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真能等到那一天,若剑宗的仇恨真能了结,若心中的噩梦真能远去,自己便当真可以抛下身边的一切,不顾肩上的重担,不顾诸位师长的期盼,心安理得的去找她么?
若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起兵覆灭了岽朝,剑宗与岽破先的这段仇恨便真的会随之烟消云散么?怕是又要多出许多个如自己这般,行走在阴森潮湿的黑暗里,感受着永不见天日的孤独,蜷缩着满是伤疤的心灵,像只被囚禁在皇家园林的野狼,没有自由,没有选择,只能为了活而活。
呵,到头来,也不过是另一场轮回!
陆尘苦笑一声,他忽然想起自己出宗后去山谷的那天,那是一个风轻气爽的夜晚,无数繁星梦幻般点缀在夜空之上,冷月高悬,清冷的月华像是寒冬的骤风疾雨,呼啸着拍打在脸颊上,激起彻骨的凉意。
他和她并肩坐在茅草屋前,没拿凳子,就那么席地而坐。山里的夜晚有些微凉,忽起忽沉的山风,像是情人的手婉约而细腻的拂过两人的脸庞,却是那么的冰凉,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凉!至少在陆尘眼里,脚底还是会偶有那么一串寒意直上心头,冷不丁一阵微颤,但这儿没有规矩,没有束缚,没有沉甸甸的责任,也没有时时锥心的仇恨,却是真正的自在!
“我,明天就要走了。”陆尘仰望星空,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他本不愿打破这美好的宁静,但他就是来告别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歪着头,听着周围各式各样的虫鸣声,闭着眼,脸上洋溢着迷人的微笑,就像是个没有半点烦恼的天真孩童。
陆尘低头侧望,但见身旁的女子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一般,那么的洒脱出尘,不沾人间烟火,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仍是不以为意,却转过头来,笑问,“那你还会回来么?”
“或许会吧,又或许。。。呵,谁知道呢?”陆尘垂首低叹,回答的有些模棱两可,但他的两只耳朵却高高竖起,就像只兔子一般滑稽。他很想听听她的回答,是会挽留自己么?还是会像宗内的师长同门那般或真心或假意,高声背着祝福却空洞的词呢?
可他都猜错了。
只见她对着陆尘嫣然一笑,便像是一只高傲的百灵鸟傲立枝头,又像是一株案首红的牡丹在夜色下傲然绽放,该是何等的惊艳!可接着她却一语不发,反倒忽的站起身来,张开双臂,闭上双眼,踮起双脚,像是在拥抱星空,又像是慢慢融入夜色的精灵,却只是那么站着,什么也不做。
“你也来。”
陆尘有些摸不清头脑,却还是起身照做,他对她一向是百分百的信任。即便他还不知道她是谁,她也从不过问他的身份。
但,那又如何?
他只当她是她,她也只当他是他。
“感受到了么?”她率先睁开双眼,回过头来,望着陆尘,满脸笑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陆尘睁开眼,茫然的摇了摇头。
她却忽然放下手臂,将山谷里的各个方向都一一指了个遍,最后又玉指轻抬,对着夜空,笑道,“你便是不回来了,那也没什么。你瞧,这儿的花草,这儿的虫鸟,这儿的夜空,多美啊,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将来无论你在哪,只要你抬头还能瞧得见头顶的星空,只要你闭眼还能感受得到身边的夜色,我,就永远的在你的身边。”
陆尘愕然,却无言。
于是,两人便继续这么靠着,直到某一刻,她忽然问道,
“如果我要你放下现在所有的一切,就留在这陪我,你可愿意?”
陆尘心头一热,却终究默然无言。
或许她只是对这满天的夜色说的,又或许她心中早有答案。总之,她根本不在意陆尘答或不答,愿或不愿。她只是痴痴的望着星空,就像是个方外仙子,不理凡世俗尘。
陆尘转过头,只见月色清辉,滴落在她的脸颊,便如笼上了一层轻纱,竟是那般的美,让今夜所有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你啊,真是活得太累了!”她歪着脑袋,痴痴笑道。
那一刻的陆尘是痴迷的,是真的可以奋不顾身的,便是为她立刻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但现在再细细品来,她说的又如何不对?自己,当真是活得太累了!
只是,爷爷的仇还没报,宗门的仇尚还未没了。每当夜深人静,当自己在噩梦里一次次的经历绝望,一次次的跌进深渊,面对着死去大哥哀伤而坚定的双眼,面对着宗门众人殷切而期盼的眼神,却叫自己又如何放得下?
二爷爷说得很对,自己这命,终归也不是自己的。
。。。
思绪如潮水决堤一般,喷涌而出,一层接一层的袭上心头,却是那般的痛苦,那般的绝望!陆尘垂着头,苦笑不已。
却忽然听见东面的人群传来了一阵骚动,陆尘回过神来,暂时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向东边望去,只见一队约莫三十多人的官差正全副武装朝陆尘这边飞奔赶来。一路之上,街上的行人一个个手慌脚乱急往路边窜,但有晚了半刻的,瞬间便被撞翻在地,端的是霸道无比。可这些行人,口中虽然还胡乱说着什么,脸色也很阴沉,但吃了亏,却还是只能悻悻然作罢,不敢发作。
陆尘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再加上他对岽朝本就有所怨言,当即眉头一皱,冷哼道,“好个威风凛凛的官兵。”
这群官兵里,当先有个方脸中年,浓眉细唇,脸含煞气,穿着一身绣边青色官袍,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快,给我把那个说书的木台包围起来。”听他这口气,像是专门向木台这边来的。
陆尘不比旁人,身份特殊,虽已多年未下山,容貌又有大变,但终归还是有几分心虚。当下心里多了便丝焦虑,暗暗想到,“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不应该啊,奇怪奇怪。”虽然他自恃功夫,觉着这一个小小的金海村没人能制得住他,但若身份真的暴露了,剑宗之后的计划可就很难执行了,而且自己此番下山的目的也定然化为泡影。
好在周围的人群似乎有知道内情的,只听那些人叽叽咋咋一顿述说,陆尘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些官兵是来抓说书老人的。心下重重呼了口气的同时,倒也明白过来,无论如何,现在爷爷身上总还挂着窝藏逆犯的罪名,老人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讲述爷爷的往事,自然是触了朝廷的颜面和底线,也难怪会派人来捉他。但陆尘奇怪的是,不过一个年过半百、弱不禁风的糟老头子,却出动了这么多的官兵围捕,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而且以陆尘的眼光来看,这些官兵都是些练家子,绝非寻常村镇的官兵可比。
想到这,陆尘便想再听听周围那些自称了解内情的人又会如何解释,可这次他却失望了,只听这群人嘀嘀咕咕说倒是说了一大堆,却没一个有用的。总之,按他们的意思,似乎金海村每年这个时间段都要搞这么一个声势浩大的行动,最后却又总是什么也没捞着,虎头蛇尾的结束,倒像是什么固定的排场一般。
陆尘冷笑一声,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况且一个小小的山村出现这么多武功不凡的官差本就是件奇事,不过,既然没什么线索,又不会妨碍自己此次的渝中之行,陆尘也就暂时作罢,不再多想。
可周围人有不少是久历江湖的,哪个不是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一听到这些官兵往年都是空手而归,当即就有些表情不对了。官差来抓说书老人的,这自然没错,看这老人年迈体衰也不像是能在这么多官兵围捕下跑得掉的,这也没错。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若是一个不慎,还真就叫这老人趁乱跑了,那一会官差愤怒起来,心血来潮非要抓几个同党邀个功什么的,难免殃及自身,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因此,所有经验丰富的江湖人都在心底笃定的说了一句“官家的热闹可看不得”,便开始悄悄朝西边退去。
这不退还好,一有人退,整个人群立马便像是被捅破的马蜂窝一般,一股脑的都要朝西边逃。可村西边也有不少刚进村的啊,这不,两边一撞,可不就弄得台下慌乱一片。
台上那老人虽已老迈,但脑子却很清醒,知道村东来的那一队官兵是来捉自己的,倒也不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等死,而是趁着台下人群骚乱,“唰”的一下跳下高台,然后便“咻”的一声消失不见了。
没错,不是顺着人群朝西边走了,而是真的就“咻”的一声不见了,就像是九幽里的魂魄一般,来无影去无踪。这一刹那,饶是陆尘自觉轻功不弱,也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难不成是大白天的见鬼了?”陆尘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后脑勺竟有一丝凉意。
其实,陆尘在听完老人的那段故事后,也很想当面找他再问些关于爷爷的事情,毕竟自己关于爷爷的记忆几乎为零,而二爷爷又是后来才加上剑宗的,所以对于爷爷年轻往事的了解也只存在于传闻中。可一来,他被往日的记忆纠缠不休,弄得心神俱疲,一时间忘了这事,二来,他身份特殊,实在不好在人前太过张扬,所以便想趁着人群散了,偷偷跟着老人去他的住处后,再现身问些什么。可谁知道,就在方才,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居然就这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陆尘心里忽然一阵庆幸,还好他没等到人都散了再去跟踪老人,否则以老人诡异的轻功,怕是十个自己也要被甩没影了。
到了这时,陆尘心里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派这么多厉害官兵来围捕,只怕非但没有小题大做,甚至还小瞧了老人了呢。”
似乎,派官兵前来的人早就知道这个看起来体弱多病的老人实际上身手很是不凡,就像是先前的那场比斗,即便两个年轻人在场面上看起来不相伯仲,却仍敢这么毫无犹豫的开出一赔五十的盘口。说实话,若非之后那一系列的变化,陆尘也没能看出李姓青年的功夫其实要比罗姓青年高出那么多。
奇怪,似乎这儿的一切都很奇怪。
陆尘忽然又想起自己在衡门下遇到的那个中年曾说过的一句话,
“你别看这只是个小山村,这儿的水可一点不比外面那些大城浅啊!”
当时,自己还觉得那人有些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怕是还留有余地了。
陆尘环顾四周,但见周围这些匆匆而过的行人,一个个嘴角透着笑意,面容安详,都是那般的普通。可落在自己眼里,却为何会觉得那么的捉摸不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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