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鲲鹏号上的人都放了一假。
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避风港里,喝酒聊天, 嬉笑怒骂, 难得有这么一段轻松快活的时间。
吃完喝完, 郑淙和泥鳅又领着众人到岛上泡温泉去了。
季鱼和海坤同枇杷一起把餐厅收拾干净后,枇杷指了指郑淙的房间, 意思是去照看白砂糖。
甲板上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没有人的时候,季鱼就会变得大胆一些, 转身面对着男人,伸开双臂, 笑望着他:
“我们去哪?”
“当然是人少的地方。”
海坤双臂环抱住她, 一手圈着她的双腿, 一手托着臀, 轻而易举地把她托举着抱起了起来。
“……”季鱼捧着住他的脸, 低头吻他的额头, 继续往下,吻他的鼻子, 最后滑到他的唇上,主动吻他。
他含住她的唇, 重重地吮`吸。
两个人一边接吻, 他一边抱着她继续往前走动。
季鱼担心他们会撞到什么,再想想,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艘船是他自己设计的, 哪个角落有颗螺丝钉,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以为他会抱着她回房间,碰到栏杆才发现,他们是去船头的鲸鱼嘴。
两人到了鲸鱼嘴里面,海坤背靠着后壁坐下来,让季鱼靠着他坐下来,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他们就这么坐着,吹着海风,看着夕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季鱼坐久了,感觉腰有些酸,平躺下来,头枕在他的腿上,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
墨绿色的大海,起了微波,轻抚着堤岸,像是在哼唱催眠曲。
季鱼平躺了一会儿,看不到身后的人,又转过身来,侧躺着,抬眼看向同样在眺望大海的男人。
男人漆黑沉湛的眼眸扫着视海面,双眉很浓,眉峰蜿蜒的弧度,仿佛远处那一长条海岸线,眉色浓黑,像是经沾了墨的粗毛笔加重描色了一样。
季鱼越看越觉得这男人好看,不是简单用英俊就可以形容的,她见过很多长得英俊的男人,很飘,只有他,有一种独特的质感,可以让他沉下来。
她微微起身,抬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扫过他的浓眉。
“海坤。”
“嗯?”
“你在海上生活这么久,觉得孤独吗?”
“……”海坤没有收回视线,只是随手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她光滑细嫩的小臂。
这个问题,她问过他很多遍,以前他不回答,是不想两人有太多心灵交流,以免陷得更深。
现在他想回答,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鲲鹏”号背靠着一座岛,岛上是一些灰青色的小山。整个大海空无一人,苍茫一片,只有天空的云块像一个疲惫的水手耷拉着。
海水很蓝,蓝得发紫。
这种景致,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
有时候,他确实感觉到孤独。
海面起了风,波涛起伏,深水里有鱼浮上水面,偶有白鸥掠水,在天空的映衬下,鲜活得像在和水中的鱼儿隔空舞蹈。
海坤看到鱼游动,那种鲜活灵动,让人感觉它们特别快活,这种快活像是能传染,他心情也会特别好,所有的孤独转瞬又消失了。
他低头看向女人。
现在还有这样一个一直跟他唱反调的女人,他要花时间管理船,还要匀出时间陪她闹腾,怎么还有时间孤独?
“在海上,海是不会孤独的。”海坤低眸靠向她,嘴角浮现浅笑:“因为有鱼。”
季鱼紧盯着他的黑眸,细眉紧蹙,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不管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上,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有好有坏。在海上,虽然有各种危险,但总体来说,简单,纯粹,自由。在陆地上,常年被欲望捆绑的人,演绎出来的生命是紧迫,追赶,复杂,人的欲望越强,就越接近死亡,也不轻松。”
海坤换了种解释:“我认为,生命应该是一种简单、纯粹的东西,安静,广阔。我在海上已经体会到,在陆地上还没试过,应该也没问题。”
“……”季鱼不觉坐直了脊背,转过身来,面对他盘腿坐着。
他的解释,似乎和孤独无关,但她能懂。
她对海的热爱很深,对现实世界的爱却很浅,浅到她轻而易举地就爱上潜水这种危险运动,恨不得真的变成一条鱼,一直生活在海底世界。
季鱼知道,这种想法是不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比如贾永成,简婕。
其实不用他说出这番话来,她也能体会到,他对大海的感情,应该和她一样,甚至远超过她。
“海坤,”季鱼双手十指交叉,贴在下巴下,“我喜欢你是自由的。所以,不要再给自己限定期限,三个月,三年,都不要,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
季鱼曾经很想要一张永久船票,登上鲲鹏号这艘大船,纵使征途危险漫长,甚至永无终点,她亦无惧。
但她忽然明白,她想要登上的船不是鲲鹏号,而是通往他心灵的那艘船。
现在她已然登上了这艘船,看到了他心里的那片海。
纯净,没有污染。
安宁,没有杀戮。
她确信,没有人能比她更懂得,大海对于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没有海,就没有他。
所以,她不想改变他。
海坤身体前倾,更靠近了她,眉宇皱成了川字。
季鱼松开撑着下巴的手,搭在他肩膀上,对上他慑人的眼眸:
“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喜欢做的事。你靠岸了,我不比赛的时候就去看你,你不忙就来看我。偶尔像现在这样,同行一段旅程。这样挺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海坤紧盯着女人一双黑澄澈黑亮的眼睛,心脏像被什么狠狠地抽了一下,一种没有来由、无声无息的痛,迅速蔓延。
他下意识地抱住她,侧头吻住她,深吻。
深如大海般的吻。
一直吻到女人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才放开她。
两人的额头紧挨着,胸腔起伏不平。
季鱼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海里潜水许久,久到远超出她闭气的极限才浮上来。她从来没想到,原来接吻也会带给她潜水才有的体验。
两人静坐,对望了许久,才双双缓过气来。
海坤拉着她面对着大海的方向重新半躺下来,头和上身靠在他身上,他调试了一个最舒适的坐姿。
“季鱼。”
“嗯?”
海坤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掌摊平,放在他的大手掌上。
“如果你父母听到了你刚才说的话,一定把你五花大绑,吊起来打。”
“……”季鱼无声地笑,他一定是想讲个笑话逗她开心,结果冷成这样。
她想了想,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确实。我感觉他们在的时候,我一定是个不让他们省心的女儿。”
可现在他们不在了,她虽然慢慢也习惯,但偶尔看到同龄人向父母各种撒娇耍泼,她还是会羡慕。
幻想着她父母在的话,她一定努力听他们的话,讨他们欢心。
海坤原本确实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触到了她另一根隐藏的弦,他抓住她的手,放在他脸上,轻轻摩挲。
“是不是很想他们?”
季鱼没有再掩饰,点点头,感觉到手背有些痒,抬眼一看,他下巴长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他们这一天都在忙,忙得他连刮胡须的时间都没有了。
“不对,”季鱼又摇头,眼睛盯着虚空,“我很想正儿八经地去想他们,可不知道怎么想,因为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不管是有形的物品,还是无形的记忆。”
海坤皱眉,脑海里闪过在香港的时候,被郑淙拉去跟她道别,在病房里,见到的那个人:“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关于你父母的事情?”
“他?谁?”季鱼视线移到他脸上,发觉他表情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变化,像是在吃醋。
他肯定不会吃郑淙的醋,这一点她很确定,但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吃醋。
海坤知道她健忘,提起离开香港那天,和郑淙去病房看她一事。
“你是说,那天我睡着了,你是和郑淙两个人一起去看我的?”季鱼惊坐起来,“不对啊,老贾说的是一个人。老贾这个人我最了解,他不会骗人的。”
“他会不会骗人我不知道,他喜欢你倒是真的。”海坤背往后一靠,长眸微敛,似是在审视一个做错事却不肯承认的小孩,“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季鱼终于听出来,他是在吃谁的醋了。
“老贾是我父母的朋友,是我的监护人,是长辈,也是……”是她很长一段时间,最依赖的人。
季鱼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索性不解释了。
那些陈年旧事,她记得的不多,但有些事,她宁愿记不住,却偏偏一直记得很牢。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季鱼静默之际,听到打火机的声音。
海坤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向她道歉:“不好意思,这是你过去的隐私,我不该过问。”
这话说得彬彬有礼,季鱼听了却特别不舒服,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烟,想抢过来。
海坤随手扣住她的手腕:“女孩子抽什么烟?”
“为什么女孩子不能抽烟?”季鱼最不喜欢听到女人不能这个,不能那个这种话,“有种你也别抽。要抽一起抽,不抽就都不抽。”
海坤取下含在口中的烟:“好,我戒,你说话算数。”
“……”季鱼看着他把烟熄灭,用脚踩碎,又捡起来,向她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借力站了起来。
“真戒啊?”她刚才其实也只是气话。
他们在海上生活单调,为了不被追踪,手机电脑都不能随便用,只有一条加密的线路对外联络。
如果烟都不让抽,谁受得了?
他们离开鲸鱼嘴的出口,回到甲板上,去岛上泡温泉的人都还没回来。
海坤让她先回房间休息,他和枇杷去准备晚餐。
季鱼不肯,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我想给你刮胡须。”
“……好。”
海坤原本有些憋闷,见到她早已跟个没事人一样,胸腔里憋着的气立刻就散了,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季鱼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下来。
两人又像来时一样,边走边接吻,一路吻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