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到大门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两人都吃完了,卫祥锦索性跟顾沉舟一起去开门。
小楼外,顾正嘉抱着一个罐子,正准备喊第二声,看见房门突然打开,他有点呆地嘀咕了一句:“真在啊……”
顾沉舟侧身让人进来,卫祥锦开玩笑似地说了一句:“昨天才给了你地址,今天当然在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拒绝的方法多的是,既然已经给了地址,就是默认对方可以上门。
顾正嘉也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他和自己这个哥哥的关系实在太冷淡了,再加上京城里的顾沉舟顾大少从没有以谦和出名的,这才会产生一些莫名的忧心。他挠下脸颊说:“这是阿姨平常没事泡的萝卜,让我带过来给大哥你尝尝。”
“帮我谢谢阿姨。”顾沉舟接过客气了一声,让两人到沙发旁坐着,自己则去收拾饭桌。
顾正嘉有点受宠若惊,连看了顾沉舟的背影好几下,又转头疑问地看着卫祥锦。
卫祥锦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没等两人交流出什么东西,顾沉舟已经转回来了,他坐在单独的沙发上,随便起了几个话题,都是关于顾正嘉生活和学习的。
这倒不至于冷场了,但顾沉舟平常什么时候关注过这个?不止顾正嘉,连卫祥锦也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十六岁快到了吧?几号的生日?”顾沉舟也没说多久闲话,很快转入正题。两人从小到大的关系都很淡,没有必要突然变得亲热起来。
“再过一个多月。”顾正嘉说。
“爸爸有没有打算给你办?”顾沉舟问,“阿姨呢?”
从顾沉舟嘴里十几年来也没听见几声阿姨,顾正嘉看着顾沉舟的眼神差不多跟看个奥特曼一样了:“没、没打算,”他结巴了一声才把话说顺溜,“只是十六岁而已……爸和阿姨的意思是等到十八岁。”
“太晚了,”顾沉舟皱一下眉,“你不介意的话我来弄。”
“咦!?”两声合奏,顾正嘉和卫祥锦一致盯着顾沉舟猛看,目光奇异得就跟研究什么外来物种一样。
顾沉舟瞪一眼起哄的卫祥锦,又对顾正嘉说:“等你十六岁生日那一天,我和你卫三哥一起帮你弄生日聚会,你邀你的同学和朋友,另外一部分人我们来请。”
这么一说,卫祥锦倒是明白顾沉舟的意思了,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样决定。但一来这件事没什么困难,二来两兄弟感情能加深,他也挺乐见其成的,转头就对顾正嘉笑眯眯说:“小嘉你想想带什么朋友过来,到时候我和你大哥一定帮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是要把他带进最顶上的那个圈子啊!顾正嘉有点高兴又有点讶异,就是和卫祥锦一样,不明白顾沉舟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大哥……”
“你都叫我一声大哥了,就由我来安排吧。”顾沉舟算是侧面解释了一下,“回去记得跟爸和阿姨说一声。”这个称呼多叫几声,他自己也多少习惯一些了,“你待会是要直接回家还是去哪里?我送你。”
“我回家,自己回去就好,这里有公交车。”顾正嘉忙说。
“我刚好要去正德园那边,顺路。”顾沉舟又看向卫祥锦。
卫祥锦想了一会:“我还有点事,回头再拜访顾爷爷。”
顾沉舟嗯了一声,拿起车钥匙向外走去,外头停着一辆银灰色中档奥迪,是他昨晚顺路提回来的,款式和价位都非常低调。
位于四九城中轴线上,临近最中心位置的正德园和天瑞园一样,都是由政府组织兴建,然后拨给一定级别的政府人员入住的小区。如果说天瑞园里头住的每一个人都是有通天的关系的话,那正德园中住的,就是真正的通天人物:除国家级正副职领导人之外,有资格住在这里的,也就是几个当年曾陪开国元首打过天下,当时就已经拥有很高地位,居功至伟又退了下来的老人。比如顾沉舟的爷爷,卫祥锦的爷爷,还有陈、温、贺,这几个在四九城里叫得上名字的家族的最高一辈。
之前在国色天香里,卫祥锦曾说孙沛明家里还差一份,差的就是这一份:孙家现在就是再发达再风光,也并没有能住进正德园的老一辈,这就意味着一旦出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能在关键时刻为孙家保驾护航。
正是上班的时间,路况并不太好,顾沉舟绕了一大圈才从天瑞园来到正德园,又在山脚底下下车接受检查了十来分钟,经过通报允许后,才能够真正开车上山。
尽管之前已经警卫部门提前通知,但接到消息的是顾老爷子,因此当提着水壶在花园里浇水的顾奶奶猛一见到顾沉舟走进来时,脸上一下子流露出浓浓的惊异与喜悦:“小舟回来啦?”
老人的身躯似乎比记忆中佝偻许多了。
心口被微微刺了一下,顾沉舟叫了一声奶奶,就连忙走上前,将水壶从对方手里接过来:“奶奶,我来!”
从见到顾沉舟开始,顾奶奶脸上的笑容就绽放开来,双手也一直抓住顾沉舟的手臂:“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昨天。”顾沉舟说,“昨天下午的飞机,晚上先去了天瑞园那边,后来太迟了就没有过来。”
“刚下飞机就该好好休息,到处乱跑什么呢。”顾奶奶嗔怪道,又夺回顾沉舟手里的水壶,“别浇了,这花少浇一两天也不会死了,快进去坐着,奶奶给你做点好东西吃!中午在这里吃饭吗?”
“当然在,”顾沉舟笑道,又小小地撒娇一下,“都三年没见奶奶了呢!”
事实证明老人可吃这一套了,顾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再不管自家老爷子宝贝得不得了的花朵和鱼,拉着顾沉舟就往里走。
顾沉舟一路跟着进了房间又进厨房,没等被赶,就挽起袖子说:“奶奶,我帮你。”
“不用不用,看电视去,或者跟你爷爷说说话。”顾奶奶说。
“爷爷那边待会儿,我跟奶奶也好久没说话了。”顾沉舟已经动起手了,“做些酥饼怎么样?好久没吃到有点想了,外头卖的不是太脆就是太软,馅也不是那个味道。”
被带了话题,顾奶奶自然而然就忘了赶顾沉舟:“那是,这可是家传的手艺,当年可宝贝的紧了,本来还是不传女儿的,后来大家都改革开放出来了,奶奶才能学到这门手艺,不用每次都扒着门缝偷看……”老人絮絮叨叨说些过去,不知是因为回忆还是因为亲人就在身旁,脸上都有些放出光来。
顾沉舟一边笑着应和,一边力气活全都接了过来。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接到消息却一直没见到人的顾老爷子从楼上走下来:“沉舟呢?”一会后走到花园一看,“花园里的花怎么只浇了一半?”老爷子再抬眼一看,又看见站在厨房窗户旁的顾沉舟,说,“沉舟来了啊,过来陪爷爷浇浇花。”
旁边的顾奶奶已经开始准备午饭了,正和顾沉舟说些过去,一听这话,当下就扔了葱气道:“花,花,你就知道花!孙子三年不见难得过来一下你也说花!以后你就跟着你的宝贝花过吧!小舟别管那个老头子,跟着奶奶做饭!”
顾老爷子被说得一愣,心说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浇个花吗,我也就是要跟他说说话罢了,值得这么心疼吗,你还让他帮你做饭呢,这可复杂多了我也没心疼啊。
顾沉舟连忙扯开话题,陪着老人说了几句,将老太太重新哄得眉开眼笑后,见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就洗洗手走出厨房。
花园里,顾老爷子已经提着水壶将花重新浇过了。见顾沉舟出来,他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敲敲地板,往客厅走去的同时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私自回来……”
不等顾沉舟说完,顾老爷子就摆摆手:“好了,这种小事就不用说了。你爸就是那个牛脾气,他其实也记着你。”
“嗯,”顾沉舟说,“爷爷,你之前问我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好了,但还有一些事情不太明白。”
“嗯?”
“我打算进入机关。”
这个回答显然让顾老爷子精神一振,他拄着拐杖用力敲一下地板:“很好,你们年轻人有能力就该想着报效祖国!坐下来,”他神情温和地说,“我们聊聊,你想问什么事情?”
想问什么事情?
想问顾家怎么会接连两次站错队,想问卫家为什么一蹶不振。
想问陈、温、贺三家联手进行的势力洗牌到底是因势利导,还是索性从一开始,他们就开始布置?孙家崛起,贺家登顶……最开头,卫祥锦那场车祸,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梦里的这些,究竟只是一场时间长点的荒诞的臆想,还是某一可能的未来?
顾沉舟不确定,但他清楚自己必须早作防备。
“爷爷,最近您见过沈爷爷吗?”顾沉舟问,话里的沈爷爷全名沈东平,现任职务是军委副主席兼中央党校校长。出生在他们的家庭就是这样,不管遇见的人职位再高,年纪小没进入体制前总能叫对方一声叔叔阿姨,奶奶爷爷,就是套不上交情也能混个脸熟。
“好高骛远可不行。”顾老爷子责备说。
顾沉舟笑了笑:“爷爷,我就是问问,沈爷爷的主张和我们家的政治倾向很相似啊。”
“哦?那你说说我们家的政治倾向是什么?”顾老爷子问。
“爷爷,这些你该考正嘉。”顾沉舟说,接着理了理思路,“发展,但要稳定地发展。我们每年的gpi指数看上去花团锦簇,漂亮得不得了。但事实上矛盾还是矛盾,而且逐年激化。为什么始终没能被解决?因为经济的发展时间短、见效快、鲜明醒目;而社会矛盾时间长、见效慢、困难多、还不好写上官员政绩表,长久下去,大家就自然而然选择前者了。”
这一席话并没有让顾老爷子动容,开头那一句倒是让他抬了抬眼:“沉舟,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提正嘉的名字。”
顾沉舟保持沉默。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改变,没有谁会比本人更清楚了。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能比大多数人更清楚地看见面前的道路,也更清楚自己的责任。他可以厌恶改变,但为了脚下所行走的道路,他不会拒绝必须的改变。
顾沉舟的沉默让顾老爷子看出了什么,他沉声说:“沉舟,你是个好孩子,正嘉也是。你们都是我的孙子,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好好相处。”
“我知道。我会的,爷爷。”顾沉舟说。
有些话说一次就太多了。顾老爷子摩挲着拐杖,又说回之前的话题:“如果是你处于这个立场上,你会怎么选择?”
“我同样会选择前者。”顾沉舟回答。
这个答案让老人家白了一半的眉毛飞起来,像小刀一般锐利:“你说你也会选择前者?”
“这是体制的缺陷,个人的力量在它面前就如同蚍蜉撼树,注定毫无作用。”顾沉舟平静说。
“你不是一个人,你背后站着整个顾家。”顾老爷子说。
“顾家也不够,”顾沉舟不为所动,“而且因为我背后站着整个顾家,我更不会贸然去触动这些。”
“那你打算怎么做?”顾老爷子已经隐隐有些火气了。
“在其位谋其政。要解决这些,只有当我真正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才能考虑。”顾沉舟回答。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炒菜的兹兹声远远传来,反而凸显了此时寂静。
“你想站在那个位置是为了什么?”
“解决问题。”
“不要本末倒置,”顾老爷子拄着拐杖,用力敲敲地板,“记住你今天对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