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让!承让!”她略微拱了拱手,命女尸重回地底,又将冥蛙收入袖中,看了看天色,“现在时间还早,走吧!去你那里坐坐!”
“也好!”我点了点头,看了看一旁下水道中的冯寂雪,又低头看了看蜷缩在我双肋下的周树仁和王奔,犯起难来,心道:老方和房子和尚还在,他们万万不能跟我回去!只是他们刚刚脱险,此时我也不好明说。
所幸王奔和周树仁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逐一对我说了声“保重!”,便又一前一后准备再次躲进下水道。我冲他们微微点头,示意他们放心,领着沈芳离开时,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还是要想办法弄一捧坟头土,在身上画一幅阴阳藏鬼阵,否则老这么丢下他们不管,指不定哪天又出什么纰漏。
相较于我的文弱,沈芳似乎极其爱动,一刻也闲不住,蹦蹦哒哒随着我走出四棵柳小区的大门。值班保安见她身穿民国式样的红夹袄,心中起疑,盯着她看了老半天,可别人穿什么总归是别人的自由,不是他该管的,他端详半天,没瞧出什么不妥,便又摇了摇头,走回了值班室。
我推开修理铺的大门,见店中无人,便招呼沈芳上楼。沈芳似乎对店里的装点布置颇感兴趣,一面随着我,一面四下打量。
“抱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什么讲究,房间有点乱……”走到楼梯转角,我向她解释。
“也还好啦!比我房间好很多!”她眼睛余光看到我的床铺,又看了看朝南的两扇窗子和窗下的那张樱木方桌,“小而精致,你也蛮懂得享受生活的嘛!”
“哪里哪里!”我在枕头下一阵摸索,找出那本无名古卷,翻到卷末聚灵阵那一页,“喏,我本意是画一幅聚灵阵,提高自己吸收灵气的速度,谁知误打误撞画成了引鬼阵!”
“真有那么凑巧的事!”她盯着聚灵阵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今天晚上你就照着这幅聚灵阵,重新再画一遍。”
“小冶!”我正要答应,忽然听到楼下老方在叫我,一面出声回应,一面将古卷藏在身上,捡起桌上那块代号“梅满南山”的命石,对沈芳小声道:“我师父就在楼下,怎么脱身就看你的了!”
“包在我身上!”她拍着胸脯保证。
我见她信心满满,心下稍安,将命石挂在胸前,领着她下楼。
“小冶,为师……”老方身后跟着房子和尚和了因,似乎有什么事要对我吩咐,但看我身后跟着民国时期打扮的沈芳,话锋陡然止住,微一停顿,问道:“小冶,这位是?”
“前辈,她是……”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沈芳忽然雀跃上前,挽住房子和尚胳膊,满脸含笑,道:“师父您好!我叫沈芳,是小冶的女朋友!”
“阿弥陀佛!”房子和尚微一怔住,宣了声佛号,冲老方微微颔首,“女施主,您怕是误会了!眼前这位方长荣方兄才是小冶的师父!”
这沈芳见我叫老方“前辈”,又知道我身上有尊漆金佛像法宝,以为我是佛门弟子,误把房子和尚当成了我的师父,闹出了这等乌龙,场面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所幸老方本不是拘礼之人,更何况他的注意点压根不是师父不师父,而是“小冶的女朋友”,此时两眼眯成两条细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芳,问道:“沈姑娘,你当真是小冶的女朋友?
“那还有假?!”她一面说,一面松开房子和尚,挽住老方胳膊,“师父,师父,您是不知道,也就这两天的事,我是看小冶老实,一般人我可不搭理他……”说着,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两颊绯红,哪还有半分大小姐模样,分明是一个娇羞的小女人。
“高!实在是高!比之奥斯卡影后也不遑多让!”我暗自摇头。
“小芳啊,我这个徒弟纵然不成器,但为人老实,心地善良,你跟着他,他绝不会亏待你,倘若他将来朝三暮四辜负了你,我老方再不济,也要打断他一条狗腿!”老方见有人身前身后恭维他,开口闭口叫他师父,满腔意气突然像一颗膨胀的皮球,越胀越大,这么重的话未经斟酌,随口就说了出来。
“前辈,你……”这下轮到我满头大汗了。
沈芳“嗤嗤”笑了两声,见自己和老方已然熟络,附在老方耳边一阵低语。老方一面听,一面细细点头,连声道:“也好!也好!”听罢,看着我吩咐道:“小冶啊,既然小芳诚心实意来找你出去玩,你就别再因为陪伴为师而婉拒她了,赶快收拾收拾跟她一起去吧!两个人一路上相互照应,多了解了解,也有助于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
仿佛怕我还拿不定主意,又补充道:“城南墓葬群的驱魔师传来消息,通道已经打通了,为师和你房子师叔这就要赶回去,你不用留下来陪我们,和小芳一起出去玩吧!”
老方这么通情达理,倒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不过,细想之下,也很容易理解,前段时间,因为芸儿的事,我的确受了很大的打击,老方见我有了“新恋情”,自然希望我借此走出先前的那片阴影,毕竟诚如某位女作家所言,想要忘记一段感情,可取的方法,要么是随着时间淡忘,要么是另寻新欢。
“小冶,师父都这么说了,你就答应了吧!”沈芳趁机示意我同意。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方,点了点头。
“嘿嘿!这就对了嘛!”老方笑了两声,“你就跟着小芳好好出去散散心,时间也不早了,为师和你房子师叔要尽早赶回城南,现在就走!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小芳!”说完,怕了拍我的肩膀,也不等我告别,负手走向店外。
房子和尚此时也双掌合十,宣了声佛号,道:“两位一路上多多保重!”说完,便随着老方走了出去。了因单掌竖在胸前,看了看沈芳,又冲我微微点头,道:“两位,多多保重!”便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转眼间,店里又只剩下我和沈芳。她脸上娇羞的绯红已如潮水般急速滚落,此时换上一副凛然的表情,对我说:“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太阳落山之后,便动手捉鬼!”
夕阳沉山,晚烟萦树。
沈芳选取的布阵地点在四棵柳小区几幢楼宇背后的荒地上。我手捧一张黄符纸,随着沈芳走到她规划好的地点,等她点头,才不急不缓地将纸展开,铺在地上,为防夜风吹翻阵图,我捡起四颗小石子分别压住了黄符纸的四个拐角,又掏出无名古卷,翻到最后一页,放在一旁。
纸已铺好,我将沾了朱砂的狼毫毛笔衔在手中,转脸去看沈芳——捕捉食尸鬼这件事,还是要以她为主导。
只见她将冥蛙托在掌上,走在这块荒地边缘,口中念念有词,冥蛙身上那数十颗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蛙体好似呼吸一般,闪着忽隐忽现的墨绿色光团。她每走一段路,便会在某个地点驻足,神情肃穆,右手食指在地面虚画着什么,等她停了三四个地点,我才看出一些端倪:她并非无规律驻足,若凌空俯视,她所停留的地点,似乎恰好对应着天上的北斗七星方位,分别是天枢天位、天璇地位、天玑人位、天权时位、玉衡音位、开阳律位和瑶光星位。
等她从瑶光星位离开,冲我点头示意,我紧了紧握笔的右手,朱砂已落在黄符纸上。夜凉如水,残月半隐在薄云之后,即便古卷近在眼前也很难看得分明,但我自知要画引鬼阵,傍晚时分已将阵图在心中默画了数遍,此时朱砂行笔倒也流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我行笔至八卦兑位,翻动手腕,带动笔尖将阵图勾连成一个整体,这引鬼阵就算画完了。我自上而下检视一遍,并无不妥,松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冷不丁一只手压住我的肩膀,心下稍惊,转目看去,原来是沈芳按住了我。
“怎么?”我面露不解。
“你还是待在这里吧!其他地方都不安全!”她环顾四周,表情凝重。
“可、可引鬼阵就在这里,食尸鬼既然直奔引鬼阵前来,这里分明最不安全!”我的眉头稍稍皱紧,“你直说吧,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有阵无人难免有些古怪,为防万一,你还是留在这里,做做样子!”她说完,不等我答话,信手一挥,我脚下的泥土忽然变得又送又软,直没过我的脚踝,便又生硬如从前,死死箍住我的双脚,令我再难移动。
“你?!”
她不再看我,走到一旁,斜斜倚着颓败的楼体,出神望着天上薄云后的那环残月。
“女人啊,最靠不住!”我肋下的王奔忽然慨叹了这么一句,“小冶,你的双手还能动弹,不如现在毁了这引鬼阵!”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冯寂雪也附和道,“王老弟说的是,阁下还是趁早毁了此阵,以免性命之虞!”
“不必!”我尚未答话,周树仁忽然开口道,“这不是解决之法!毁了此阵,她还会逼着你再画,如今身处险境,还是想想食尸鬼来了之后,如何脱身得好!”
周树仁此言的确切中肯綮,我微一沉吟,从怀中摸出那尊漆金佛像,拜了两拜,胡乱诵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只有在真正遭遇危险时,人的向善求佑之心才尤其虔诚。
就这么痴痴念念,挨到月过中天,我忽然闻道一股血腥气,整个人猛然清醒,圆睁着两只眼睛,将微薄的灵力集中在瞳孔之上,见百米外,一道黑影好似一抹黑色流光,贴着地面迅速逼近。黑影蹿至荒地边缘,地面忽然一阵涌动,一具成年男尸忽然自土中蹿出截住去路。
怎知黑影也不停顿,径直撞在男尸腰腹,好像撞在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上,男尸如遭重击,从腰身处猛地斫断,脏器横飞,成了首尾两截。黑影速度较之前却未有任何停顿,离我越来越近,一旁的沈芳心下稍惊,单手结了个奇怪手印,驱动冥蛙。顿时眼珠齐飞,蛙鸣声大作,我面前的一大片土地突然凹陷,成了一池汪洋沼泽。
黑影一脚踏入沼泽,速度还不见缓,只是越行越深,逐渐陷落,才显出疲态,这时它已走到沼泽边缘,离我不足半米,口中腥风径直扑在我的脸上。
我强忍住,才没有作呕,右手掩住口鼻,打量着它——它全身赤红,体表长着稀疏的草色毛发,上半身仿佛筋肉绞成,较之纤细的下半身宽大得多,很符合它挖掘坟墓、蚕食尸体的习性。它没有鼻子,脸部正中只有两个无名指粗的细孔,底下犬牙交错,和那两只凶相毕露的眼睛一同撞击着我的心脏,令我体寒毛竖。
现在仍有些发黑的碎肉和拇指粗的断肠挂在它的脸上,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它也在静静打量着我,身体里发出一连串愤怒的低吼,四肢摆弄着泥沼,挣扎着逼近我。
“沈……”我正要向沈芳求助,忽见她神色凝重地戒备着天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暗沉沉的夜空中,数幢楼宇高耸于顶,数道黑影正在楼体间跳跃穿梭,好像猿猴在雨林中摇摆前行,离我们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