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尖峰,抹过峻岭,便见那壁陡崖前,耸出一座洞府,眼前:
烟霞渺渺,松柏森森。
烟霞渺渺采盈门,松柏森森青绕户。
桥踏枯槎木,峰巅绕薜萝。
鸟衔红蕊来云壑,鹿践芳丛上石台。
那门前时催花发,风送花香。
临堤绿柳转黄鹂,傍岸夭桃翻粉蝶。
虽然旷野不堪夸,却赛蓬莱山下景。
行者到了那山,寻着那洞,只看见两扇石门,正关得甚紧。
门上有一横石板,明书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
大圣见找对了地方,即便高喝:“开门!开门!”
那里面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出来问道:“你是何妖,却为何来击吾仙洞?”
行者见这小妖儿语气不冲,遂不好发火,只道:“你个无知小妖儿,怎开口就胡说?
俺们妖族有甚拿不出手的?有啥见不得人的?怎自欺欺人,冠什么仙洞胡扯?
那些仙儿又能怎地?他们见你孙爷爷,不也是客客气气礼礼敬敬,有甚好羡?
罢了,罢了!
俺不为难你,快进去报与你家大王,大圣爷爷来访,识相得便速速出来迎接!
倘若礼数恭顺,认错诚恳,识趣将爷爷的袈裟献出来,俺饶你一窝性命!”
小妖被这猴怪吼得发懵,待话音落下也记不起应答回复。只咣当一下缩头关上大门,便急急跑到里面,禀报道:
“大王,咱那佛衣会做不成了!
此刻门外有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妖好生厉害,正来讨袈裟哩!”
那黑汉被行者在芳草坡前打了一棒,到现在气血依旧没有平息。
于是才匆匆关了洞门谢客,此时他嘴角血迹未干,又听得这般禀告,只好故作镇定挥挥手秉退小妖。心中暗想:“这厮不知是那里来的,竟然这般蛮横。
他那棒子实在厉害,轻轻一挥便绝难抵挡。
想来那破旧石门是拦不住他的,不若出去问个清楚。
倘若他真不讲理,我便是死,也不让那强盗如愿。
任他如何狠毒,却也没甚好说。”
定计后,他便教那几个小妖道:“取披挂来,我去会会那厮!”
随声结落,这黑汉便绰了一杆黑缨枪,走出门来。
这行者在门外闲的发慌,正拿金箍棒剔牙,见他出来却刚好细瞧。
只见那怪生得果有些特色:
碗子铁盔火漆光,乌金铠甲亮辉煌。
皂罗袍罩风兜袖,黑绿丝绦亸穗长。
手执黑缨枪一杆,足踏乌皮靴一双。
眼幌金睛如掣电,正是山中黑风王。
行者随手一挥,便将牙签变回成铁棒,忖道:“这厮真个如烧窑的一般,筑煤的无二!
想必是在此处刷炭为生,要不怎生这等黑漆?”
那怪见他傻乎乎似在嘲笑,于是厉声高叫道:“你是个甚么妖物,竟敢大胆欺到我家门前?”
行者执着铁棒重重一磕,大咤一声道:“不要闲讲!快还你老外公的袈裟来!”
那怪却不被这地动山摇与那晴天霹雳震慑,仍反驳道:“呵呵!你却又怎敢昧着良心,做那强取豪夺之事?
我观你分明是个猴妖,胡乱穿个和尚僧衣,却乱用虎皮裙子外衬。
你这能是和尚?那宝贝圣物能是你的?怕是起了贪念上门诈骗强抢来的吧!”
悟空被他冤枉,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打扮。而后眼睛一瞪嚷道:“你这家伙,有眼却怎无珠?
自古外族以貌取妖,冤枉我们多少兄弟姐妹?如今到你这儿,怎劣习依旧?
俺是不是和尚,只缘心中所想,佛祖也有头发,你却怎不诽谤?”
怎料那黑熊怪儿一声冷哼,便道:“
俺知你厉害,可却不好不讲理儿!
如此倒说说,你是哪间寺里和尚?
你的袈裟又因何缘由,在哪里失落了?
你又凭着什么,反来我这里索取?
怕多半是听了我三兄弟谈话后见财起意,仗着本事想要讹诈吧!”
行者见这家伙有些胆色,加之小师叔叮嘱在耳,便没急着动手,只解释道:
“你这晚辈儿有所不知,爷爷的袈裟此前便被借了去,只在直北观音院后方丈里放着。
只夜里因那院失火,才被你这厮趁乱哄抢掳掠盗偷出来。
你刚刚却大言不惭说这是什么无主之物,更要做佛衣会庆寿,怎敢抵赖?
快快还我,念你有些善举与胆色面上,俺饶你性命!
若牙迸半个不字……哼哼!
我推倒这黑风山,躧平这黑风洞,把你这一洞妖邪尽皆碾为齑粉,也不过弹指事情!”
那怪闻言,只呵呵冷笑道:“不就是个恃强凌弱的卑鄙货色?
明抢就明抢,你却找个狗屁借口!
俺想起来了!昨夜禅寺中那场大火,就是你放的!
昨夜可见你黑漆漆躲在方丈屋顶上,翘着二郎腿行凶招风,我却在下面竭力救火。
你将人家偌大寺庙都烧平了,将那佛法精深的老禅师也烧死了,不就是为了那件宝物吗?
的确,是我把那件袈裟抢救出来藏了起来,你待怎么!
待母难日后,我便启程去南海珞珈山紫竹林,找观音大士说明原委,归还宝物。
我虽然打不过你,你却也追不着我,看你这妖能猖狂道几时?”
悟空听着粗苯黑熊嘲笑自己速度,又怎能忍?
舞着棒子凭空打出个霹雳音爆,喝问道:“你这孙子,却哪里来的底气?
想当年俺老孙一个筋斗便足有十万八千里路遥,如今俺……嗯,如今若不是你那蛇儿朋友讲义气,舍了性命拦我,你却怎能脱逃?”
那熊听说跑后还有此事便也是一惊,随后红着眼睛舞枪,便不管不顾上前拼命。
悟空随手磕飞他的枪儿,笑到:“人都说猴急,你这狗熊做个事情,怎比我还急?
放心罢,那蛇儿无事。
此等重情知义的家伙,在咱妖族实在难寻。可宝贝着呢,怎好加害?
先前你还说去告诉观音?
实话告诉你罢,五百年前菩萨便敌不过俺这根棒子,最终闹到如来佛祖出面,那事才得平息。
此刻大士更与俺有着不少恩情,那袈裟便是她亲手赐下的,怎可能去帮你个不知底细的家伙。”
那熊妖兵器轻易被击飞,又听了此番难以置信言语,直被唬得后退许多步,错声叫道:
“你,你是哪里来的?
姓甚名谁?又有多大手段?
怎敢如此毁谤圣人,出那等海口浪言!”
行者腰板一挺,眉飞色舞道:
“嘿嘿!你这晚辈见识短浅,自认不得你老外公哩!
俺乃大唐天朝,人皇御兄圣王朱小杰的徒弟。
姓孙,名悟空是也。
若问俺老孙的经历手段,可轻易说不得。倘道出来,便教你魂飞魄散,吓死在眼前!”
那怪不信道:“说得唬人,只是胡言乱语!
你虽厉害,却也得有个边际,有甚么手段,说来我听。”
行者笑道:“我外孙儿,你可要站稳,听仔细了!我:
自小神通手段高,诸般变化逞英豪。
养性修真纳日月,深入轮回把命消。
种种诚心寻访道,圣人山中养药苗。
那间隐个大贤者,本事十万比天高。
老孙有幸拜师父,赐我长生路一条。
他言明性胜丹药,人云亦云枉徒劳。
幸得大品天仙诀,诸般本事可自傲。
回光内照宁心坐,身中日月坎离交。
万欲不思只求道,六根清净根坚牢。
返老还童已成趁,超凡入圣可逍遥。
三年无漏成妖圣,不同俗辈总煎熬。
十洲三岛随游戏,海角天涯便周遭。
归家花果山成圣,不屑飞升上九霄。
下海访龙归真宝,便得如意棒一条。
统合妖族为帅首,水帘洞里盟誓昭。
吓得玉帝急宣诏,封我齐天极品高。
奈何天庭欺太甚,养马守桃背地嘲。
俺便大闹灵霄殿,乱宴偷丹挣自由。
天兵十万来降我,层层密密戟枪刀。
俺却潇潇洒不惧,由得天将车轮扰。
出战便退天王势,哪吒也得领兵逃。
显圣真君有能耐,老孙硬赌跌平交。
道祖观音同玉帝,南天门上看战焦。
因被老君参助战,二郎才擒到天曹。
身被绑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枭。
刀砍锤敲不得坏,又历雷打火来烧。
老孙自有俺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
送在老君炉里炼,六丁神火再煎熬。
日满开炉我跳出,金睛火眼全分毫。
纵横到处无遮挡,三十三天无敌手。
我佛如来施法力,五行山上金字曜。
整整遭邢五百载,幸逢西行路迢迢。
吾今皈正西方去,转上雷音见玉毫。
你去天地问一问,我是历代第一妖!”
那怪闻言心中就是一惊,可表面却依旧强笑道:“我道你是什么大能,还不就是原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强闹天宫的弼马温么?”
行者最怕被叫做弼马温,尤其怕被这些妖族晚辈鄙夷。
听见这一声,心中便莫名生出些怒气,喝骂道:
“你这贼怪!偷了袈裟不还,倒恶语中伤你家老爷!”
那黑汉见这弼马温羞恼,只转身便要再逃。
可奈何这次,场中却没有朋友留下为他挡棒。
悟空慢条斯理等他逃了盏茶功夫,只轻轻一跃便就落在他面前,呲牙唬他。
黑熊没料到这弼马温竟有如此速度,恍惚中被那么一吓,直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行者捂着肚子哈哈笑道:“你这熊儿,可见识了?”
那黑汉只觉有些目眩,恍惚抬头见已红日当午,便糊里糊涂道:
“孙行者,俺不怕你!只是……只是肚子饿了没法出力。
即便要死,你也得让我做个饱死鬼去,且等我进了膳来,再与你赌斗。”
行者道:“你这蠢货,教甚胡话?
我等好汉儿,哪有出来半日就喊饿要饭的道理?
似老孙在山根儿下整压五百年,前后也未曾尝过几次汤水,哪里便似你一般饿得丢脸?
莫推故,你抓紧还了我的袈裟再去吃饭!”
那怪儿却不要脸,转身便狼狈向自己洞府狂奔而去,同时有他喊叫传来:“你莫追我,否则便再也见不到那宝贝了!”
行者挠着毛脸,一时追也不是,回也不是。
直到这熊怪入洞,紧闭石门,收回小怪。
又安排筵宴,书写请帖,邀请各山妖王共同助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