只渡鸦太菜,居然恐高。
“其二,修士数量不对,前几日我住在民居里,早起发现隔壁十几位修士不见踪迹,夜里毫无动静,问旁人,也无人再见过他们”
谢朝雨想起小院里失踪的小和尚们。
“还有呢?”
“再就是,”
年轻修士有些忐忑,像是在做思想斗争,“...我觉得,神器的消息也许是真的”
说完他自己便失笑,“算了,方才差点丧命,我已经看开,神器与我无缘。”
修士多如牛毛,而他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位,天定之子的运气哪能落在自己头上,还是活着最重要。
谢朝雨掏出几样灵草来,都是难得的高阶药材,跳到他的肩膀上,拿翅膀友好地拍拍,眨眼睛明示道:“好兄弟,此事细说”
......
一直到傍晚,这颗长在悬崖上、高耸入云的大树上,已经陆陆续续挂着不少谢朝雨和狗蛋救回来的修士。
不管修为几何,经历了生死逃亡,现下都在半死不活地喘气。
大树扎根的位置过于刁钻,走兽不能接近,树冠穿过云层,入魔的禽鸟也很难发现,暂时很安全。
谢朝雨鸦鸦和翠花鸽鸽晚上有自己的安排。
她礼貌询问:“各位是要跟我们去继续冒险,还是要留在这里苟住性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大家都很聪明,神器的梦想已经破灭,不如从心。
齐齐摇头摆手道:“多谢二位好意,但我等实在不好意思与救命恩人抢夺机遇,大家在此能互相照应,若二位有需要,可尽管来信...”
谢朝雨:“...好好保命”
信了你的邪,要是真有危险,能来个哪门子的信。
......
深夜,浓云遮住血月。
两只红眼鸟混在巡逻队伍末尾,到了山巅神庙门前,他们悄悄离开了大部队。
翠花哥哥躲在神庙门前石柱的阴影里,耿直评价:“这门真丑。”
谢朝雨呼他一翅膀。
“你真的要坚持做一只黑夜里的白鸽?”
“男子大丈夫,头上的颜色不能变”
“让你变黑又没让你变绿!”
“嘶!”
翠花鸽鸽挨了啄,好几根羽毛被渡鸦的大嘴巴扯下来。
疼痛让他屈服,不情不愿给自己施了变形咒。
黑鸽子咕咕叫唤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想绿我”
谢朝雨鸦鸦一翅膀把他拍到门下。
“快去开门!”
一会儿巡逻的鸟群又该飞回来了。
神庙也是一座巨石建筑,正门宽阔高大,目测足有好几丈。
深黑色的石板门扉上,血红的太阳神浮雕盘踞其中,无论是线条凸起还是凹陷处,都像是血肉之躯被硬剐留下的印记,触碰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软烂和黏腻。
正中的三角形眼睛怒瞪着门前来客,源源不断的黑红浊气正从瞳孔中氤氲出来,无数丝线爬满了眼球,观之,令人极其不适。
狗蛋探出灵力,“有结界,硬闯会被发现”
“你带隔绝气息的法器了吗?”
叶无讳贫穷如斯,唯一法器只有他的剑。
翠花鸽鸽摇头,哪有那种富贵东西。
谢朝雨自己也没带,不过,她突然想得到了什么。
“那啥,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但你一定不要激动!”
“咕?”
谢朝雨闭上小鸟眼睛,打开了自己的识海。
又被关了好几天小黑屋的人影一杯放出来,就拽着锁链,对她破口大骂。
“狠毒的女人,你竟敢禁锢本尊!”
“终有一日,本尊要弄死你!”
“......”
“现在就有个好机会,我暂时封住自己的神识,身体交给你,你看看能不能穿过那道门...”
“臭女人,你在指使本尊?”
谢朝雨鸦鸦突然变了。
翠花鸽鸽瞪大眼睛,一瞬间浑身毛发竖起,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影。
这人一身破烂黑衣,衣摆碎成长长的絮拖曳在地,一道沉重的枷锁禁锢着他的脚踝,尖利的骨钉爬满了他的腿骨。
在他后背,整片衣服都碎了,那脊背宽而瘦,被什么钝器撕裂的伤疤遍布,沿着脊梁骨,蜈蚣一样扭曲密集的疤痕蜿蜒而下。
再往上看,那张脸,半边被剜去了皮肉,头骨外露,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另外半边,火焰烧灼的焦黑痕迹落了满面。
他只有一颗眼珠,半张嘴,烧融的耳孔...以及,霜白的断发。
狗蛋艰难发声:“你是谁?”
那人影低头,看见了站在脚边凝滞的鸟。
“一个死人”
“什么时候死的?”
“一万多年前吧”
“为什么死的?”
“不能讲”
“你和谢朝雨有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初次见面”
“你叫什么?”
“忘了”
“你想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不能讲,你问完了吗,我该进门了”
翠花鸽鸽被那人提在手里,门上的结界形同虚设,他很轻松就穿过了石板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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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被关小黑屋,感觉亲爱的读者快跑光了
开车使我凉凉,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