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三娘婉拒了石慧的帮忙, 石慧却没有生气。
阴阳殊途不假, 不过石慧本身就是信奉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性子。梅三娘决意自己报仇, 石慧倒是有些欣赏她。至于鬼找活人报仇, 死后会被阎王定罪什么, 谁管的那么多。做人枉死已经不幸, 做了鬼还要这般憋屈, 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自那一夜后,梅三娘偶尔也回来看儿子, 不过每次都只是远远看着,并不靠近, 生怕自己身上的鬼气伤了孩子。石慧知道她来, 并没有询问她如何报仇,也没有阻止她来。
与梅三娘交谈的那一夜,石慧就明白梅三娘的遭遇虽然不幸,却并没有失去理智。她提起王安旭现在的妻子楚惠并无怨恨之意, 哪怕知道王安旭当初杀她是为了娶楚惠为妻,可梅三娘自始至终想要报复的唯有王安旭一人。
果然没过两日, 石慧外出就听说楚尚书的女婿王安旭在自己画斋被人所杀, 据闻尸体的心脏被掏出, 肠子流了满地。然次日, 又传出王安旭复活的消息, 人被掏了心肝竟然可以死而复生, 可不惊奇, 一时间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石慧自承医术绝佳, 甚至领悟了化生机,可说只要不是基因问题,但凡有一口气的伤势都能治好。可像王安旭这样被掏出心脏肠子,停尸一日再救活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当夜,梅三娘却身受重伤来到了别院,她的画皮已经坏了,似乎是被剑挑破了几处,露出了里面火烧的真容,魂体若隐若现几成溃散之势,石慧为她点了三炷香才勉强制住溃散之势。
“多谢夫人相救,三娘怕是不行了,今来只是想要最后见一见我儿子。”梅三娘一手捂着破碎的半张脸,哀声道。
石慧当年遇到任慈之时,样貌比梅三娘这模样还要可怕一些,并不觉得被吓到,反而开口问道:“我听闻王安旭已死,想来是你所为。为何他会死而复生,你反而重伤至此?”
“我回到书斋趁着王安旭的夫人楚惠到书斋,现身与她说起王安旭杀妻弃子之事。楚惠不信,我让她去庙中找王安旭的母亲求证。等她离开,我就出手杀了王安旭,没想到那楚惠从庙里回来见到王安旭死了,又请了一位道士复活她的丈夫。那道士复活了王安旭发现了我的存在,就出手伤了我。”
“你既然已经告知楚惠真相,她为何还要救王安旭?可是王安旭的母亲为了庇护儿子,没有说实话。”
梅三娘摇了摇头:“自我死后,王安旭的母亲一直很愧疚。可她又不忍心出面告发亲子,才会住进佛堂想要以此为王安旭赎罪。楚惠去找她,她没有继续隐瞒真相,不过楚惠已经有了王安旭的骨肉。可怜见,那楚惠并不知道王安旭已经与她表妹明霞公主有染,还求我放过她的丈夫。王安旭不死,怕是他日楚惠母子也与我们母子一般倒霉。”
“楚惠请了道士来对付你,你倒是可怜她。”
梅三娘苦笑道:“若是王安旭没有将我儿子丢入江中,或许我也会与楚惠一般选择。我沦落至今,皆为王安旭所害,与旁人无关。”
石慧还要说话,却见一人越墙而入,正是那日街上拦住王安旭的道长:“三更半夜,道长强闯民宅,怕是不妥吧?”
“冒犯,在下为追恶鬼而来,夫人快些闪开,莫要被这恶鬼所骗。”道长正义凛然道。
“恶鬼没有见到,恶人却是见得多了。道长除魔卫道虽是好事,可凡事也该有个是非曲直,没得一上来就要打要杀。梅三娘虽为鬼,却不曾妄害无辜,道长何必如此狠毒要人永世不得超生呢?”
“我道这女鬼为何逃入这里,原来是受尔庇护。莫非是你指使恶鬼害人?”道长听到石慧道破梅三娘身份,立即质问道。
“修道之人,岂可滥言诬陷?”石慧轻哼道,“道长还是多修口德吧!”
“既非夫人指使,何必包庇这女鬼。须知阴阳殊途,人与鬼混在一处,是没有好结果的。”
“在下听闻尚书府女婿王安旭被人剖腹挖心竟然死而复生,不知这死而复生之人算是人还是鬼?道长此行可算是逆天而行?”
“王安旭为饿鬼所害,乃是枉死,阳寿未尽,当可活。”
“梅三娘亦是枉死,那道长可曾费心算一算她的阳寿是否已尽?”石慧娓娓道,“于我看来,阴阳殊途不假,可正义只分善恶,不分人鬼。得饶人处且饶人,道长何必与一个枉死之鬼如此斤斤计较呢?”
那道长犹豫了片刻,当真拱手道:“夫人所言有理,只要夫人保证梅三娘不再伤及活人,贫道亦可放她一条生路。”
梅三娘不服正要上前,石慧却一招手将梅三娘封入了一个木刻美人之中:“道长觉得王安旭不该死于鬼复仇,那以人间律法判其罪行如何?”
“贫道方外之人,只管妖鬼害人之事,人间律法自有官家决断。”
“道长倒是明白通透,请了!”
“贫道告辞!”道长走了两步,顿住回头道,“人与鬼到底阴阳有别,夫人日后还是少于鬼物接触的好,否则到底有伤福泽。”
道长提醒完,便飞身离去,并没有继续纠缠。
“倒也还算讲道理!”
系统给她颁布了一个除魔卫道的支线任务,不过在石慧看来,有时候人比鬼怪更似魔。梅三娘枉死复仇尚且能记得不伤及无辜,王安旭为了荣华富贵烧死于他有恩的妻子不说,竟连亲生儿子都能抛入江水,可见歹毒。
石慧次日当真一张状纸送到了开封府衙,并没有亲自现身,而是将王安旭杀妻杀子罪行写成状纸贴在了开封府衙,并举发王安旭修炼妖法,死而复生。
杀妻杀子在开封府算不得大案,可是修炼妖法死而复生却容不得官府忽视。须知妖孽生,乱之将起,国都出现妖孽于朝廷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故此,开封府虽然没有寻到告诉人,依旧派出公差调查此案。然王安旭有尚书府作为靠山,官府的调查并不顺利。且开封府请了太医为王安旭诊脉,并没有发现王安旭与普通人有什么区别。见开封府那边迟迟没有调查到有用的东西,石慧倒是想到了一事,那就是梅三娘曾经提到孀居的明霞公主与王安旭有染。
石慧于是走了一遭公主府,在明霞公主的汤羹中下了一剂药,一剂让人假孕的药。下药之后,石慧假扮与人闲聊被其他仆从听到公主可能有孕之事。
没几日,汴京城就传出了孀居的明霞公主竟然怀孕。有耿直的御史将此事告到了御前,皇帝大怒,召见皇妹进宫,让太医当场请脉。这假孕药极为厉害,在效用过去前,便是再有经验的大夫都可能弄错。
于是在皇帝的逼问下,明霞公主承认了与王安旭有染之事。皇帝原想压下此事,以免有辱朝廷颜面。不想这事还是流传了出去,须知宋律通奸女凌迟,男子流放。王安旭一个尚书女婿,明霞公主是皇家娇女,这事又闹得沸沸扬扬,实在有辱体统。
王安旭因辱及皇室被判处死罪,明霞公主又刘太后求情赐堕胎药一贴,发配道观出家。
王安旭杀人没有偿命,最后因与公主通女干被判决死罪,也委实可笑可叹。不过到底是因果报应,也算的好结局了。
王安旭处决后,梅三娘就与石慧话别。准备去寻找酆都,等待王安旭入阴间,在阎王面前了断此事,寻求投胎转世。临去之前,梅三娘再次将儿子托付给了石慧。
因多了一个婴孩,天寒地冻,石慧准备留在汴京过年,开春再回金华府。期间收到了长子白锦堂催回家的家信,还有闵秀秀报喜的信件。
原来石慧与白玉堂离开陷空岛不久,闵秀秀就发现有了身孕。信是一早发出的不过路上耽搁了两三月才收到。至于白锦堂催回家的信,石慧收到时已经在驿站寄信回金华府告之他们不回去过年的事情。
石慧忽然有些好奇长子收到这封信该是什么表情,大约不是怎么预约就是了。
汴京的冬天还是挺冷的,这一冬,石慧都躲在家里猫冬,只是如此就可怜了白玉堂,每日被石慧盯着习武做功课,不过经历了一个冬日,成果也是非常喜人的。
过了一个冬日,白玉堂又长大了一岁,小婴儿水长涛也长大了一些。当初石慧捡到他时不过四五个月大,如今已经能够自己坐和爬了。原想着开春还要再去那里游玩一番,石慧再次收到了金华府催归家的信。
石慧看了信,便知道这次是不好继续留在外面了,因为白锦堂的妻子有孕了。她又要做奶奶了,白玉堂也要荣升为叔叔。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她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且已经不是第一次。
于白玉堂说起回金华府,他要做叔叔的事情,白玉堂倒是很高兴。收拾东西准备回金华前,还特意去街上买了许多新玩意儿说要带回去送给小侄子。
因水长涛已经可以断奶,石慧给了奶娘一些银子就将人辞退了。不过为了照顾孩子,还是带了别院的一个小丫头一起上路。一路上带着孩子,坐得马车,晃晃悠悠到金华府已经是五月了。
马车到了门外,门房就小跑着进去传话了。过了片刻却是白锦堂独自出来迎接,并不见方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