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只剩下季鱼一个人。她双手扶着栏杆, 眺望远方。
远处, 天空和海水连在了一起。漂浮在天边的几朵白云,仿佛出海捕鱼的船帆, 渐渐远去。
四周无边无际, 连一点陆地的影子都看不到。
海面又起了风,海风扫过,一层层细浪, 砸碎了粼粼波光。
这样的海上风光, 第一眼看, 很美;第二眼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再看第三眼,单调乏味得令人心慌。
如果每天都看,会是什么感觉?
季鱼转身,背靠着栏杆, 看向船舱。
船上的活动范围就那么点大, 每天做的事也就那么几件。
她突然很好奇,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生活,一直在海上漂着?
尤其是海坤。
季鱼知道, 郑淙、泥鳅和枇杷三个, 都是因为他才留在了船上。
他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餐厅门口,泥鳅叫她去吃早餐。
季鱼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向餐厅。
她走到门口, 肖胜景刚好出来, 见到她, 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向她道歉。
“季小姐,我不知道你和船长的关系,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我拍生活中的你,实在不好意思。”
“我和船长的关系?我们没什么关系啊。”
“你们没什么关系?”肖胜景一脸不解,视线落在她脖子上的迷彩服上,“那就奇怪了,他反应那么大,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他女朋友,他怕我拍到你走光的照片。”
季鱼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双手抓住胸前的两个袖子,微微一笑:“他可能是怕你拍到其他船员。他是船长,对船上的人都很保护。”
其实,她当时只顾着埋头做俯卧撑,没看到海坤是什么表情,更不知道她有没有走光。这些小事,她从来不会在意。
“这样,看来,船长他还是不太相信我。”肖胜景苦笑,“不过没事,他答应今天给我看一些资料。我现在去找他,回头我再找你,我们商量一下,宣传片的拍摄计划。”
“好。”季鱼进入餐厅,走到餐桌前坐下来。
泥鳅给她端过来一碗白粥,和一些饼干之类的干粮。
枇杷装了两碗白粥,同样的一些干粮,用一个托盘托着,离开了餐厅。
不用问也知道,是给海坤和郑淙送去的。
“他们今天这么忙?”季鱼问对面坐下来的泥鳅,心里想的是,海坤是不是故意在躲着她?
泥鳅的解释,打消了她这个疑虑。
“船长要研究气象资料,随时观察每天的海况,水手哥负责对外联络,除了郑小姐,杨队长,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人,忙的时候,确实都很忙,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昨晚的风浪很大,原来的航线,可能要做一些调整,避开风暴中心。所以就更多事情要做了。”
“风暴?”季鱼喝了一口粥,放下调羹,“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不会,船长很有预见性,他一般都会提前足够长的时间,了解我们航程中的天气状况。所以,这些年,我们很少遭遇风暴。不过,海上不比陆地,确实会遇到很多突发状况。有一次,我们的船被海啸掀翻,船长冒着生命危险,把船上吃的用的抢出来,转移到小艇上。我们几个人坐着小艇,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幸亏船长抢出来的那些食物,不然我们几个都饿死了。后来……”
泥鳅声音突然哽住,眼圈也红了,看起来很激动。
“后来怎么了?”季鱼刚拿起调羹,不觉又放下了。
“后来,食物都吃光了,我们还没找到陆地。船长拿出一把枪,让水手哥把他毙了,说让我们吃……他。”
“……”季鱼脊背突然发冷,嗓口发干,半天没挤出一个字来。
泥鳅抹了一把眼泪,挤出憨厚笑。
“可是,水手哥拿起枪,往他自己头上打。船长反应快,把枪夺走了。幸亏我们遇到一条被杀死的蝠鲼,支撑我们到了一个小岛上,我们才保住了命。”
季鱼听到蝠鲼,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种长相奇特的海洋生物。
身躯扁而宽,缓慢地扇动着由胸鳍进化而成的巨大双翼在海中悠闲游动,仿佛蓝色天空中翱翔的大鹏。
所以,有人把蝠鲼比喻成传说中的鲲鹏。
她突发奇想,这只蝠鲼,会不会是鲲派来救他们的?很快又打消这个天马行空的念头,肯定不可能。
“再后来呢?你们造了一艘新的船,又开始在海上漂?”季鱼继续追问,一边喝粥。
“对啊,鲲鹏号的图纸是船长自己设计的,我们又造了一艘一模一样的船。”泥鳅笑得很开心,“我们船长可厉害了,什么都懂,简直就是个神人。”
这一点,季鱼已经见识过了,不觉得稀奇,她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一直在海上,你们不害怕吗?”
“怕!”泥鳅脱口回答,“怕孤独,怕死,反正我怕。”
“那他为什么让你们跟着一直在海上漂?”季鱼感觉似乎能理解,又好像不能理解。
“船长说一定要抓住黑鲨,其实他从来没有说我们跟着他。但我们不来,就他一个人。新招募的那些人,大部分人是在陆地上混不下去了,跑到船上来混饭吃,没跑两趟,忍受不了海上的无聊生活,一上岸就不见人影了,说出再高的工资他们都不来。问题是,我们这不是盈利性质的船,都是投资人出钱,他们不会出很高的工资。”
这种情况,季鱼能想象得到。
只是,她依然不明白,抓住黑鲨,对海坤意味着什么?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问泥鳅,他只摇头,显然也不知道,埋头喝粥。
季鱼看着已经冷下来的白粥,重新拿起调羹,一口一口把粥喝完。
他们吃完早餐,泥鳅洗碗,季鱼准备帮忙,枇杷端着空了的碗回来,朝甲板上努努嘴,似是让他们去看什么热闹。
泥鳅两眼放光:“是鲸鱼!会唱歌的座头鲸,季鱼姐,我们快去看看。”
季鱼依稀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座头鲸,也叫大翅鲸,她想起昨晚和海坤讨论中国白鲸鲲的事情,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鲲?
他们放下还没洗的碗,快步跑向甲板。
船尾栏杆旁,已经站满了人。
季鱼一口气跑到船尾。
远远看到,在下风口四五百米之处,一只白色的庞然大物突然跃出水面,激起海浪,极为壮观,那对超长的前翅,尤其醒目。
显然,这不是鲲,虽然也是白色,但这条鲸不算很大,与“鲲之大,不只其几千里”的说法相差甚远,它身上也没有被插上密密麻麻的鱼叉。
“Whale!White Whale! ”
“Wow, Look!”
“Oh…… My……God!”
“……”
上风口,出现一艘白色游轮,甲板上同样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观鲸。游轮离他们的船有一段距离,看不清面目,只依稀听到围观的人操着各种语言在惊叹。
大翅鲸游速不快,不时跃出海面,发出很有规律的声音。
声音渐渐远去。
白色游轮也从他们的上风口,驶到下风口,顺着大翅鲸离开的方向离开。
季鱼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鲲,有些失望,转身回船长舱。
昨晚没睡好,她有些犯困,回来就躺床`上补觉。
她躺下来发现,床`上多了好几个枕头。
靠着船舱壁并排放了三个,还有四个放在她床头,她把活动挡板拉上以后,移了三个枕头过去,床头只留了一个。
这样一来,床的空间小了很多,整张床像被包了一层厚厚的软包。
不管船身怎么晃动,她怎么撞来撞去,也不会像昨晚一样,突然被撞醒,早上醒来照镜子,额头上,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
从隔壁房间不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肖胜景的声音很特别,她认真听,依稀能听到他在说什么,偶尔也能听到郑淙大笑的声音,但很少听到海坤大声说话的声音。
季鱼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似乎只听到他说了三个字。
“小声点。”
“……”
季鱼抱着被子,面对着船舱壁侧躺着,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膨胀得厉害,心尖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突然有些后悔,昨晚为什么要跟他赌?万一她输了,她以后真的就和鲲鹏号绝缘了吗?
季鱼寻思着,应该怎么赢这场赌博,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睁眼就听到甲板上有人骂脏话,是郑淙的声音。
季鱼起身下床,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
甲板上来来往往,到处是人,身上都湿透了,拖着一些白色的特大号塑料袋去底仓。
远处,海面上漂浮着很多白色塑料袋一样的垃圾。有几只小艇,在海面上捞什么东西。
季鱼看这情形,想起早上那艘游轮,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定是遇到在海上随意排放垃圾的船了。
她离开房间,快步走到甲板上,准备去帮忙。
“肖大师,你能不能别拍了?搭把手啊。”郑淙刚从底舱上来,声音里充满火药味。
“船上就这么几个人,捞到什么时候才能捞完?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又怎么办?治本才是关键!”
肖胜景没有停止,继续变换各种角度,拍摄海面上漂浮的白色垃圾。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事搞定。你没看到很多鱼钻到塑料袋去了?那都是它们的棺材啊,兄弟。”
郑淙刚说完,看到季鱼,正要跨入小艇,立刻叫住她:“季鱼,你去干嘛?船长都说了,不要叫醒你。你去睡你的觉吧。”
季鱼四处张望,没看到海坤,再看海面上的游艇,也没有发现他。
“别找了,船长泡在水里救鱼去了。”郑淙显然知道她在找谁。
“他救我啊?那我怎么能不在场?”季鱼俏皮地笑道,一脚跨入泥鳅的小艇,下到海面上去了。
郑淙无奈笑了笑,回头发现肖胜景还在拍,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去忙了。
季鱼坐在小艇内,放眼望去,垃圾已经被海浪吹散,遍及整个视线范围内的海面。
泥鳅在一旁解释,海坤让他们尽量把大号的塑料袋和一些塑料瓶都收集上来。已经沉到海底的垃圾,时间一长,有些能化掉,唯独塑料袋不能。
其他类型的垃圾,他们也无能为力,船空间毕竟有限,他们人手有限,时间也紧。
四只小艇,在海面上打捞了大半天,连中午饭都顾不上吃,一直到天色暗下来,都没打捞完。
晚上在水中活动不安全,海坤让所有人都回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