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莲仙三人继续漫无目的地穿梭于青山绿水间,不过显然不如昨天兴致盎然,齐皆有些心事重重。
第一情深行走间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可为了不扫兴,一直都在苦苦伪装,直到走到一处山脚下的时候,抬脚跨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晕,脚步一滑,亏得身旁的莲仙及时扶住他,才没有摔倒在地。
“娘亲!”莲仙急急呼喊走在前头的何仙姑,何仙姑闻声回头,飞身回来,看着第一情深有些惨白的脸色,扶他就地坐下,关切地问:“你哪里不舒服?”
第一情深不想引起慌乱,不动声色地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天没有休息好。”
何仙姑欲替他把脉,第一情深怕她把出个绝症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拒绝道:“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莲仙抿唇一笑,趁机道:“如果娘亲多关心一些父皇,父皇就是再不舒服也会不药而愈的。”
“别贫嘴,扶你父皇回去。”何仙姑白了眼莲仙,抽回了自己的手,改扶着第一情深。
莲仙心念一闪,“照顾丈夫是妻子的责任,娘亲,父皇就交给你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挥袖,飞身远去,留下何仙姑与第一情深面面相觑。
虽然放心不下第一情深,不过莲仙认为自己的留下真的意义不大,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个女儿再好也解不开第一情深的心结,关键还在于何仙姑。
彼时莲仙心头也有一件悬心的事待处理,回来两天了,她也该让天心姐妹入土为安了,她决定将她们葬在她寝宫门前的桃树下,这样好像她们依旧陪在她的身边,并未离开,让宫婢找来一把铁锹,拒绝了宫婢的帮忙,决定亲力亲为,不过想来容易做来难,她那双手生来是拿朱笔的,握起铁锹来显得异常笨拙。
“仙儿,你,在干什么?”白氏郎掐算到莲仙回了寝宫,找了过来,起先还以为莲仙在给桃树松土,心想这种事何须她亲自动手,直到看到放在一旁的骨灰坛,才隐约明白过来。
“我来吧。”拿过莲仙手里的铁锹,不费吹灰之力,就挖出一个不小的坑来,莲仙将天心姐妹的骨灰坛放进去,刚放下,便泪流如注。
白氏郎感同身受,揉了揉她的肩,正要铲土盖上,莲仙忽然抓住他手中的铁锹,然后又缓缓松了手,蹲下身,以自己的手扒过泥土将骨灰坛掩盖起来,白氏郎见状丢下铁锹,陪她一起,事后,拍干净她手上的泥土,柔声问:“好些了么?”
莲仙默不作声,白氏郎把话题往开心的事上引,转移她的注意力,“昨天你们出宫玩得可还开心?”
莲仙神色怏怏地摇头,“娘亲还是一如既往不肯接受父皇,仙儿真的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都顺心如意。”
白氏郎伸出食指揉了揉她紧锁的眉心,心疼地道:“别愁眉不展了,顺其自然吧,对了,服下我父亲给你的药后这两天可还有不适之处?”
“好多了,吕伯父真是神……”忽然意识到不该那么称呼,话语戛然而止。
白氏郎看出她的心思,宽慰道:“如果实在难以改口,不用勉强自己,我理解的。”
莲仙咬着贝齿,如水微漾的双眸紧盯着他,轻如蚊呐地道:“如果仙儿选择继续留在父皇身边,你也会理解么?”
白氏郎垂下眸,像被风吹起的最后一片树叶那样落寞,良久才郁郁不乐地道:“我理解,你父皇抚育你这么多年,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
“仙儿会认祖归宗,只是无法随你们定居天庭。”莲仙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如果何仙姑执意离开,她只能代替何仙姑一世陪在第一情深身边,虽然吕洞宾给了她生命,可是第一情深给了她他的全部,养父比生父大,高低立下,莲仙没有任何理由离开他,抛弃他,他们是彼此一生一世都割舍不下的牵挂。
“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心痛,失望,却不能勉强,如果莲仙不开心,白氏郎就算时时刻刻能够看到她也一样难以开心,与其如此,不如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事,退而求其次,恳求道:“能否答应我,一年上天庭看我一次,不要让我以后的人生一点盼头都没有,好么?”
对此莲仙当然不会拒绝,正要点头,目光一瞥,神情有些僵硬起来,原来联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来,就立在白氏郎身后不远,正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
“仙儿,你说话啊,难道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肯答应我么?”白氏郎没有发现异常,他的全身心都在莲仙身上,等着她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莲仙看着联星不悦的神色,心乱如麻,言不由衷地道:“藕断丝连,长恨绵绵,不如不见。”
白氏郎眼中的光迅速陨落,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凉了个透顶,“你真的这么残忍,一点希望都不肯留给我?”
“你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仙儿身上,没有意义的。”莲仙扳开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转身快步往寝殿走去,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无力蹲了下去,畏冷似得将自己紧紧抱住,一颗心好像被整个掏空,疼痛到无法言说。
联星走上前,按捺下所有的怨气,一言不发地握住白氏郎的手,他的手很冰凉,如同他以及她的心一样,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有丝毫退却的念头,她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暖不了他,也绝不让他去暖别的女子。
白氏郎不用看也知道是联星,揉了揉眼睛,将满眶的泪水趁机揉去。
再说何仙姑和第一情深,两人难得有这么个独处的机会,第一情深原本可以将一腔的话都道给何仙姑听,可自猜测到她有可能要回到吕洞宾身边,便打消了那个念头,虽然他的情不至于像藤蔓一样缠住她,可要让她离开得无牵无挂,就只能一个字也不说,将所有的情意深深埋在心底,带进坟墓里。
何仙姑却有些绷不住了,她和莲仙一样,以为第一情深会和她同躺在水晶棺里是因为他为自己殉情的缘故,她一直想就此事向他问个明白,可又怕答案真的是这样,无以为报,更愧疚难受,所以一直隐忍着没有问出口,现在见第一情深自醒来后健康状况不佳,再也无法继续伪装冷漠,哽咽地道:“我根本不值得你那么做,你把自己身体弄成这样,可知我有多难过?”
“你怎么哭了?”这是何仙姑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第一情深真是又惊讶又感动,现在却换他戴起了伪装,明明心如沸水般翻滚却只能故作平静地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你为什么会和我一起躺在寒冰洞里?”
第一情深继续波澜不惊地道:“你说这件事啊,你和仙儿一样,都误会了,我不是为你殉情,只是突感风寒,你也知道我不再有仙气护体,没挣扎几日就那么去了,事情就是这样。”
真相到底如何何仙姑自会去调查,两人之间的谈话既然开了头,余下的便自然而然了,轻吸口气,发自肺腑地道:“这么多年,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我把仙儿丢给你一个人,你毫无怨言地把她抚养长大,感激之情……”
“别说了。”第一情深强忍着内心酸楚打断她的话,怕她继续说下去会忍不住情绪失控,“当时你不是在养伤么,不把仙儿交给我又能交给谁?都过去的事了,就别再提了。”
以前他想听何仙姑说话,哪怕只言片语也好,可是她却惜字如金,现在她终于肯和他说些心里话,他却要逼得她和以前一样,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叹息着道:“我很累,回宫吧。”
何仙姑惆怅地咽下没有说完的话,鼓起的勇气渐渐消逝,好不容易张口一次,她想说他却不想听,想来是自己伤透了他的心,不是不觉得自己残忍,只是她有她的无可奈何,如果她知道实情并非她所想的这样,不知又会有何感想?
扶着第一情深往皇朝方向走去,走到他寝殿门口的时候,第一情深抽回了自己的手,一改往日留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转下逐客令:“我这边没事了,你回邀月宫去吧。”
何仙姑有些意外,认定是自己伤了他的心才让他对自己失却了往日的热情,他对她死心这本来是她希望的,可真如此却不免有些失落,理了理思绪,不置可否地道:“你不让我给你把脉,那就宣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见她越来越关心自己,第一情深心里越发难受得紧,他希冀地想,如果他还有时间,或许他们之间会有未来也未可知,当务之急是清楚自己目前状况究竟如何,一招手,让宫人去请太医,至于结果绝不能让何仙姑现在知晓,好的便罢了,万一不幸料中他希望她们母女在最后一刻知道,让伤害迟些降临到她们头上,是他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遂借口道:“可能昨天没睡好,现在特别想先睡一觉,你不用陪我了,去陪仙儿吧。”
何仙姑点头,心想等太医把过脉后她再问太医也不迟,于是转身离去。
第一情深这才敢把情意绵绵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背影上,凄凉地想,他还能这样看她多久,一年,一个月,还是一天?
何仙姑像感应到什么似得忽然转回头来,第一情深匆忙收回目光,转身进殿去了,何仙姑不禁有些失神,在她回眸的一瞬间,她分明看到第一情深看她的目光里还存在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可他为什么怕被她知道,要一反常态隐藏起来呢,带着这个疑问缓缓朝莲仙寝殿踱去。
梭合国。
欧阳怜实在惦念父母,便央着伯邑考陪她回去一趟,伯邑考几十年没回去,也甚是想念他的皇帝弟弟伯邑封,两人于是结伴上路。
有道是近乡情怯,走到皇城门口,欧阳怜归心似箭的心转向冷却,变得裹足不前,伯邑考看出她的心思,试探地问:“是不是在担心你父母依旧不肯原谅你?”
欧阳怜看了看手中的油纸伞,泪簌簌而落,“如果他们知道我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一定伤心死了。”
伯邑考脸色一僵,头如绑了石块似得低了下去,愧疚将他缠绕得死死的,“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我坚持送你回来,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没有关系。”欧阳怜将他的下巴托起来,叹了口气:“走吧。”
欧阳怜的家其实就在皇宫里,她是伯邑考表姨的女儿,偶然的机会,伯邑考母亲见到了欧阳怜,甚是喜欢,于是把她接进了宫,并在宫里给她选了座府第,那一年,欧阳怜六岁,伯邑考八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哥哥,跑上跑下地跟着他,伯邑考母亲便有了培养欧阳怜做未来皇后的心思,这对欧阳家来说无疑是无上的荣耀,或许正因为这样,才注定了欧阳怜一生的悲剧,如果事情按照设想的那样发展下去的话,欧阳怜现在或许已经是梭合国的皇后,可是欧阳怜父母太过着急,居然给欧阳怜和伯邑考喂食催熟的仙丹,一夕间令他们由十来岁的小孩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大人,违反天道,必有天谴,伯邑考落下了腹痛之症,远走他乡,遇上了莲仙,从此结下了难解的缘,为了她,毅然辞去了梭合国帝君之位,禅位给了唯一的弟弟伯邑封,伯邑封在伯邑考离开的那些年里,时常去看望安慰欧阳怜,日久渐生情愫,有意娶她为后,欧阳怜父母倒是满口答应,然欧阳怜抵死不从,最后以自我禁足五十年才让父母收回成命,却因此和父母决裂,背井离乡,直到如今回来。
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来到家门口,死咬着唇杵在门外不敢跨进家门一步,守卫正要驱赶二人,其中一个认出欧阳怜来,惊讶地道:“郡主,是您呀,您回来了?”
欧阳怜讪笑着点了点头,惴惴不安地问:“我爹娘呢?他们还有没有生我的气?”
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下了头。
欧阳怜不解地问:“怎么了?”
“您自己进去看看吧。”
一丝不祥的预感划过欧阳怜心头,拔腿往门里冲去,伯邑考跟着往里跑,欧阳怜逢人便问父母在哪,可家丁们一个个都哑了似得低头不答,急得她就快得了失心疯,经过她的闺阁时,正碰上从里头出来的伯邑封,三人齐皆一愣,伯邑封灰暗的眸子一瞬间放出光彩,喜不自胜地道:“皇兄,怜儿,你们回来了?”
欧阳怜一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连声问:“我爹娘呢,他们在哪,你快告诉我,他们在哪?”
伯邑封的笑容缓缓敛了去,缓之又缓地道:“他们已经……仙逝了。”
欧阳怜如遭雷击,拼命摇头:“不会的,不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伯邑考在一旁小声问,伯邑封朝半空画了道玄光镜,“你们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