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想要回来,可是又不敢。”
“我怕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你肯定很恨我,连我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
“我想和你道歉,可是道歉有什么用,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躲着不敢见你,这么多年过去,才有勇气回来找你。”
“我想你能原谅我——这可真是奢望,连我自己都没有信心,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可是还是……不愿意放弃。”
裴含光说着,心脏撕裂一般地疼,这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太难过,还是因为身体上受的伤。
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这些话他已经憋了太久了,四年多以来,他几乎要逼疯自己。
他从小就优秀,一直是家人的骄傲,他们出门跟人提起他,满口都是自豪,说阿召啊,从小就懂事,从来就没让人操心过,也从来也犯过什么大错。
他对自己也是十足骄傲的,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认真规划过自己的未来,没一种设想都光鲜亮丽,从没想过,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感觉自己的一生,在四年多前那个酒吧,已经被他自己给毁了。
“你……你是谁?”叶荣欢呆呆地看着他,隔着一层厚厚的水雾,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裴含光吗?
为什么要跟她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叶荣欢抓着他衣摆的手微微颤抖,紧得泛白,她感觉自己浑身僵冷,丝毫动弹不得。
“欢欢……”裴含光——或者说裴召,他看着叶荣欢,几度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没有勇气,还是没有力气。
“……对不起。”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他知道这声道歉无用,可是这几年,一直都想要跟她说,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叶荣欢脸色惨白如纸,“你……怎么会……你……不是……”
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嘴里只是下意识地反驳。
怎么会呢?
怎么会是他?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两张脸,完全不一样的名字,怎么会是他!
裴召已经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苦笑着,靠着后面坚硬的石头,微微阖上了眼。
“你不是……你不是他!”叶荣欢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情绪控制不住地激烈起来,她不断地摇头否认,“——你不是他!”
裴召动了动唇,轻声说:“上次的礼物,是我寄给你的,我答应过你,在你十八岁的时候,要送给你那条裙子。”
“那里面的相册,也是我亲手写的,你能认出我的字迹的,对不对?那是我想要给你的惊喜之一,可是迟到了四年,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
叶荣欢倏地没了声。
裴召说到这里,也突然沉默下去。
他想起被纪清河烧掉的相册和裙子,半晌,忽而轻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
“你小时候,其实一点也不乖……”
叶荣欢小的时候,小小的一个,比同龄人要瘦小许多,裴召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从叶奶奶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来,偷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缩回去。
他好奇地把她揪出来,就看到她小脸上一片羞涩,白白嫩嫩的,带着点绯红,十分惹人爱。
那时候他就想,这个小妹妹真可爱。
叶奶奶跟他说:“荣欢啊,她可害羞了,胆子又特别小,阿召你要好好保护妹妹哦。”
他那时候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觉得妹妹一看胆子就很小,还这么害羞,和村子里那些皮猴肯定玩不来,多半还要被欺负,他一定要好好地看着她。
那时候就莫名觉得,她成了他的一份责任。
他每天牵着她的小手,一起走好远的路去学校上课,下课时间常常从楼上跑下来,在她教室窗口偷偷张望,怕她不习惯、怕她想家,怕她哭,怕她被人欺负。
放学了他带她一起回家,怕她人小走不动,常常将她背起来,一直背到村子口,她还害羞,怕被村子里的大人发现,笑话她娇气,于是在村口就要将她放下来,一起牵着手走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上了初中,不再和她一个学校。
分开之后他也不放心,于是央求家人买了一辆自行车,他每天放学就蹬着自行车去接她。
那辆自行车从买来开始,一直到坏了不能骑,他的后座上一直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高中的时候她开始抽条发育,一个假期时间,干瘪的身材就变得饱满起来,玲珑妙曼的曲线,干净明媚的笑容,他载她出去,常常有人误会他们的关系,村子里的人眼神也开始变得暧昧,常常有人开玩笑:“阿召啊,你什么时候把荣欢娶回家啊?”
他常常笑着接腔:“荣欢是我妹妹。”
可是心里也难免生出旖旎心思。
他没有对谁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对荣欢的感情很深厚,可是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爱情。
只是他知道,分开之后他会很想念她,她受伤难过他会担心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牵动他的心绪。
于是在别人开玩笑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想,或许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再等等,等她长大一些,如果她答应,那他也愿意和她过一辈子。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就失去了她……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五年,可是他仍旧清晰地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他给她准备了生日蛋糕,找了朋友一起给她布置了惊喜,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
那一天,他亲手摧毁了他们之间的所有感情。
他就躲在洗手间里,透过门缝,眼睁睁看着那些男人将她压在桌子上,满脸淫笑地去扒她的衣服。
她一偏头,和他四目相对,绝望又惊恐地喊:“……召哥!召哥!”
她那时候应该是害怕极了,把他当成所有的希望。
然而他看着那些男人手里的枪,什么都不敢做,只能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散去,用不可置信又绝望至极的目光看着他。
他颤抖着按下报警号码,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些人带走。
她最后艰难地回头,看向他的方向,他却不敢和她对视,只能狼狈地将门关紧。
在门被关上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自己选择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警察来后,他才浑浑噩噩地冲出去,却已经遍寻不着她身影。
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拨通她的号码,却没有人接,最后在昏暗窄小的巷子里捡到她的手机,上面还沾着已经凝固的血。
那一瞬间他恐惧到了极点,疯了一样去找她。
最后警察帮他找到人,告诉他人还好好的,他却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勇气,根本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她后面……又遭遇了什么?
他不敢去问。
她恨不恨他?
他也不敢去问。
只是他知道,在他因为软弱而无视她的求救的时候,她心里那个强大无匹、敢作敢当、一直保护着她的召哥,已经死了。
他接着出国的由头匆忙离开,却又因为放不下,短短半年时间,悄悄回来过无数次。
他不敢见她,每次都只能偷偷躲在暗处。
看着她失去以往明亮的笑容,每天如行尸走肉一般麻木无神,看着她沉默下去,再也没有以前活泼的影子,看着她走进湖水中,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感觉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被折磨死了。
可是怪不了谁,那一切都是他该受到的惩罚。
他最终落荒而走,再也不敢回去。
他以为这段过去他终将会忘记,到时候他又可以重新找回失去的勇气,去和她重逢。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已经过去这么几年,他非但没有忘,那些记忆反而越来越清晰,仿佛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抹也抹不去。
裴召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忍受着身体的疼痛,用尽所有的力气,抬手轻轻触碰她的脸庞,触摸到她脸颊上的泪水,冷得他一颤。
叶荣欢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裴召的手僵在半空。
“所以你……不关你的事对吗?”叶荣欢低垂着脑袋,轻声说,“只是我运气不好,那些都……不关你的事,对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露出难看的笑容,“那、我……不怪你了……”
不关他的事,一切都只是她运气不好,她哪有理由去怪他。
叶荣欢死死地咬住唇,抬手遮住了不断流泪的眼睛。
原来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是……
这些年她最大的心结,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可是现在知道,原来这些根本不是他设计的,他会出现在那个房间,只是个巧合——即使他现在的说辞其实只是骗她的,她也不愿意去追究了。
她宁愿相信,是她误会了他,他唯一的错,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忽然软弱。
可是抛开他们那些年的感情,他那样做,又有什么错呢?
他那些年对她已经够好了,她不能奢望别人为了救她而不顾生命危险。
她的确是不该怪他了,他不仅过去没有欠她,刚才还拼了命救她。
严格说起来,她还欠了他。
可是尽管心里不断这样暗示自己,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欢欢,我……”裴召正要说话,忽然头顶传来声音,下意识抬头一看,接着他脸色猛然一变,用尽身体里仅剩的力气,飞快地扑过去,将她护在了身下。
叶荣欢还没反应过来,上方就一个大石滚了下来,重重地砸在裴召身上!
叶荣欢听见他的闷哼声,她一抬头,就感觉温热的血流淌下来,落在她脸上。
她骇然地睁大了眼睛,喃喃喊他:“……召哥……”
裴召嘴里吐血,一开口,就涌出一大口,满口的腥甜。
他闭紧了嘴巴,痛苦地咽回去,挤出一个费力的笑容,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在上面留下一片血迹。
反应过来之后他手一颤,怕弄脏她脸似的,又不舍地放下去。
“欢欢,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该怪我的……”他说,“你怎么能不怪我……”
“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样懦弱……”
叶荣欢抬手捂住了他嘴巴,感觉到自己手心一阵一阵地温热,她手足无措,害怕极了,哭着说:“你别说话……召哥,你别说话……”
刺目的鲜血从她指缝里漏出来,她更加恐慌,“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了……你看我好好的,我没事,你不用这样责怪自己,我不怪你了……”
听到她这些话,裴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浅淡又苍白。
他无力地趴在她脖颈间,低声说了句什么,之后就没了声音。
“召哥……召哥!”叶荣欢感觉自己的整颗心脏都被偌大的恐惧淹没,她反手抱紧了他,不断地呼喊,嗓子越来越哑,她却不愿意停下。
“召哥……”
她和裴召待的地方,恰好是岩脚,身后有一条小沟,石头从上面滚落下来,砸在裴召身上,滚到旁边,将两人都困在里面,因为她被护在身下,身体恰好挤在那条小沟里,没怎么受力,可是裴召几乎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叶荣欢抱着他的身躯,害怕极了。
她不断地说着不怪他的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我不怪你了……我真的不怪你了……”
她之前无数次说过恨他,可是那是因为误以为当初那一切都是他设计的,现在他跟她说那些都和他没关系,她愿意相信他,她不怪他了……
说着说着,叶荣欢感觉自己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听见周围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她感觉到自己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纪清河不顾旁边人的阻拦,跟着救援人员一起下了山坳。
他们先看到了严施的弟弟,已经车毁人亡。
顺着其他痕迹找过去,在看到被压在巨石下的身影的一瞬间,他浑身血液仿佛都是冰凉的。
巨石被推开,看清叶荣欢浑身的血、惨白的脸、紧闭的眼,他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空了。
“荣欢、荣欢!”
他小心地将她抱进怀里,想要起身,却发现她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裴含光的衣服,怎么掰都掰不开。
她嘴里呢喃着什么,他没有心思去听,直接让人将裴含光那截的衣服割断,断了两人间的牵连。
“纪少……”周围人想劝他,让他把叶荣欢交给他们,可是纪清河将人抱得紧紧的,丝毫不愿意松。
他亲自将她抱了上去,一直到医院都未曾松手。
所有救援人员都已经到位了,叶荣欢第一时间被送进了急救室。
半小时后又被送上直升机,回了杭城,那里已经有最好的医疗团队在准备着。
纪清河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家里人很少生病,唯一一个他很关心的纪老爷子身子也很硬朗,没有搞过这么大阵仗过。
可是和叶荣欢结婚之后,这样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好几次,从一开始的胃病,到后来受重伤,再到现在……
一次比一次更严重、更吓人,他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她满身的血。
她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
医生在抢救的时候,他就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有人惊慌地跑出来问他:“纪少,孩子……”
他听也不愿意听完,想也不想就道:“尽全力抢救我妻子,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她怀孕之后,他常常幻想他们的孩子生下来是什么样,每天都监督她不许她做那些可能危害孩子的事,她不开心地和他赌气,他也不松一下口。
她不知道,他其实还悄悄去网上搜索了好多婴儿用品,以后孩子出生用什么他都已经想好了。
他心里存着莫大的期待。
可是这时候,什么都没有她重要了,只要她好好的,失去什么都没关系。
一直到叶荣欢脱离危险,纪清河才猛然松下那口气,他抬手遮住眼睛,掩饰自己的后怕。
“纪少,严施夫妻已经抓回来了。”唐助理走过来,小心地汇报,“要怎么处理?”
纪清河语气毫无波动地下了几个命令。
唐助理猛然抬头看他,对上他冰冷骇人的眼睛,急忙又低下头去,说:“是。”
纪清河走进病房,叶荣欢仍旧昏迷着。
他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手,在她身边躺下,和她紧紧挨着,然后闭上满是血丝的眼睛,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醒过来,叶荣欢还没醒。
外面唐助理叫他,他走出去。
“那位裴先生……”唐助理小心地开口。
纪清河目光一动,看向他。
唐助理道:“那位裴先生身上的伤很重,目前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叶荣欢身上的伤,相比起裴含光来,少了很多,最严重的是差点流产,但是在纪家请来的水平超高的医疗团队的努力下,最终孩子也险险地保住了。
只是另一个受伤的——裴含光,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他伤得实在太重。
叶荣欢和他一起,情况却相差这么多,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唐助理细心地去查了一下,然后就推测出来一个八成准确的结果——裴含光之所以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他保护了叶荣欢。
他本来习惯性地就想跟纪清河汇报一下,但是想想纪清河跟着下了山坳去救援,肯定看见了第一现场,他多半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唐助理就没再开口。
只是小心地看了纪清河一眼,他道:“纪少,之前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纪清河看过来。
顶着强大的压力,唐助理开口道:“裴召他……的确是没有死,只是他改了名字——不,他不仅仅只是改了名字,而是完全换了个身份,叫……裴含光,不知道是谁帮他的,各种资料都设计得很严密,之前是我大意,所以才没发现。”
他羞愧道:“是我的失职。”
“裴、含、光?”纪清河目光沉沉,很多事忽然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之前查到裴召明明已经死了,却还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怪不得他对叶荣欢了解得那么清楚。
怪不得他会不顾性命地去保护叶荣欢。
纪清河闭了闭眼,想到他找到两人的时候,裴含光——不,是裴召,裴召明明早已经失去了意识,却依旧死死地将叶荣欢护在身下。
叶荣欢还反手抱住他,尽管已经昏迷过去,依旧抓着他衣摆不愿意放开。
之前下属查过那些痕迹之后跟他汇报,说根本叶荣欢和裴召身上的伤来推断,在车子摔下山坳的时候,裴召多半也护住了叶荣欢。
纪清河沉默着站了许久,在旁边唐助理额头都冒了冷汗的时候,抬手挥了挥,转身回了病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说道:“让他们尽力,救回裴召。”
叶荣欢似乎是要醒了,他坐在病床边,听到她小声地说着梦话,脑门上都是汗。
纪清河伸手帮她擦拭掉,俯身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几次之后,终于听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召哥。
纪清河抓着毛巾的手紧了紧,直起身来,眼底幽深一片。
他抽出支烟来,顿了顿,又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又将烟放了回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站了许久。
直到叶荣欢发出细微的嘤咛声,他才忽然惊醒,转身回到床边。
叶荣欢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
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她忽地抓住纪清河的手,着急地说:“召哥……裴召、裴含光他——”
“没事。”纪清河反手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他没事,在另外的病房,不要担心他。”
“真、真的吗?”听到这个消息,叶荣欢眼泪一下子就滑下来了。
他没事……
他没事。
他没事,真好。
裴召的伤太重,她想起来就很害怕,可是纪清河说他没事。
他总不会骗她。
“别哭,别哭。”纪清河帮她拭去眼泪,“医生说你情绪不能太激动。”
他这样一说,叶荣欢忽然反应过来,伸手去摸肚子,“孩子……”
“没事,宝宝还好好的。”
她手上还输着液,自己却一点没意识到,纪清河急忙捉住她的手。
“……真的吗?”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他。
当时流了那么多血,肚子那么疼,她当时就不敢存太多希望。
“当然是真的,我难道会骗你吗?”纪清河将她插着针的那只手抓在手里,防止她又乱动。
“还有奶奶……”
“奶奶也没事,”纪清河耐心地告诉她,“奶奶只是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受什么伤,等会儿你就可以和她打电话。”
顿了一下,他还是选择告诉她:“奶奶摔倒这件事,是严施的弟弟和他妻子做的,为的就是把你引过去,这次你自己一个人跑过去,正好给了他们最好的袭击机会。”
叶荣欢呆愣住。
反应过来她有些生气,纪清河又赶紧安抚她:“别动气,刚刚跟你说的又忘了吗?”
叶荣欢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赶紧将那股气压下来。
“他们跑了吗?”她急忙问。
“没有,我怎么会让他们跑掉。”纪清河道,“人我抓回来了,放心,他们都会受到惩罚的。”
只是具体如何惩罚,他并不告诉叶荣欢。
叶荣欢也不问,虽然纪清河不告诉她,但是她知道,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他有些手段是不方便告诉她的。
“我想去……去看看召、召哥。”她忽然说。
纪清河眼中一暗,温声道:“现在不行。”
“为什么?”她忍不住怀疑地看向他。
纪清河面不改色,道:“你现在还不能下床,等你情况好了一些,医生说可以随意动了,我再带你过去。”
“可是……”
“他虽然没事,但是伤得很重,现在情况不是很好,等你好了一些,再去看他,还能和他好好交流,不是很好吗?”
叶荣欢迟疑地点头,“……好。”
又忍不住问他:“他真的没事吗?”
“没事。”纪清河说。
“那他都伤了哪里?具体情况怎么样?”
“这个我不知道,没问医生。”不等叶荣欢再说话,他就有些不开心地道:“你知道我这次有多担心你吗?我一直守着都不敢离开,生怕你醒不过来,结果你醒来一句话没关心过我,只晓得问其他男人,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对不起。”叶荣欢有些愧疚地道,“我……”
“我不怪你。”纪清河止住她话头,“我怎么舍得怪你,你好好的,我已经很开心了,只是你不要一直问别人,我会不高兴。”
叶荣欢沉默了下,说:“是他救了我,他救了我三次,第一次他帮我拦住了那个人的刀,救了我一条命,却伤了手臂。第二次车子翻下山坳,他第一时间将我紧紧护在怀里,后来我没受什么伤,他却满身的血,动都动不了。第三次,山上有石头滚下来,他将我压在身下,替我挡了所有的伤害……”
现在说起这些,她心里的震撼一点也不比当时少。
她到现在依然没能反应过来,他竟然会……不顾性命地去救她。
三次。
在这之前,她还误会他、怨恨他。
现在他什么都不欠她了,反而是她欠了他三条命。
纪清河沉默许久,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水迹,在她身边小心地躺下,手臂轻轻地环住她,轻轻亲吻她的耳朵,“对不起,在你遭遇那些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也没能及时赶到。”
叶荣欢轻轻摇头,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纪清河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也没再开口。
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他没能保护好她就算了,她所遭遇的这些,还都是他的家人带来的,她完全就是遭遇了无妄之灾。
而在她经历那些危险的时候,他也没能陪在她身边,救她的反而是其他男人。
他心情很复杂,在知道裴含光就是裴召之后,他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是绝对不能让他靠近叶荣欢,可是偏偏,事实却是这样讽刺,就是这个他最为提防的男人,竟然为了叶荣欢,不顾性命,至今还躺在病床上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他甚至觉得,他都不配为叶荣欢对裴召的惦记而不开心了。
这次叶荣欢出事的事情闹得太大,杭城上流圈子都知道纪家少夫人遭遇绑架,差点死了。
纪清河那天抱着人急匆匆冲进医院的照片,已经挂在了头条新闻上。
叶荣欢醒过来没多久,纪老爷子就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老爷子急得不得了,他之前就想守在医院里头,但是被纪清河给赶回去了,这会儿听说人醒了,哪里还坐得住。
他进了病房,眼睛一红,“荣欢、荣欢醒了啊?没事了吧?医生那边怎么说?”
叶荣欢还有些没精神,但是见老爷子这么担忧,还是强撑起笑容,安慰了几句。
纪老爷子刚来没多久,学校里得到消息的叶海菱和郁扬就跑来了,两个小的扑在床边,眼睛都红通通的,胆大包天地将纪清河挤开,一人抓着她一只手。
之后是叶家其他人。
叶荣欢看见了她那个好久没见的弟弟叶浩丞,还有叶父、叶夫人。
之后邵崇杉和云鸣也来了,云鸣还带来了越越。
越越挤在郁扬身边,趴在床上,眼泪啪嗒啪嗒掉,无声地哭。
本来还算宽敞的病房一下子就挤满了,不说话都觉得很热闹。
应付了一段时间,叶荣欢就有些撑不住了。
纪清河就道:“她有些累了,大家……”
话没说完,外面爆发出一阵哭嚎声。
叶荣欢立即就听出来,那是裴阿姨的声音。
“……阿召!我的阿召啊!”
叶荣欢下意识就想要坐起来。
纪清河按住她,“——别动!”
“我要出去看看!”她乞求地抓着他的手,“是裴阿姨、裴阿姨他们来了……”
纪清河正想说话,病房门忽然被推开。
裴家父母站在门口,眼睛都有些红,裴母眼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眼泪。
“裴阿姨!”
裴阿姨勉强撑着一个笑容,“荣欢,阿姨来看看你,没事吧?”
纪老爷子听说是来看叶荣欢的,猜到是她家乡那边的人,赶紧请人进来。
“召哥他……”叶荣欢开口就有些哽咽,极度愧疚,“阿姨,对不起,召哥他是为了救我才……”
裴阿姨却是一怔,“……你都知道了?”
她又哭起来,“你知道他是阿召了?”
“……他告诉我了。”叶荣欢本来想安慰对方:“裴阿姨,你放心,召哥他——”
话没说完,裴母就忍不住了,“阿召他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他伤得太重了,很可能醒不过来了,还随时都有、有可能……”
纪清河想要拦,没来得及,脸色猛然一变。
叶荣欢一呆,下意识看向纪清河,“你不是说,召哥他……”
纪清河沉默不语。
纪老爷子看得一愣,质问纪清河:“怎么回事?”
除了纪清河,其他人都不知道叶荣欢口中的“召哥”是谁,他们都只知道叶荣欢遭遇绑架,受了重伤。
就连裴家父母,都不知道内情,听出叶荣欢和纪清河说的话不对,都茫然地看向纪清河。
纪清河沉默了下,选择说实话:“裴召,荣欢的朋友,是他最先找到荣欢,从匪徒手下救了她,逃跑途中车子被匪徒撞下山坳,他第一时间护住了荣欢,没让她受伤,之后有巨石从山上滚落,也是他护住了荣欢,没让她受伤。”
话音落下,病房里一片死寂。
裴家父母神色震惊,没料到儿子受伤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而其他人,震惊一点都不比裴家父母少。
虽然纪清河就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但是其中给人的震撼依旧强烈。
在这之前,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叶荣欢还有一个叫裴召的朋友。
而这个朋友,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保护了她。
从纪清河的简单述说中,就能感受到情况的惊险,那个时候选择护住叶荣欢,无异于拼上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朋友……人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呢?
叶父和叶海菱对裴召倒是有些印象,知道曾经叶荣欢和对方关系很亲近,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没了联系。
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然又听到这个名字,还有这样的内情。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叶荣欢还没从裴召还没脱离危险的事实中反应过来,愧疚感达到了顶峰。
裴召受这样重的伤,已经让她感到寝食难安,如果他真的因此……
叶荣欢不敢去想。
裴家父母知道这个真相后,有些接受不了。
叶荣欢从小跟在叶奶奶身边长大,他们两家是邻居,因为关系亲近,常常给人一家人的感觉,叶荣欢身边没有父母教导,他们也没少关心她,因为他们就裴召一个独子,没有女儿,对叶荣欢也有一些当女儿养的意思,所以在知道裴召去解救她受了伤之后,虽然有些埋怨,但是依旧没有怪她。
可是这时候,知道裴召可能因此而死,而且还是因为替叶荣欢挡了伤害,他们怎么还能不怪她?怎么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怪她?
“我会请来最好的医疗团队,尽力将他救回来。”纪清河开口承诺道。
看见叶荣欢低低垂着头,情况不太对,他一下子抬起她脑袋,看见她满脸的泪,几乎要将嘴唇给咬破了,脸色一变,沉声道:“松开!”
他顾不得弄疼她,一捏她下巴,强迫她松开了嘴唇。
叶荣欢一扭头,就埋进了他怀里,无声地哭。
纪清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对众人道:“她情况也不太好,医生说不能让她情绪起伏过大,还有不能劳累,她现在该休息了。”
众人就一一出了病房。
裴家父母没看叶荣欢一眼,忍着眼泪匆忙走了。
怕慢一步,就忍不住对她说出怨恨的话。
人都离开,叶荣欢才慢慢哭出声来,开始是小声的呜咽,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纪清河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沉默着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叶荣欢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纪清河动作轻柔地擦掉她的眼泪,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给她拉了拉被子,然后才走出去。
其他人都还没走,除了裴家父母没有影子,都还站在走廊上。
见纪清河出来了,纪老爷子率先问:“清河,你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去接应你们,带回来的不是裴含光吗?什么裴召?”邵崇杉也不解地问道。
这层楼只有叶荣欢和裴召两个病人,裴召还离得很远,在这里说话倒是吵不到别人。
纪清河回头看了叶荣欢的病房一眼,做了个手势,走进了旁边给病人家属准备的豪华休息室。
众人也都跟进去。
“你联系一下艾伯特医生,让他也过来看看。”老爷子又忍不住道,他叹气,“人家救了荣欢,这要是真的……不仅对对方父母是个很大的打击,荣欢恐怕也要记一辈子。”
“已经联系了,他很快就会过来。”纪清河道。
“那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又追问。
其他人也都盯着纪清河。
就连叶父也叶夫人,还有叶浩丞都没有回去。
云鸣也抱着孩子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纪清河本来不太想说,但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就简单说了一下裴召和叶荣欢的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因为出国读书而少了联系,现在回来又重逢。
其他的他没有要透露的意思。
“不对啊,”叶海菱道,“那个裴召哥哥我以前见过的,我那里都还存着一张他和我姐的合照,他根本不长这样子!”
纪清河皱了皱眉,裴召为什么整容、为什么改换身份,他现在也还没搞明白,就道:“他整容改名了,原因我不知道。”
角落的郁扬垂下眼睑,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情绪。
“这孩子真是,情深义重啊。”纪老爷子叹气,“能为了朋友拼出性命去的人,可见品性极其高尚,这次他若是能熬得过来,我们纪家一定不能亏待了人家。”
邵崇杉本来想开口附和,但是刚张嘴,又赶紧闭上了。
老爷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单纯地感慨这友情感天动地,但是他和云鸣都与裴召接触过,哪能不知道,对方对叶荣欢是什么心思。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叶荣欢走到形同陌路的地步,纪清河肯定是隐瞒了什么。
邵崇杉很好奇,当然他也没胆子去问就是了。
老爷子感慨完了,又让纪清河去安排一下裴家父母,在裴召醒过来之前,必须得好好照顾好他的家人。
纪清河点头,立即就吩咐人去办这件事了。
待了一会儿,纪清河劝老爷子回去,其他人也纷纷离开,叶父走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叶奶奶的电话,老人家听说叶荣欢出事了,着急得不行,要来杭城。
叶父虽然从头到尾只虚伪地说了两句关心女儿的话,但是对老母亲还是真心实意地孝顺,一听这话赶紧劝阻,说自己会派人去接。
纪清河重新回到叶荣欢病房,就收到了来自唐助理的汇报,他又查到一点东西——裴召之所以整容,是因为几年前回国的时候无意间遭遇了一场火灾,脸被烧伤。
这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要整容,但是却解释不了,他为什么要改换身份。
如果只是改名还好说,但是为什么要换身份?
而且这最后肯定有人帮他,对方是谁?
纪清河发现,裴召身上也有不少秘密。
叶荣欢醒来之后,怎么说都要去看裴召,纪清河拦不住,最后只能妥协,让人弄了张轮椅过来。
既然不宜走动,就坐轮椅过去。
只是纪清河担心她的情绪,果不其然,去一趟回来,状态又差了一些。
“都怪我……”叶荣欢知道说这些话无用,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说。
“我已经请了很多好医生过来,他会没事的。”纪清河安慰她,“他为你做这些,要的也不是你的愧疚,你不需要这样责怪自己。”
又道:“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这样担心也没什么用,为什么不把心态放好一些呢?而且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宝宝,你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
叶荣欢低垂着脑袋,轻轻点头,偏头靠进了他怀里。
第二天,叶奶奶被叶父接了过来,都没回叶家,一从车上下来,就直奔医院。
她现在已经知道裴含光其实就是裴召,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掩饰身份,但是知道那是裴召之后,她就更担心了。
对裴含光可能只是对合眼缘的小辈的喜爱,但是裴召是她看着长大的,对方又和叶荣欢那么要好,她一直把那当成自家的孙辈。
现在两个人都躺在医院里,有一个都还没醒过来,让她怎么能不担心?
她先去看了叶荣欢,见孙女平安无事,老太太一直念叨着菩萨保佑。
之后听说裴召受伤的原因,震惊之余,对裴家很是愧疚,过去看裴召的时候,拉着裴阿姨哭了一场。
“阿召会没事的,这孩子有福,他会醒过来的,清河找了好多医生,一定能把他救回来的……”
又道:“这次是我们家欠了阿召,等他醒过来我们一定会好好报答,这孩子他小时候对荣欢好,长大了也对她这样情深义重……这样的大恩,恐怕这一辈子都还不了,你们尽管提要求,只要能办到的,我们一定不会推卸。只是……荣欢那孩子也不好受,她和阿召那样要好,阿召出事了她也和你们一样难过,你们……不要怪她了吧。”
老太太也知道要人不怪叶荣欢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其中她没什么错,也只是个受害者,但是要是裴召真的醒不过来,裴家父母失去独子,承受这样大的悲伤和打击难免迁怒旁人。
只是她心疼孙女,刚刚去看她,见她精神恹恹,脸色苍白,一说起裴召就满目的愧疚和难过,就忍不住跟裴家父母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没道理,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叶荣欢睡了一会儿醒来,又有人来看她。
先是云夫人,云夫人刚走没一会儿,纪父和纪夫人就来了。
叶荣欢一见两人,就冷了脸。
还没说话,纪老爷子又来了。
老爷子现在每天都来医院报到,看到叶荣欢精神好就开心,看见她不好就忍不住担忧。
“荣欢,你没事吧?”纪夫人柔柔地开口,“宝宝有没有事?听说你被绑架了,家里人都特别担心,好在平安回来了,听说是你朋友救了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好像和叶荣欢没有之前的冲突一样,她说话温柔又关切,脸上也满是担忧。
又蹙一蹙眉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绑架我们纪家的人,一定要……”
“是严施的妻子和弟弟。”叶荣欢开口,打断她的话。
“什么?”纪夫人愣了一下。
纪父却很快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难看。
叶荣欢盯着两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绑架我的是严施的家人,他们想报复纪家,我运气不好,被盯上了。严施的弟弟说,因为纪家包庇那个贪污公司公款的主犯,纵容对方逼死他父亲,又导致他哥哥因此而做出不理智行为,接着入狱,之后他母亲又因此抑郁症爆发,跳楼自杀,他们一家都被毁了,所以要报复。他们想要杀了我,如果不是我朋友及时找到我,我现在已经死了。”
纪夫人和纪父脸色齐齐一变,叶荣欢冰冷的嗓音,让他们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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