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千总正陪连云开站在室外的抄手游廊上,欣赏他的后园,准确地说那不叫后园,那是一个的跑马场,掩映在几丈高的树林中。别人的后园总要设些亭台楼阁,舞榭歌台,碧池莲花,假山锦鲤,既是颐养身心,也是附庸风雅,但这位千总却在自己的后园开辟了这么个去处,这着实令连云开大为震惊。
“千总大人可真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啊,难得!只是。这是否与我朝律法有悖……”连云开由衷地说。
“草原忽力戈部今春大举进犯,朝廷着内阁大学士李樘大人前去议和。议和条件着实骇人,且不说每年的纳贡惊人,单是城池当日便割让了三座——舒城,宿城,夜城,此三城皆咽喉之地,三城皆失,往后,这边患……唉,兴亡岂独君王事?不说别的,光赋税一项,就够老百姓受的了……”
孙千总提及边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孙某虽是云州城的一名小小千总,但无日不冀有朝一日为朝廷所驱驰。所以,就在云州当地招了些精壮汉子,又从西北进了些马匹,训练骑兵,已报于上峰,获得许诺。自己素日在家,也丝毫不敢偏废。”
“孙兄把自家花园拆除了建跑马场,着实可敬,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朝廷中,多些像孙兄这类忧患之士,实干之将,何愁边患不宁?‘文安天下,武定乾坤’,只可惜……唉!”
连云开本想说“尸位素餐者多”,但想到自己与这孙千总才见面,画皮画虎难画骨,此人究竟是英雄心忧天下,还是枭雄窥测天下,试图趁乱世壮大自己,现在尚不能判定,切勿轻易交心,否则会给自身带来祸患。
孙千总见连云开欲言却止,也不逼他,只是默默地住了口,抬头看到不远处。突然看到那赛马场中,有人牵着马走过来,突然,那马停下来了,接着一个蓝衣男孩弯腰下去,将背弓水平,一个绯红衣衫的女孩从那蓝衣男孩的背上踩上去,爬上马背……
“不好!……婵儿……”孙千总顾不得同连云家说话,迅速地翻越抄手游廊的栏杆,跳下跑马场,一路飞跑过去,嘴里吹一声唿哨,那马竟然停下来了。
“婵儿……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去动爹爹的马,这马性子烈!你不要命了吗?”孙千总大声训斥绯衣女孩。
“爹……我就是想在马背上玩玩嘛!关在房里都快要闷死了!”绯衣女孩撒娇起来,坚决不肯下马。
“婵儿……家里有客人了,你有玩伴儿了!”孙千总指着连玉和连云叫婵儿的女孩听说来了玩伴,就松松爽爽地任孙千总抱下来了,蓝衣男孩跟在他们身后,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唉……教女无方,让连先生笑话了!”孙千总带着一丝苦笑:“婵儿刁蛮,被她母亲给惯坏了,我是粗人一个,不能教她识文断字,请了三五个西席,也都被她的任性顽劣给气走了!”
连玉看婵儿也不过六七岁,遂说:“婵儿年龄尚小,不妨顺着其性子雕琢。且女孩不似男孩,只需她知书达理,能识文断字,他日能担当起贤妻良母之职,善莫大焉!”
孙千总似乎并不满意他的话:“连先生,想必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对这个女儿,还是寄寓很大希望的。前朝杨氏满门忠烈,女子个个上战场保家卫国,功烈垂千古;而靖康之祸,昔日贵极一时的嫔妃帝姬沦为娼女惨遭蹂躏,如此奇耻大辱,亘古未有。累世积弱成酿成如此大祸,而今,贼人可随时马踏河山碎,还能让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坐以待毙?”
连玉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孙千总:“孙伯伯,您说的可真好。宋爷爷他也是这么说的!宋爷爷还说……”
“玉儿!大人讲话,休要插嘴!”连云开连忙喝住自己的女儿。
“我也听你宋爷爷说小玉儿敢当在一群穷凶极恶的强盗面前,为宋爷爷辩护……”孙千总弯下腰来,摸摸连玉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爹……你不能光称赞别人,你也要夸夸婵儿!”婵儿听到孙千总夸奖连玉,内心老大不乐意,摇着爹爹的手,嘴巴撅起老高,表示她已经很不高兴了。
“好,好!爹爹也夸夸婵儿,我们的小婵儿啊,小小年纪,便要爹爹教学骑马,还说将来上战场杀敌,要当威武大将军!”孙千总一边假意夸耀婵儿,眼睛微微地斜瞥了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蓝衣男孩。
连云开方才只注意到这个绯衣女孩,却对一边蓝衣男孩熟视无睹,见孙千总似乎话中有话,这才仔细看打量了方才那个被女孩当作上马石的男孩。只见他年龄约莫八、九岁,骨骼壮大,模样十分周正,只是肤色微黑,衣着也非仆人打扮,看上去不像是孙千总府里的家奴,却是何人?
“孙兄,这位小兄弟该如何称呼?……”连云开指着蓝衣男孩。
“他?……唉。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几年前我姐姐病逝了,他父亲另娶。他性格木讷,为人不够活泛,为继母所不容。念及手足之情,征得内人同意,就把他接来府中,正好与婵儿作伴,一个孩子是养,俩个孩子亦是养。权当为姐姐尽点心意吧,如此,她在泉下也心安!今日带你上门的,便是他父亲,我的内兄萧绩。”
从孙千总话里对蓝衣男孩的评价,又从蓝衣男孩一直默默无声,连云开猜测到男孩在这个家中并不被十分待见,究竟是因为他身为武人所以感情比较粗率还是因为其他?连云开不得而知,但看着那男孩在一旁默默无语,想必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自己有先见,当初坚决不肯续弦,要不然,连玉和连云的命运,怕也如此,俗话说得好,有后娘便有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