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学校对面是一座高楼茶室,开了一半的窗户露出少年清浅的侧影,莹白的指尖握着碧绿色的茶杯,季筠垂着漂亮的眉眼,模样有些漫不经心。
徐光奚就坐在他对面,对季筠沉默的态度有些不满。
“季长官,在镇上合并赌坊的事情你给个准话啊。”
季筠原本的意思是要把镇上的赌坊减少到一定数量,还要重新整顿。
这一番动作下来,势必要让徐光奚他们大出血,所以徐光奚就想了这个法子,想要把镇上的赌坊都合并一下,从而减少赌坊的数量,但却不减少赌坊的规模。
换汤不换药,就是给季筠面子,走个过场而已。
季筠淡淡垂着眼,指尖轻轻敲着杯壁,浓密的长睫盛着浅淡的光,制服沉着浓重的暗绿色,肩上缀着的一排勋章微微闪着斑斓,胸前垂下金色的细链,轻轻荡着。
直到徐光奚等得不耐烦了,想要再催一遍的时候,季筠才开了口。
少年抬眼,一双清透的眸子里凝着极浅淡的光影,碎发微微挡住眉眼,他声音里情绪浅淡,透着点凉意。
“徐四爷这法子倒是好,不过,赌坊合并之后,那地下室是填平了呢,还是要建个更大的?”
赌坊在做赌徒生意的同时,还在地下室里准备了特殊房间,供那些有需要的瘾君子享乐。
虽然季筠截了徐光奚的一批货,并且明确要求不能贩大烟,但是这些生意可是徐光奚的主线,他怎么可能会放弃。
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坏就坏在季筠偏偏要把它拿到明面上来说。
徐光奚冷了脸。
“季长官不如就给我徐某一个面子吧。”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希望季筠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
季筠坐得端正,微微垂眼,抿了口茶。
再抬眼时他视线往窗外稍稍偏了一偏,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微微顿住,握着杯壁的指尖颤了颤。
禾又站在校门口,等着身边的学生都走过去,打算等人流量最多的时候过去了再坐黄包车回家。
她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到人少了些时,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被人叫住。
“穆同学。”
是刘宋。
刘宋穿着整齐的黑色中山装,胸口还别着一支钢笔,模样温文尔雅。
“穆同学,我送你回去吧。”
禾又往后退了一步,淡声拒绝。
“谢谢,但是不用了。”
刘宋并不勉强她,温和地笑着。
他看了眼停在前面的黄包车,侧了侧身子。
“那我陪你过去。”
不等禾又拒绝,他温声说起学习上的事情来。
“穆同学很有语言天赋,如果那几本书看完了,我可以再给穆同学找一些。”
刘宋举止有礼,不过分殷勤,像是真的关心她的学习一样,翩翩公子一般温润。
禾又便道了谢,没有再说些什么。
总归是好意。
徐光奚半晌没等到季筠的回答,觉得受到了轻视,皱起了眉,稍稍加重了语气。
“季长官?”
季筠收回视线,唇角微微抿着,淡色的眸子彰显着少年情绪的低沉,他没有心思再跟徐光奚在这里纠缠了。
茶杯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少年漂亮的眉眼好似凝着霜,纤薄的唇瓣抿着,抬眼看人时,有沉沉的情绪压过来。
他声音也冷,像是突然就动了怒,在压抑着些什么。
“徐四爷不要动歪心思了,免得把自己赔进去。”
半点不让步。
少年转身出去,脊背挺得笔直,步子有些快,身形清瘦。
方儒伯接到季筠,被这么明显的低气压给吓了一跳,下意识闭嘴。
不敢说,啥也不敢说。
就这么在后座坐了很久,季筠才抬了眼,眉眼冷淡。
“你先回去。”
方儒伯也不敢问要做什么,老老实实地下了车。
黄包车的车夫在路上突然腿软跪了下来,虽然禾又没伤到,但他却是吓得不轻。
禾又没说什么,付了车钱下车。
离穆家还有一段路,禾又走过去也可以。
她沿着路边走,一边走一边想事情。
看穆明修的意思,好像不打算让她再在学校里待下去了。
当初穆明修同意穆宁来上学就让禾又觉得很蹊跷,像是有什么预谋一样。
要是重新回了穆家当旧式小姐,她怕是都没有多少出来的机会了。
那可不行啊。
季筠现在还没有来找她,要是他迟迟不来,禾又再没了出门的机会,那两人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越想越郁闷。
禾又停了步子,纠结着要不要现在去见一见季筠。
但她上次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以后都不会去找他了。
啧,要这么快就打脸吗?
随着她停下的动作,后面缓慢的行驶的汽车也停在了路边。
漂亮的眉眼微微抬着,季筠抿了抿唇,视线始终在禾又身上。
禾又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拐进了穆家前面的那条小巷,以往季筠送她的时候都会送到这里。
汽车再一次驶进这里,小巷不进光,只有浅淡的光落在巷口,季筠垂了眉眼,指尖轻轻点着方向盘。
半晌,少年有些自嘲的勾了下唇角,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荒唐又可笑。
明明是他自己把人推远了的。
禾又在穆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折回去。
她站在巷口,隔着一层浅淡的光雾,看到了有些模糊的少年的面容,冷白的侧脸映着浅浅的光,少年背靠着墙,垂着漂亮的眉眼,肩上的金色流苏轻轻荡着,指尖亮着一点火光。
禾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出声喊他。
“季筠。”
指尖轻轻颤了颤,最后一点火光也落在了地上,少年骤然抬眼,眸子里波光轻轻荡着,漂亮的眉眼蕴着暗色。
禾又静静看着他:“你是来见我的吗?”
季筠下意识想否认,发出的声音却很轻。
“不是。”
禾又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问了一遍。
“真的吗?”
她很认真地说:“如果不是的话,那我现在就走了。”
垂在身侧的指尖染了凉意,少年抿了抿唇瓣。
他没有反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