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大型超市,杨桢更喜欢那些出摊的小菜场。
这里有毛称也有缺斤短两,有吆喝有商量,有要价有还价,菜品的新鲜程度更真实,人情味也更浓,买半斤豆腐都能聊半天。
当然,他最中意的还是小菜场基本都附带着热气腾腾的早市,豆浆油条煎饼果子,面条粉丝狗不理包子。
由于普通人买菜的时间都集中在白天,所以杨桢的工作时间大都在夜里,一三五七是晚上6点到凌晨3点,二四六是凌晨12点到早9点,时间遇到延误会有些许浮动。
运输途中他零零碎碎的可以打个盹,饿了却是真没什么办法,尤其是后半夜那一班,总是在路上狂飙,只有24小时超市还在营业,每到早上下班那会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因此早晨6点前能在菜市场停留一波就很幸福了,可以正经地吃个早饭。
海内便民菜场是杨桢目前对接的一个点,规模不算很大,宽20来米,进深约60,四面开敞顶部带棚,水泥打平的地面和铺着白色瓷砖的摊位因为年久,显得有些灰扑扑。
小菜贩子要么是自家种植,剩下的一般都得去批发市场进货,但海内有几家小贩是杨桢老板的牌友,老板顺路会帮他们带点货,省得起早贪黑地跑一趟。
牌友则会心照不宣地输点钱给他,都在外面讨生活,能帮忙的都不会太吝啬,被帮的也懂得礼尚往来。
既然是朋友,卸货自然也就成了杨桢他们的分内之事,而且菜贩子绝大多数的年纪都是中年起,赚点辛苦钱维持生计,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不好干看着。
杨桢爱笑,虽然不是热情洋溢那种,但嘴角稍微弯一弯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于是他来了之后,迅速成了很多菜贩嘴里的小杨。
小杨靠谱,小杨稳重,小杨能吃苦,小杨长得还不错,小杨肯定是庄稼人,小杨一看就是个好女婿……
小杨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每天都在琢磨他的创业时机成熟没有。
杨桢的老本行是口头生意,他也喜欢跟人说来论去,虽说用劳动力挣来的钱同样光荣,但真的很辛苦。扪心自问,在吃苦耐劳这一项上,他比不上这些起早贪黑的人们,而且要是自己做小生意,他也能挤出更多的时间来了解世情。
别人家的货篮放在仓库门口就行,可有一家老板特别交代过要送到摊位下面,因为那菜贩子摊位老板只有一只手。
太后操持蔬菜摊已经好些年了,什么腰椎什么卸货都是谎言,权微心里门儿清,但他还是起了个大早,天没亮透就开车往东边去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么多年了他老想起他老爷子罗瑞笙,每年都去乡下看他,用他爱喝两口的二锅头给他洗墓碑。
但他们相依为命的时候,权微跟老头没这么爷孙情深,他从富裕的家里来,嫌弃老爷子穷巴巴的一切。
人,算了不说别人,就说他,他就是比较贱,远香近臭、摸不着了就念,所以尽管跟父母不是很亲近,但他们的要求权微可以满足的,一般都没有拒绝过。
清晨不堵车,可是路程有些远,权微到的时候六点只差几分钟,他一年来帮不了几次忙,但知道自己肯定是来晚了,因为最靠门口的摊位已经开了张,调味料、干货、生姜蒜有条不紊地摆上了。
他往摊位上跑,老远看见他爸站在搭话收钱的位置上,塌着左肩在摊位底下拉或者是拿什么东西,右肩自然翘起,右胳膊看起来显得更短,只到胸口就没了。
罗家仪年轻的时候是个书卷气浓的知识分子,老了肚子里的墨水更多,就是不能当饭吃,他天生是个享福的命,力气小、腰杆脆、四肢纤细,只剩一只手后连桶水都换不动,家里的体力活都是太后撸着袖子在干。
权微摊前摊后的一扫,没看见他妈权诗诗,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去拦他爸的自告奋勇,大声地说:“老罗别,放着,我……”
然后他一个“来”字还没说出口,那边的罗家仪回过头来,对他温柔地笑了一下,同时身体不自觉站直,左手抬到摊位以上,手里端着……一杯豆浆。
权微眼皮一跳,瞬间闭上了嘴,是他会错了意,罗家仪不是在干活,而是在给他媳妇儿送早饭,这一对当父母不及格,但作为夫妻还是挺恩爱的。
然而权微刚自以为做完了看图理解,权诗诗立刻从仓库的门面里小跑了出来。
太后跟家里两位男性的竹竿身材截然不同,是位富态的大姐,浑身的皮肤都很白,她年轻那会儿情窦初开,对罗家仪穷追猛打的时候就是个胖妞,人到中年又发了次福,求爷爷告奶奶地庆幸权微只有肤质像她。
权诗诗根本没看见自家儿子,视线比路线更笔直地喊道:“小杨,来赶紧的,结账。”
摊位那里应声冒出一颗脑袋,先对权诗诗说了句“不着急”,然后才抽出空来看权微。
那是一张黑了几个色号的脸,蹲着也看不见脖子以下,权微本来跟杨桢也就见过几面,平时也不想念,第一眼没认出来,走了几步觉得模样熟悉,一个人名在意识里呼之欲出的瞬间,对方站起来笑了笑,先声夺人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嗨,又见面了。”
权微哪里知道杨桢一路平安竟然路到他爸妈楼下来了,他杵在买菜的位置,心里一不觉得“真巧”,二不觉得“见到你真高兴”,只是神经质地产生了一种类似于遇到了一张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的孽缘感。
也许是为了掩盖洗不掉的各色菜汁,杨桢穿着迷彩色的工装,这是一套很有个性和力量的颜色,但却不太怎么杨桢,他的五官其实比权微有棱角,但是气质不对,尤其是眼神和表情,不是娘也不是软,权微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现在很狼狈。
权微不知道他现在后不后悔碰了高利贷,他只知道那天自己发“一路平安”时对杨桢这个人顺利跑路的祝福,刚刚又没有了,也许这人身上糊着一个“下次见面请向我开炮”的buff。
权微很不喜欢,杨桢出现在他父母的周围。
——
权微从小就孤僻,他的朋友都是珍稀动物,权诗诗和罗家仪都吃了一惊,自以为是地将杨桢理解成儿子的熟人了。因为就权微那个随心所欲的臭脾气,不熟的人很难对他笑得这么亲切自然。
权诗诗热情好客,在权微还没弄清楚杨桢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就开始邀请道:“这么巧啊,既然是小……额,小微朋友,中午就留下来吃个饭嘛?”
杨桢平时对他们很关照,搬进搬出的总是笑,她是真的感激这个年轻人,想要还他一个人情。
罗家仪也表示欢迎,他是个几乎没有脾气的人,也没什么主见。
就是性格跟两人都不像的权微一听他妈这句话,眼皮登时就眯了起来,杨桢还没说话,他立刻就打断道:“妈,你别瞎套近乎,先看看你儿子什么德行,再想他能不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杨桢租过我的房子,交接的时候见过两面,我刚都差点没认出他来。”
什么没认出人来,这是拐弯抹角地讨人嫌,说别人大众脸……权诗诗用眼神横他,让他不要这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杨桢能言善辩,意会到了权微自我拉踩下的闭门羹,他跟权微本来就不熟,就是权微非要请他都不会去,杨桢摆了摆手,默契十足地接住了“纵使相逢应不识”这个梗,笑着说:“是啊,我就是觉得权微眼熟,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来,只好喊了声‘嗨’。”
名字很有辨识度的权微:“……”
杨桢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摊子外挪,接着说:“谢谢您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正上班呢,时间不早我得走了,回见。”
说完他立刻转过身,对着货车的方向喊了一声“来了”,也不管那里现在是不是空无一人。
杨桢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请他去家里吃饭,他也想拥有可以相互拜访的朋友,但没有也绝不委屈自己,他有归处,虽然目前不能叫家,但起码他在那里自在。
杨桢走了之后,权诗诗对儿子招了招手,好奇地说:“权小微,杨桢是不是得过罪你?”
锦程三期放他鸽子的气权微已经消了,他基于事实地说 :“没有,怎么了?”
权诗诗的第6感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对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啊,老罗?”
罗家仪不是很喜欢权微的性格,强势记仇、不够宽厚,不像个大气的男子汉,但他也没多少父亲的威严,闻言没吭声,只在心里对他老婆发愁:你儿子就不会好好说话。
权微看没人说话,就笑了一声狡辩起来:“妈,我怎么觉得是你对我有点意见。”
权诗诗难以言喻地“咦”了一声,往货车那儿一瞟,见杨桢正在往外走,看样子是要去吃早饭,连忙开始指挥权微干活:“你别杵那儿啊,这个这个这个,给我摆上。你肯定没吃饭,我给你下碗粉去啊。”
权微没有凌晨5点做早饭的习惯,他点了下头,从水泥台子旁边绕到了摊位后面,拉过小马扎一屁股坐下,开始将成捆的叶菜从塑料膜里往外掏,感觉长得都差不多。
罗家仪将豆浆搁在旁边的货篮上,说:“你爱喝的杂粮豆浆,加足糖了,别空着肚子喝,我去喝点粥,回头来换你。”
权微的饮料都是乱喝,从来不管空不空腹,他有点渴,摘了两把菜叶子就顺手就抄住了杯子,喝了两大口才想起来,这是杨桢没要的那杯。
喝还是不喝?这倒不是一个问题,杨桢虽然阴魂不散,但甜豆浆是无辜的。
权诗诗出去的时间,足够下5、6碗粉了,权微本来以为她又到路上跟人侃大山去了,等她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是。她应该是请杨桢吃早饭去了,手里还提满了豆浆油条蒸汽包子,边走边让杨桢拿着,后者一直在推,她又不依不饶。
那画面看着非常友爱,权微下意识将纸杯捏成了一团,他不是吃醋,他是无端地有点不安,好像预感这个叫杨桢的人,一定会跟他们掰扯不清。
从这天起,一周总有个一两天,杨桢就会在菜场看见权微在当24孝好儿子,他只需要无差别地将货篮卸在权大姐的仓库门口,权微就会自己搬走。
他连一把手都懒得搭,因为本能地感觉到权微对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杨桢心说不要帮忙拉倒,然后冷眼看权微搞不清楚状况的将荠菜和茼蒿和在一起,被他妈骂成败事有余。
另一方面,他这阵子的工资基本都攒下来了,他有了点活动资金,就托市场里另一个大姐帮忙打听了一下摊位寻租,想在这里短租一个小摊子小试牛刀。
权微本来就是为了防他,怕高利贷找到这里来,他爸妈变成被殃及的小虾米。然后好的不灵坏的灵,高利贷没找来,市场里先出了个神经病。
砚山新闻:一男子在早市持刀疯狂追砍路人,致1人重伤1人轻伤(配图3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