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稀松平常, 可是等他——
以前黄锦也等过他,可是感觉和想法完全不一样。
杨桢盯着那行字, 心脏慢慢被一种缱绻的喜悦给裹住了, 像棉花糖那么软、云雾那么轻,让人忍不住想自作多情。
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由此可见心情对所感所见的影响有多大。
站在奋斗的立场上杨桢不该回,可他渴望跟权微接触, 不管多忙多烦恼, 都想将时间留给这个人。
章舒玉直到在中原死去, 都没能留下一份感情, 这一生他总该有一次, 不要那么理智,也别考虑那么多后果地在某个人身边随心所欲地待上一些时间。
杨桢十分确定他现在想回家, 坐到权微的饭桌对面去。
想到这里, 他迅速将半盖在键盘上的通讯录拨开, 一气呵成地输入道:还没,下了班我就回, 饿了你就先吃。
小窗口顶部立刻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很快一个对话泡冒出来:知道了,那你想吃什么?
某位房东这话问得大方, 但实际上厨艺只是入门级的能弄熟, 杨桢不敢乱点, 就报了个权微自己开火时的必备菜:地三鲜。
权微:还有呢?
两人顶多也就三菜, 杨桢不能跟大厨抢菜单, 于是“哒哒”地敲打道:你定,我不挑食。
权微这会儿不是要跟他搭伙,而是半个约饭,杨桢不说他爱吃的,那要自己怎么抓住他的胃?权微有点无奈:你可真好养活。
杨桢:这样不好吗?
依照现在很多男人找妹子的趋势这样还真就不太好,不造不作的没人重视,好在权微的口味跟大众不太一致,他想也没想就敲出了一行字:好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文字由眼入心,杨桢心口陡然有种挨了一记空枪的惊悸感,要是来个断章取义,那他就已经心想事成了,杨桢有点窃喜又有点赧然,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好几秒,然后才沉下去:法式乖巧.jpg。
心虚到觉得说什么都有问题,发个表情包冷静一下好了。
权微不知道对面的人心跳有点微微地错乱,注孤生地终结了聊天模式:妥,你上地铁了给我来条消息。
杨桢:也妥。
之后权微就安静如鸡了。
杨桢心旷神怡地将通讯录又拖过来,在多巴胺的作用下,这项重复了一天的枯燥工作似乎都显得没那么机械了。
接下来他的状态看着好像是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可7点一到杨桢就拎上包溜了,上了地铁以后他挤在人堆里给权微发消息。
权微刚开始勾搭计划,还没抓住聊无止境的精髓,回了句“知道了”,舍本逐末地撂下杨桢进厨房折腾去了。
他下了个美食天下的app,点开了用挂钩将手机勾在墙上,划拉着页面翻锅铲,占着手脚都快的便宜,竟然有模有样地弄出了两荤俩素和一个汤,没糊的味道都还凑合。
杨桢开门的时候,玄关的灯是开着的,一路亮进餐厅和厨房,厨房的玻璃门上糊满了雾气,权微被蒙成了一道细长的人影在里头晃来晃去,让人心里都是烟火气。
客厅没开灯,杨桢踩在客厅和餐厅的黑色分界砖上,心头一阵柔情一阵心酸,两种浪潮在身体里前仆后继。
他不清楚权微今天为什么忽然厨艺大发,但这人真是不能为他做一点事,他很容易就会被感动,要是一不小心露出了居心叵测的痕迹,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的关系可能就到头了。
但这层美好的迷雾又太让人沉迷了。
油烟机轰轰隆隆的,权微没听见开门的动静,他只是刚好忙完了,准备把案台上的盘子往餐桌上搬,然后他一拉开厨房的门,正好看见杨桢在餐厅前面发愣。
当初权微因为好看,在餐厅里挂了个暖黄色的球状镂空灯,锅盖那么大的一个,打开的时候会在光源过处投下细碎斑驳的阴影,杨桢站在那个吊灯的后面,浑身落满了神秘的花纹,眼底有层若隐若现的亮光,向来以文盲自居的权微脑中忽然就蹿出了一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阑珊处”里的人没料到他会忽然开门,脸上先浮起了一点错愕,然后就笑了起来。
这个人一直都很安静,很少乐到“噗呲”一声笑出来,权微看见他的嘴角无声无息地翘起来,动静不比一朵昙花开放更大,权微当时就觉得杨桢是他生平见过,最适合“温文尔雅”这个词的人。
爱慕使人理智顿失,明明什么事儿没有,权微看见他笑,自己也跟被传染了一样,绷不住地亮出了一排大白牙,他一边得意这个默契也是没谁了,吃个饭一分钟都不用多等,一边开始催杨桢:“你别焊那儿,换衣服、洗手、拿碗和筷子,选个事情干。”
权微现在的形象十分的不酷,卫衣的袖子撸到了手肘,身上的围裙上是不知道买什么送的,布满了密集的紫色小碎花,加上手里端的那个大盘子,活像个居家的奶爸。
杨桢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生活的样子,差点生出一种在跟这人过日子的错觉,这种感觉幸福得他想拿手机将这一刻拍下来,但被权微一催又没好意思,三两步地跟出来的权微擦肩而过,进厨房洗了手帮忙往桌子上搬吃饭的家伙。
几分钟后两人坐下来,深秋低温,食物上升腾起来的热气袅袅地隔在两人中间。
追人就要有追人的态度,权微给他递了双筷子。
杨桢接过来,手指跟权微的若即若离地刮蹭了一下,他看着几乎铺了满桌的碗碟,因为实在是莫名其妙,暂时没能注意到权微的厨艺在色泽上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杨桢试探性地笑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怎么突然厨艺大发了?”
“没有啊,”权微拿眼神盯了他两秒,在心里说这不是为了泡你吗。
被泡的人毫无自觉,还在客随主便地等权微动筷子。
今时不同往日,权微巴不得他来自己的碗里吃饭,看他迟迟不动就觉得见外,夹了一筷子地三鲜就往对面的碗里去了:“傻了你,快吃,吃完了好夸我。”
怎么会有这种人,给人做饭就是为了挨夸,杨桢一下笑了出来,觉得权微不要脸的德行也挺有趣,这个人的臭脚他还是愿意捧的,杨桢没有原则地说:“没吃我也可以夸你。”
权微扒了口空饭,这是他吃米饭的习惯,他还有很多鸡毛蒜皮的小规矩,杨桢用了很多年也没挖掘干净,好在他不会要求别人也这么干。
这一刻权微嘴里都是米饭纯粹的香气,有了感觉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想看杨桢的脸,然后时不时就能看出新发现来。
比如以前他看杨桢眼底下那两团是眼袋,现在发现是卧蚕了,笑起来眼底嘟嘟的,难怪看起来脾气好。左边下巴上有颗小黑痔,眼仁很白,眼珠子是暗棕色,额头上有两道抬头纹……
老看脸必然会增加对视的几率,然而对上就对上了,权微既不尴尬也不闪避,直戳戳地盯着杨桢说:“胡说的我不听,你这样不利于我进步知道吗?”
“那好吧,”杨桢边笑边往嘴里塞了条茄子,几口嚼碎咽了,弯着眉眼真诚地评价道,“好吃。”
一点都不咸。
权微每样菜都是分好几次丢盐的做法,就是咸也咸不到哪里去,厨艺不可能一步登天,下料和火候且得练,这个他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杨桢捧场他就高兴,他本来也没准备整出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让下班的人有口热乎饭而已。
权微心里有点得意,只是脸皮傲娇一点,这么晚大家都饿了,饱暖之前其他的都思不上,权微冲桌面扬了扬下巴,说:“好不好吃也就这样了,吃吧,后吃完的洗碗。”
杨桢夹了颗虾仁和着饭扒了,声音闷闷地抢答道:“我洗。”
权微虽然想宠他,但又觉得做饭的不洗碗,分工协作才像是两口子,立刻就答应了:“行你洗吧。”
家常菜不在于多好吃,就是吃的人肠胃舒服,杨桢用一碗素汤收口,喝完了背心里蹿着一层潮湿的热气。也许是撑过了头,又或许是这顿饭吃的太过和睦,他放下筷子了还不想下桌。
然而权微搁那儿都是一样地追,并不留恋这一桌残羹冷炙,他只是吃完了才想起来,对于这标志**件的第一顿饭,妈的忘记拍照了。
权微开始摞盘子,杨桢就是不舍也只能起来洗碗,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权微今天好像特别闲,他在水龙头下面冲碗,那位就往水池对面的墙上一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了个苹果,咬了一口,才空出嘴来开始跟杨桢聊天。
“你上午去见买家,情况怎么样了?”
杨桢头也没抬地说:“嫌贵,想降几万,但是秦如许不同意,和兴那边在给她推高价,这边降那边涨,相差就有4、5万了。”
听起来他这单子好像是黄了,不过价高者得是交易的规律,权微说:“你的买家呢,态度是一毛钱也不肯加吗?”
杨桢:“这个倒是没有,下午我打电话他那边一直占线,明天早上再说吧。”
权微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就想调戏他:“你还挺淡定,像是做大事的人。”
杨桢满手都是洗洁精泡沫,好笑地回过头来看他:“并不,我心里可苦了,不想影响你心情,才装成这样的。”
“为了我啊,”权微忽然往前一凑,将咬了个豁的苹果递到了杨桢嘴边上,哄三岁小孩一样说,“乖,吃口甜的就不苦了。”
杨桢下意识就在红皮里露出的那块白肉上看了一眼,尴尬和暧昧的感觉“腾”一下从心里蹿了起来,他心里有鬼,这一口下去吃的可不是苹果,而是权微的豆腐。
权微见他盯着自己咬过的地方不动,心里有点不乐意,在主动自发的事情上他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脑子里的小人登时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掀桌地说不吃算逑,另一个又嚷嚷着要耐心温柔,权微凝固了两秒将眼皮子一搭,边后退边把老铁拉出来背了个锅:“伤感情了,孙少宁说你嫌弃我,我本来还不……”
这颠倒是非的污蔑让杨桢简直欲哭无泪,他稀罕都来不及哪敢嫌弃,为了不造成误会和疏远,杨桢闪电般地在裤子上蹭了下手上的泡沫,抓住的权微举着的手腕,二话没说就着苹果豁的地方来了一口。
他也没敢回味,立刻吞下去了开始亡羊补牢:“这个锅我不背,我是怕你嫌弃我。”
权微这下满意了,后背又贴回了对面的墙上,啃了口苹果继续说:“我要是嫌弃你根本就住不进来,说好的不嫌弃,那以后就要相互珍惜了。”
杨桢克制着不去招惹他,权微却一点自觉都没有,说他在上演兄弟情吧,偏偏杨桢又能咂摸出基情四溢,他那颗本分的老心脏简直是在经历万箭穿心,一半来自于丘比特射,一半来自于他良心的拷问。
杨桢一边甜蜜一边心有余悸:“必须的。”
权微就当间接接了个吻,心情有点美:“还来不来一口?”
这真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杨桢恶向胆边生,自暴自弃地使劲刷起了碗:“嗯。”
权微的苹果有点甜,真是要命。
权微这次没再让他吃自己的口水,从橱柜下面拿了个新的,挤在杨桢身边冲水洗了,自己吃自己的,看见杨桢腮帮子不动了就伸着胳膊喂他一口。
权微来喂杨桢就啃,直到他将碗盘推进橱柜解放出双手,他才大梦初醒一样反应过来,他虽然只有两只手,但可以停下来吃完了再接着洗碗,为什么要让权微杵在后面喂呢……
因为你色令智昏,理智在杨桢脑海里振聋发聩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