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孙大圣坐在中间问:“我儿,此番请我过来却有何事干?”
魔头道:“母亲啊,连日儿等少礼,不曾孝顺您老。
今早愚兄弟拿住了东土唐僧,不敢擅吃,特请母亲来献献生,好蒸与母亲吃了延寿。”
刚才那呆子的传音怎逃得过大圣耳目?此刻行者笑着指道:“我儿,唐僧肉我吃不吃都可。
只听说有个猪八戒的耳朵凉拌甚好,可割将下来整治整治,给我下酒否?”
那八戒听见眼珠一转,心知师兄已有十成把握,于是如同往日拌嘴般嚷道:“遭瘟的!你割我耳朵!我骂你可不好听啊!”
这呆子的一句通情话语气却是不对,直走漏了猴王变化让一众起疑。
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怪,把门的众妖,此刻也同时撞进来,报道:“大王,祸事了!
孙行者打晕了咱家奶奶!”
魔头闻此言,哪容分说,转瞬掣着七星宝剑便向行者劈脸砍去。
好大圣,将身一幌,只见满洞红光,预先走了。
似这般手段,着实好耍子。正是那聚则成形,散则成气。
唬得个老魔头魂飞魄散,众群精噬指摇头。
老魔道:“兄弟,此事败了!
你把唐僧与沙僧、八戒、白马、行李都送还那孙行者吧,咱们道行不足,还是闭了是非之门回去罢。”
二魔道:“哥哥,你说那里话?
咱俩不知费了多少辛勤,施这计策,才辛苦将那和尚摄将回来。
如今眼见着要为师父争光,要在菩萨面前露脸之际却怎好功亏一篑?
似你这等怕惧孙行者的诡谲,就俱送去还他还行?
所谓畏刀避剑之人,岂是大丈夫之所为也?
你且安坐勿惧,你总说孙行者神通广大,可我虽与他相会一场,却不曾与他比试。
小的们,取爷爷的披挂来,等我寻他交战三合。
假若他三合胜我不过,唐僧便还是我们之食;
如三战我不敌他,那时再送唐僧与他未迟。”
老魔道:“贤弟需得多加小心,他不知我们师承可别闹出误会损伤。”
二魔点头道:“哥哥放心!小的们,取披挂来!”
众妖抬出披挂,二魔结束齐整,执宝剑出门外叫道:“孙行者!你往那里走?”
此时大圣已在云端里,闻得叫他名字,急回头观看,原来是那二魔。你看他怎生打扮:
头戴凤盔欺腊雪,身披战甲幌镔铁。
腰间带是蟒龙筋,粉皮靴靿梅花摺。
颜如灌口活真君,貌比巨灵无二别。
七星宝剑手中擎,怒气冲霄威烈烈。
二魔高叫道:“孙行者!你还我宝贝来,我饶你同唐僧取经去!”
大圣忍不住骂道:“这泼怪物,你孙外公是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吗?
赶早儿送还我师父师弟白马行囊,仍打发我些赔礼,恭送我等往西走路。
若牙缝里道半个不字,就自家搓根绳儿自缚罢,也免得你外公动手。”
二魔闻言不再言语,只纵云跳在空中,轮宝剑来刺。
行者掣铁棒劈手相迎。他两个在半空中,这场好杀:
兵逢对手,宝遇良材。
兵逢对手难藏兴,宝遇良材可用功。
这两员神将相交,好便似南山虎斗,北海龙争。
龙争处,鳞甲生辉;
虎斗时,爪牙乱落。
爪牙乱落撒银钩,鳞甲生辉支铁叶。
这一个翻翻复复,有千般解数;
那一个来来往往,无半点放闲。
金箍棒,离顶门只隔三分;
七星剑,向心窝惟争一弩。
那个威风逼得斗牛寒,这个怒气胜如雷电险。
他两个战不到两个回合,二魔便吐血退飞出去。
行者不屑道:“这泼怪好弱,怕比八戒也强不了多少!
我已得了他三件宝贝,何妨试上一试?
不若拿葫芦或净瓶装他去,看看威力。”
又想道:“不好,不好!
常言道:物随主便。
倘若我叫他不答应,却不误了时间还丢人?
如今便使那幌金绳扣头罢。”
好大圣,随手把那绳抛起,刷喇的扣了魔头。
原来那魔头有个紧绳咒,有个松绳咒。
若扣住别人,就念紧绳咒,莫能得脱;
若待要解放,就念松绳咒,毫不伤身。
他认得猴子使得是自家的宝贝,即吐着血急念松绳咒,把绳松动,便脱出来。
嘿嘿一笑,便反向行者将宝物抛去,却直接扣住了大圣。
大圣忙使“瘦身法”想要脱身,却被那魔念动紧绳咒,紧紧扣住,无法得脱。
待绳子褪至颈项之下,原是一个金圈子套住。
那怪将绳一扯,扯将下来,照光头上砍了七八宝剑,可行者得防御也高得离谱,认凭七星宝剑怎么戳砍,头皮儿也不曾红上一红。
那魔道:“猴子,你这等头硬,我不砍你,且带你回去再打。
此刻趁早将那两件宝贝还我!”
行者笑道:“你这晚辈,我何时拿了你的什么宝贝?你有何证据问我索要?”
那魔头将悟空身上细细搜检,却将那葫芦、净瓶都搜了出来,又把绳子牵着,带至洞里道:“兄长,我将那猴子也拿将来了,呕……”
老魔看着自己兄弟一边夸功一边吐血也被吓了一跳,忙问道:“兄弟啊!你没什么大碍吧?”
二魔道:“哥哥,你看看,这便是当你拽了师父的孙行者哩。”
老魔一见,认得是行者,满面欢喜道:“是他,是他!把他长长的绳儿拴在柱芭上耍子!”
一众小妖真把行者拴住,两个魔头却进了后面堂里庆功饮酒。
那大圣在柱根下爬蹉,难免惊动八戒。
那呆子吊在梁上,哈哈的笑道:“哥哥啊,这下我的耳朵你可吃不成啦!”
行者气道:“呆子,你吊着可自在么?
放心,我一会出去再来,管情救你们脱苦。”
八戒道:“大师兄不羞,不羞!
眼下你自己都难脱身,却还想救我哩?
罢,罢,罢!咱们都在一处死了,好到阴司里共同行路!”
行者道:“不要胡说!看我这便出去。”
八戒道:“好,好!我倒要看看,被老君的绳子捆了,你还怎么出去?”
此刻大圣口里与八戒说话,眼里却抹着那些妖怪。
见他在里边吃酒,有几个小妖拿盘拿盏,执壶酾酒,不住的两头乱跑,关防的略松了些儿。
他见面前无人,就弄神通,顺出棒来,吹口仙气,叫声:“变!”
即变做个纯钢的锉儿,扳过那颈项的圈子,三五锉,锉做两段;扳开锉口,脱将出来。
其后拔了一根毫毛,叫变做一个假身,拴在那里,真身却幌一幌,变做个小妖,立在旁边。
八戒又在梁上喊道:“哥哥啊!你这是什么本事?怎这都能给弄断了?”
行者比了个禁声手势,传音道:“让你整天不学无术!
俺老孙可是被五指山压怕了的,怎不趁闲向师尊多讨几个脱身本事?”
老魔那边似有察觉,停杯问道:“那猪八戒刚才可是说话了?”
行者变成的小妖忙上前道:“猪八戒撺道孙行者教变化走了哩,可他不肯走,于是那猪便在那胡吆喝哩。”
二魔道:“人还说猪八戒老实,原来最不老实的还是他们做天官的!
眼下该打二十多嘴棍!”
这行者依命拿条棍来打,八戒传音道:“哥哥打轻些儿,若重了,我就拆穿你,咱俩同归于尽!”
行者传音道:“呆子!老孙忙前忙后诸般变化,还不是为了救你们?
你个猪脑子是怎么想的?走了风息有甚好处?
这一洞里妖精,我随便变一个便跑了,到时可不救你!”
八戒道:“猴哥,你无需给我们留什么破绽。
俺老猪也修过那一百零八般变化,虽不及你,却也能分辨些。”
行者挥了挥手,后面便消去了最后马脚。
而后凑在跟前,要继续偷他宝贝。
只听他对那怪扯个腿子道:“大王,你看那孙行者拴在柱上,左右爬蹉,别磨坏了咱的宝贝金绳。
咱找根粗壮结实些的绳子,将它换将下来才好。”
老魔点头道:“你说得是。”
即将腰间的狮蛮带解下,递与行者变得妖怪。
行者接了带,把假的行者拴住,换下那条绳子,一窝儿窝儿笼在袖内。
又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一根假幌金绳,双手送与那怪。
那怪只因此刻贪酒,不曾细看,就便收下。这个是:
大圣腾那弄本事,毫毛又换幌金绳。
得了这件宝贝,急转身跳出门外,现了原身高叫:“妖怪!”
那把门的兵豆小妖问道:“你是甚人,为何在此呼喝?”
行者道:“你快早进去报与你那泼魔,说者行孙来了!”
那小妖急忙回去如言报告,老魔大惊道:“才拿住孙行者,却又怎出来个者行孙?”
二魔道:“哥哥,怕他怎的!
想是他提前分身出来的残余。
如今所有宝贝都在我手里,等我拿着咱的葫芦出去,把他装进来便是。”
老魔道:“兄弟却要仔细。”
二魔摆了摆手,便拿着葫芦走出山门,忽看见来人与孙行者模样一般,只是略矮些儿,于是问道:“你是那里来的?怎分身变化高矮却还不一?”
行者道:“哪是什么分身?
我是那孙行者的兄弟,闻说你拿了我家兄,专来与你寻事的!”
二魔道:“那猴子是我拿的,现正锁在洞中。
你今既来,必要索战。
我却不想与你交兵,我叫你一声,你敢应我么?”
行者嘿嘿一道:“胆小鬼,你叫上千声,我就敢答应你万声!”
那魔执了宝贝,跳在空中,把底儿朝天,口儿朝地,叫声:“者行孙。”
事到临头行者却不敢胡乱答应,心中暗想道:“若是应了,就装进去哩。”
那魔道:“你怎么没胆应我了?”
行者道:“我有些耳闭,不曾听见。你高叫。”
那怪物于是又提高声音叫:“者行孙。”
行者在底下掐着指头算了一算,心道:我真名字叫做孙行者,起的鬼名字叫做者行孙。
真名字可以装得,鬼名字好道装不得。
却就碍着颜面,随口应他一声。
怎料真还飕的一下,被他吸进葫芦里去,贴上帖儿。
原来那宝贝,却哪知道甚名字真假,但绰个应的气儿的,就尽装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