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会被辣酱辣到头肿的,梦瑶的随身降温宝,每天不吃上几块肉就发脾气的,整日被三只灵泉龟粘到生无可恋的小乌龟……是天武门的镇门仙兽?
夏流风愣了数秒,才将那动勿使小性子的乌龟,和禁地湖底潜藏的庞然大物形象重合在一起。
接着,他心中一动,低声问画仙道:
“雪晴,你说我此刻步入它的雾杀之域,小乌龟它是否能感应到我?”
雪晴点头道:“你与那北冥玄龟日夜相处,它最是熟悉你的气息,雾杀之域中的一草一木都为它所感,你即便强闯入域,它也不会将你如何。”
说到此处,雪晴补充道:
“……你是想为那极武殿中的前辈收尸吗?如果是,还请速度快些。方才一路上你绕行过的巡守,已经将为你们弟子开路的师叔师伯们清理一空,随时都可能返回此地。”
听到清理一空四个字,夏流风脚步一顿,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当日他在极武殿翻看《烈阳剑法》时,和他同在殿中,却素未谋面的十几道气息。
仅仅是为了传承两字,这些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甚至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前辈,就毫不犹豫地在大敌来袭前,将他们送走,自己留下以命御敌!
夏流风无言凝噎,来到雾杀之阵的边缘,脚步未停,一步跨入。
深蓝至黑的浓郁雾气充斥着这方领域的每一处角落,夏流风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深沉的黑。
混沌的嘶吼豁然变大,阴冷的感觉让人几欲发抖,漫天的黑雾仿佛极冬的黑雪,朔朔环绕在夏流风身边,又悄然散去。
夏流风凭着直觉步向极武殿的方向,行至一半,脚下忽然踩到一本残缺不堪的书籍。
他俯身捡起这书,摸索着看清了封皮上的《小李飞镖》四个字,又向前行了几步,从地上摸起了同样三本毁烧大半的秘籍心法。
夏流风前行几步,再望向极武殿的方向,却什么也看不见了。
极武殿已经完全被毁,而其中镇守护山大阵一处阵眼的师叔,只怕此刻在那也什么不剩下了。
而这漫地散落的黄级秘籍,就是曾经极武殿存在过的最后证明。
夏流风良久沉默着,向极武殿的方向拜了三拜,向那处不知名的师叔道了别,朝着不远处厮杀声孤身走去。
天武门最后的这段历史,他要亲眼见证!
……
混沌阴冷的雾气,从那翱翔于天的庞然巨兽嘴巴中喷薄而出,席卷天地。
顷刻间,整座天武山的上空乌云密布,风雷交感。
北冥玄龟的额间角在阴雾中亮起蓝色幽光,牵引着天地间的风雷之气交缠汇聚,于天武山高空中的闷云中闪烁流窜,隆隆作响。
它张开巨口,嘴中尖牙亮起森森寒光。
吼!
随着北冥玄龟的一声咆哮,天武山巅的云中重雷,已如上弦之箭,即将可以由天而落,倾泻四方。
然而,此刻在一旁歇息疗伤的段淳和武慈,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而是一脸沉重地盯着北冥玄龟和三元门长老的战场,面露焦虑。
原因无他,那三元门的元婴长老心机不可谓不深,他看似鲁莽的带着两人强闯天武门,暗中却布有多个后手,竟连有可能遭遇天武门这三十多年未曾露面的镇门仙兽一事都有了充足准备!
面对突然出现的北冥玄龟,三元门元婴长老不惊不怒,扬手于虚空中撕开一条空间裂缝。
他嘶哑一笑,怒喝道: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我如何?!”
拇指粗的虚空裂缝中,数十只锋蚊蜂蛹而出,在空中停顿片刻,轰然飞向悬与空中的北冥玄龟!
北冥玄龟目露惊怒之色,雾杀之域顷刻展开,却奈何不得这些细小蚊虫。
它利爪如梭、独角唤出云雾沉水,狂轰滥炸涌向这批锋蚊,却仅仅打下来数只而已,更多的锋蚊霎时围拢上它庞大的身形,钻入它的甲壳间、皮肉里、引起北冥玄龟一阵痛苦的嘶鸣。
涌动的雷音波动而散,山巅的云雾卷起剧烈狂澜。
那在云雾间即将成型的云雷,在这些不起眼的细小锋蚊对北冥玄龟的袭击中,霎时溃散,归于虚无。
“这是……傀杀殿的点沙成妖术!”
段掌门心中一寒,不成想此时竟会有傀杀殿参与其中,借出已经点化好的锋蚊沙傀放入三元门元婴长老的小乾坤里,出其不意在这关键时刻,成为压垮天武门的最后一击!
北冥玄龟被迫放弃自己的庞大原身,施展秘法强行从吞天巨兽缩小成一个磨盘大的老龟模样。那些潜伏在它皮肉间的锋蚊,顿时被它剧烈缩拢的骨肉挤压成沙屑。
至此,北冥玄龟忌惮于三元门长老所藏的沙傀,再不敢原身出战与他周旋。
但仅凭着它如今体型的大小,实力百不存一,与那三元门元婴长老战到一处,一时半会却又分不出胜负来。
时间拖得越久,对尚且留在天武门的他们就越不利。
如不能尽快解决掉三元门元婴长老,他们三人一兽,迟早要被三元门后续的援兵所围杀!
为破天武门的护山大阵,三元门的两位金丹境长老已是一死一伤。然而天武门这方,也丝毫没有占到便宜。
护山大阵,一向是面对阵外敌袭的抵御更加厉害,而三元们的三位长老一开始便借着“寻回弟子”一理由强入了天武山,护山大阵对内的威力自然锐减。
是以,与三元门的三位长老一场恶斗下来,段掌门虽以微弱的优势斩杀了一名三元们长老,他自己也被对方以命换伤,太阴剑魂入体,整个人体内经脉逆流、气海暴乱、内伤严重失去了战斗力。
而此刻,以金丹境之能配合护山大阵强行拖住三元门元婴长老的二长老武慈,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
若不是北冥玄龟在关键时刻赶来,强行替了武慈的位置下来,只怕他还会先段淳一步离去,以身为剑,剑碎命陨!
…
深蓝至黑的雾杀之域,雾气涛涛,汹涌波动。
何修成所练心法为火,剑法为木,木火相生,虽没有练《烈阳剑法》的段淳和武慈威力大,但面对长时间的缠打,却更加擅长。
被他所纠缠住的那位三元门长老,面对他生生不竭的法力和越打越凶的剑意,已然有了败相。
夏流风循着声音赶往战场,视线一片混沌中,忽然远远看见一道身影被狼狈地从天打落,随后,一道深绿色的剑芒携带着木叶潇潇之气,隙机一剑砍下了方才之人的颈上人头。
“何长老,你们还好吗!”
夏流风松了口气,远远摆手喊道。
“谁!”
何修成收剑一看是他,皱眉怒斥道:“你怎么还留在此地,不要命了?快些离开!”
他上前两步想赶夏流风走,身后却传来北冥玄龟的一声痛苦嘶吼。
何修成左右为难,急地咬碎了牙齿,强硬道:
“夏流风,我命令你立即离开天武山!否则你们的师叔师伯,简直是徒送性命!”
说完这句,何修成御上飞剑,甩袖向北冥玄龟驰援。
他没空再管夏流风的生死,若是北冥玄龟此刻再有个好歹,重伤在不远处的段淳和武慈,下一刻就会被乱剑杀死。
这片刻的耽误,夏流风已经顺着他的视线,模糊看到了远处奄奄一息躺在乱石断木间的段掌门和武长老。
他心中暗松了口气,他还没有来的太晚,此刻的天武门果然还有一线希望。
即便、即使、哪怕他真的无法挽救天武门的消亡,但若是能在此刻搏一手,将活着的他们带走一人也是好的!
生出此念,夏流风稳住了心神,趁着何修成和北冥玄龟一齐围攻三元门最后一个长老的时候,步伐迅速地溜向了段掌门和武长老。
雪晴催促道:
“你若是想救人就再快些,每在此地耽搁一分,包围天武山的修士就越多,再耽误几分后,即便是我也算不出离开的路了!”
“好。”
夏流风点头应允,身影在雾杀之域中时隐时现,以不被三元门长老发现的前提下,最快的速度来到两人身旁。
尽管受了严重内伤,段掌门和武长老还是顷刻就发现了靠近的夏流风,诧异又吃惊。
“夏流风,你为何能进这雾杀之域?”
“大概是因为我厨艺太好。”
夏流风真诚地讲出了原因,不再耽误时间,一手一个想要扶起段掌门和武长老。
谁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了他的援助。
段掌门含笑摇头道:
“你走吧,我身受重伤实力大损,又是三元门和霸刀门必须拔除的眼中钉。你带着我走不出天武山,顷刻就会被人发现,然后围追至死。不要为了我这个将死之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武长老仰躺在地,抚摸着自己的宝剑,喘息着洒脱道:
“段师弟说的不错,老夫临死之前能和诸位师兄弟一起联手,将天武门的精锐弟子安全送离,玄阶武学尽数遁走,为天武门留下传世香火,已经无愧于天武门和祖师爷!而老夫今日能和师兄师弟们一同战死,而不是因走火入魔毙命在闭关塔之中,已是武慈此生之幸,有何好惧!”
他说着,痛快的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咳出了鲜血,显然已在刚才和三元门元婴长老的对战中身负重伤,濒临死亡。
“师弟,你还是莫要大笑了。”
段掌门死到临头竟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万一气血逆流,倒入喉管,你便要成为天武门史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活活笑死的长老了,当真是了不得。”
眼见段掌门和武长老如此看淡生死,夏流风既是佩服,又是惋惜。
如此克己行善,不忘初心,世世代代谨记祖训,教化于民爱戴于民的一代名门,今日便要失去容身之所,仅留下一众后辈传承道统,彻底变为一个登仙界的流亡小派,如何叫他不惋惜!
确定了两人与天武门共存亡的心思,夏流风恭恭敬敬地向两人拜别。
即便他一开始仅是抱着让天武门庇护与他的小心思,才拜入天武门为弟子的,但几个月的相处,和几位长老高风亮节、敢为先人的气度,已经将他深深折服。
什么是仙侠,这就是仙侠!
那些蝇营狗苟,满心算计的修士,如何担得起仙道大统?
夏流风不知为何,此刻忽然确信,那些即便是凭借一时功利阴谋,斗赢了他人换来地位和资源,领先于人的歪心修士,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自己的算计上。
他们那身来路不当的歪功邪气,终有一天会高楼倾塌,溃于他们不稳的根基。
就在夏流风将要拜别两人,寻一处隐蔽地静观其变时,一道炽亮的白光穿云破浪,从天边恍然划向天武山巅。
夏流风只来得及看见,极远处有滋滋黑色流光在那白光外翻涌作乱,下一秒,那黑白交织的光束便已经穿破北冥玄龟的雾杀之域,急如风火,骤停在北冥玄龟、何修成和三元门元婴长老的中间。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身材窈窕,容貌娟丽,一身残破的衣裳下是凝脂一样白皙细腻的皮肤,若不看向她的双眼,当真是一个美丽绝伦的美人。
然而,她的双眼却木然如一潭枯井,眼黑扩散,空洞无光,死气沉沉如同暮年的老者,看不见一点波澜。
她就这样凭空飘浮在两人一兽之间,双手低垂,迟钝而麻木,仿佛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何长老心中已然濒临绝望,今日针对天武门的强敌层出不断,他们师兄弟三人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挽救天武门的衰落。而此时出现在此地的这个陌生少女,仅看她身上散发的气势就绝非元婴以下之流,只怕非友即是敌,砍来今日他们师兄弟三人真的要命陨与此了!
还搭上了镇守天武门百年的玄龟仙兽!
谁成想,就在何修成满心绝望之时,却听见那三元门元婴境长老声音颤抖,色厉内荏地怒喊道:
“你是何人!胆敢阻挠夜阁处理内务,难道不怕被追责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