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彭将黑子落在棋盘上, 发出一声脆响。在棋局正式开始的那一刻, 原本热衷卖萌的佐为转瞬间像是变了个人。他挺直了脊背,眼神变得犀利霸气, 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将蝙蝠扇的顶端点在棋盘上。
“开始吧。”此时, 他已经完全不像刚才那个无害的人魂, 他看起来更像无冕的王者。
山姥切国广看了看都彭, 又偷偷看了看身边的藤原佐为,莫名地觉得, 坐在棋盘一端, 什么都不会的自己, 就像是夹在两只老虎间的一只兔子。从不曾质疑过自己刀锋锐利程度的打刀, 茫然地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
然后, 他将手放进身边的棋罐, 小心地试了试都彭那种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棋子的方式,以失败告终。没办法,山姥切国广只能老老实实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颗棋子, 小心地放在棋盘上。
藤原佐为发现了金发打刀的这个小动作。他温柔地微笑起来, 笑容里充满了强者对后辈特有的宽容和慈爱。然后,人魂开始用好听的声音, 给金发打刀介绍下棋的规则。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除了身边的山姥切国广, 即便是身处另一个房间的烛台切光忠和五虎退听起来, 也像是在耳边说起。这让太刀和短刀不由频频走神, 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与堀川国广聊天。
不一会,小短刀就受不了了。
他已经听到都彭的安排。反正大家都要学会下棋的,听到佐为的讲解,他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记下。但是看不到棋盘,只靠听实在一知半解,比如围棋的“星位”是指棋盘上的小黑点,可是小黑点在哪里呢?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啊!
——诸如此类,简直让短刀好奇得不得了。
小男孩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对堀川国广说:“那个……堀川君,非常不好意思,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主人和山姥切下棋呢?感觉很有意思呀。”
堀川国广当然已经注意到了两个同伴的魂不守舍。
他不懂同伴们为什么会走神,因为他一直都听不到也看不到藤原佐为。就像都彭和佐为交谈时提到的那样,能够看到这个围棋之魂,需要特殊的机缘和能力。正是因为都彭具备了这种能力,受他灵力供养的刀剑们,继承了他的部分能力,才可以听到和看到佐为。
不过,既然五虎退已经提出了要求,堀川国广也没法拒绝。难道要他说实话,比如——最好不要,他不喜欢这座本丸的审神者,不想跟他待在一起,只想跟自己的同伴们聚聚吗?胁差点了点头,默默咽下自己的真实感受,又体贴地提醒道:“这样会不会打扰审神者大人呢?”
小短刀为难又期待地歪头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也对哦,那我先去问问主人,允不允许我们在一边看棋。”
说着,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已经站了起来,哒哒哒一路跑到棋室门口,等到都彭落下这一步的棋子,不会被扰乱思路,才轻轻敲了敲门,小声问:“主人,我们可以过来看看你们下棋吗?”
都彭抬起头,看了看坐在山姥切国广身边的佐为,原本认真的亡魂又变回傻白甜的画风,咋咋呼呼地拼命点头嚷着“好哇好哇让他们来嘛”,新任审神者没脾气地笑着点了点头,回答道:“安静点就可以。”
他又以只有堀川国广听不到的方式提醒自己的刀剑们:『堀川君看不到佐为,你们注意点,不要让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小短刀的笑容僵硬了一分钟。啊,因为他实在不擅长伪装和掩饰。山姥切国广和烛台切光忠比五虎退略强点,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纷纷无意识地露出一丝惊讶。不过,最先恢复正常的,还是追随都彭最久的短刀小男孩。
他无声地欢呼一声,强行忽略了存在感极强的佐为,朝烛台切光忠和堀川国广拼命挥手,做着“来吧快来”的口型。
烛台切光忠的眼神从那边的房间收了回来,落在眼里带着无限疑惑的胁差身上,苦笑着说:“希望堀川你不要介意,退特别喜欢都彭大人,所以有点黏他。一会到都彭大人身边,你不需要太拘谨,只要注意礼貌,就没有任何问题。”
刚才,在审神者提醒他们堀川国广看不到藤原佐为之前,烛台切就已经注意到,审神者在很微妙的地方变换了两种不同的沟通方式。
如果是普通人类,有可能会忽略两者间的区别。但刀剑付丧神常年在战场厮杀,警惕和敏锐程度与其不能相提并论。从围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男人开始,堀川国广的迷惑显而易见。
所以,就算都彭不特意提醒,烛台切光忠也已经猜到了堀川国广大概是看不到这个藤原佐为的,也早决定要审慎地对待这件事。
倒是他们的主人,嘴上说着不想让堀川国广发现藤原佐为的存在,之前一直不搞什么棋室,却偏偏要赶着胁差来做客的时候将棋盘拿出来……
在都彭所有的刀剑中,只有烛台切光忠吃过脑补过度的亏,受过都彭刻意的误导。所以,也就只有他,突然警醒,发现自家恶趣味的审神者,大概又在搞不久前对付他的那一套了。
什么“我什么都爱吃”“去你的房间做”“把这些都录下来”,啊啊啊,突然脸红的太刀因为冒出来的糟糕回忆,忍不住用手捶了一下身边的榻榻米。
都彭大人一定是故意的!如果他不拿出棋盘,让这个穿着打扮跟溯行军差不多的家伙出现,他们这些刀剑,都被他搞得服服帖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着他拔刀的!他们的主人又在搞事,发现这一点,烛台切光忠立即开始为堀川国广担心起来。
望着被他突然捶地的动作吓了一跳的胁差,烛台切光忠忍不住压低声音,没头没尾、郑重其事地补充了一句,“堀川,你可千万不要对都彭大人心怀敌意!”
堀川国广陷入了巨大的迷惑中。就像都彭期待的那样,他没办法从烛台切光忠神神叨叨的忠告中梳理出眼前一切的真相,在不明所以的同时,顺利地产生了一系列的误会。或者说,也算不上误会吧,毕竟,“不要对审神者心怀敌意”,这句话的意思的确是对他心怀敌意没有好果子吃。
山姥切国广明显是受到了胁迫,他的同伴们坐立不安。现在,五虎退让他到审神者身边去,烛台切光忠又特意提醒他要做到驯服和听话?这是为什么呢?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人类,真的有这么可怕,让他的同伴们忌惮到这个地步吗?
胁差少年点了点头。他的性格并不独断,马上决定要认真对待太刀青年的告诫。黑发的少年对烛台切光忠笑着说:“好的,烛台切,我记住了。我们过去吧。”
太刀和胁差很快也来到了新鲜出炉的棋室。小短刀早已占据了都彭左手边的位置,这里可以贴近都彭,又不会因为挨得太近而影响他落子。烛台切光忠为了照顾客人,礼让着堀川国广,选择了正对着棋盘、便于观棋的位置,安静无声地跪坐下来。
在观看都彭和山姥切下棋的时候,堀川国广再次发现了疑点。
明明山姥切国广都已经说过自己不会下棋了,审神者却还是让金发打刀让他几子。而且,说是不会下棋的打刀,却下得很溜。除了拿着棋子的方式看起来像是初学者,落子时却从不会迟疑。
这盘棋下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除了胁差少年外,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懂的样子,另外三振刀剑时不时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发出“哦”“啊”的感叹声,就像是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样。
一心想要探寻真相的胁差少年一头雾水,度日如年地等到了这盘棋的结束。
审神者弃子认输。在被让三子的情况下,输给山姥切国广这个新手,看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堀川国广觉得,自己之前的内心活动显得十分多余——什么谨慎观察,什么不同的两个人、还有兴趣风雅、会让歌仙兼定高兴之类的。
——这个审神者到底会不会下棋,实在值得怀疑。
在清理棋盘上的棋子时,一直乖乖保持安静的五虎退坐不住了,偷偷摸了一把冰凉的棋子,想到藤原佐为的自我介绍,好奇地问:“主人,这是平安京时代的棋盘吗?”
都彭垂下头,心情非常好地揉了一把小短刀的脑袋,越发觉得自己这第一振短刀真是非常好用,跟自己简直心有灵犀,如臂使指。他点了点头说:“是的,这是非常昂贵的古董。”
“哇哦。”
小短刀发出感叹的轻呼。他对人类社会的银钱并没有什么概念。从作为付丧神苏醒开始,统共也没去过几次万屋。不过,非常贵大概意味着非常好吧?小男孩用敬畏的眼神偷偷瞥了一眼下棋时眼神凌厉、日常又傻又白又甜的藤原佐为。
审神者注意到短刀这个可爱的眼神,贴心地笑着补充道:“所以今后你们打扫棋室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磕碰坏了棋子和棋盘。万一弄坏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哦。”
之前,都彭几乎从没开过玩笑。小短刀被都彭的话吓了一大跳,手一抖,棋子落回了棋罐,发出一声脆响。小短刀惊慌失措,一边着急地去看棋子有没有摔坏,一边带着哭腔小声惊呼道:“主人!千万不要卖掉退!”
噗——!都彭被不禁吓的小短刀逗笑了。他一边捂着嘴掩饰笑意,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把小男孩的头发揉乱,眼神温柔地望着他,满意地想:退酱真是个善于配合的好孩子。
五虎退在被摸头安抚后,也冷静下来。虽然刚才差点被吓出了眼泪,但仔细观察都彭的语气和神态,还是可以很轻易看出他说这话时和平时是不同的,只是在开玩笑。虽然有点心酸自己比不上这个藤原佐为的价格,不过,短刀还是乖巧地仰起头,在都彭的手里蹭了蹭脑袋。
出于对主人的信任,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会因为打碎棋盘而被卖掉——他会小心不会弄坏这个棋盘的——况且,主人不是说了吗?就算他真的弄坏了棋具,卖掉他也不够赔,那么为什么还要卖掉他呢?
相比都彭本丸刀剑并不把这句威胁当真,一边旁观的堀川国广却将话听进了心里。他谨慎地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装作不经心地赞叹道:“审神者大人真的好有钱,竟然买得起这么贵的古董呢。”
“本来很穷的。”都彭温和地说,“不过成为审神者之后,拿到了一大笔薪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充满了内涵的语气说:“不过,想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钱都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真是伤脑筋啊。”
看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抱怨,但仔细分辨,又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说过这些后,棋盘已经清理好了,审神者不再闲聊,和山姥切国广开始了新的棋局。一下午的时间在棋子落地的脆响中过得飞快,晚上,堀川国广留在本丸里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后,家政人员烛台切光忠忙着收拾餐具,堀川国广第一次有机会和小短刀五虎退单独说了几句话。
由于下午是否有钱的谈话,堀川国广想到了一个可以快速解救同伴的方法。这个方法对这座本丸的山姥切国广来说相当残忍,相当于见死不救,而且治标不治本——虽然能在第一时间解救烛台切光忠和五虎退,但后来的刀剑还是要在都彭手下受苦。
堀川国广知道,自己现在的主人,是个富家小姐。她非常有钱,并不依靠审神者的薪水过活,经常用自己的零花钱补贴本丸的运行,给大家分配丰富的零花钱,为大家购买高级御守,购买资源,参加一些时之政府组织的活动。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在本丸里还没有收集全普通刀剑,比如自己和和泉守兼定的情况下,率先得到像三日月宗近这样的稀有刀。
烛台切光忠和五虎退都不是稀有刀剑,他们的身价都不会太高。
——而善于搜集情报,同时又因为负责本丸的内番家务,所以经常有机会到万屋采购逛街,所以堀川国广知道,尽管时之政府明令禁止,但还是有很多审神者会在私下里交易刚刚得手的刀剑。
虽然买卖没有被唤醒的刀剑,可以自我安慰只是寻常的物品交易。但胁差少年认为,这只是参与这种买卖的审神者虚无的自我安慰。其实,买卖刀剑和买卖付丧神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相信这个本丸的审神者,也不会在意这种买卖人口一样的道德瑕疵。
这是个非常软弱的解决途径,但眼前这个本丸实在有太多不对劲的地方,让堀川国广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加上都彭已经展示了自己过人的武力,还有五虎退奇怪的驯服,以及烛台切光忠真心诚意的警告,这所有的一切,都促使胁差越来越倾向于请求自己的主人,用钱财来和平的解决问题。
堀川国广试探着,对一直表现得心无芥蒂,非常亲近审神者的五虎退说:“退,我一会就要回去了。啊——真是舍不得你们呢,多希望我们还会在一个本丸里生活啊。”
五虎退露出低落的眼神,回答他:“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呢。要是堀川君也是主人的刀剑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每天都聚在一起。”
堀川国广感觉得到,五虎退并没有口是心非。
他疑惑地观察着这振短刀。这半天的时间,他都没有发现小短刀对自己的审神者有任何害怕、恐惧和躲闪的情况。虽然不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会哭红了眼睛,但他现在说得是真话。
他是真的希望能跟堀川一个本丸。但并不是胁差希望的那样,他们一起离开都彭的本丸,而是堀川国广也能来到他们的本丸。
由于胁差没有说话,五虎退又问:“堀川君怎么不说话?是舍不得你现在的主人吗?那你对现在的主人,有没有那种——呃,类似于就是这个人,我认定他了,只有他是我的主人,如果让我再换一个,不如碎掉算啦!再也不需要其他人当我的主人,这种感觉呢。”
因为包含着丰富的感情和巨大的决心,五虎退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堀川目瞪口呆,他还不至于看不出来,眼前的小男孩是在问他,也是在表述自己的感觉。可是,这怎么可能?!烛台切光忠对审神者的溢美已经令人震惊,五虎退的表白简直是不合情理到了极点。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啊”胁差少年失语了半晌,终于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温柔地抚摸了五虎退的脑袋,自嘲地说,“我现在只希望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就已经很幸福了。”
五虎退眨着清澈的眼睛,望着这样说的黑发少年,若有所思。他没有继续劝说,也没有再拼命介绍自己的审神者有多好多棒,在胁差疲倦的笑容里,小短刀下定了决心。
告别的时刻来得很快,在堀川国广要离开这里返回自己本丸的时候,连架子十足的都彭,都亲自来到门口送他。
在于烛台切光忠和五虎退拥抱告别之后,胁差少年和审神者面对面,向审神者行礼。年轻的人类微笑着,在寒暄了两句诸如“今天玩得开心吗”“烛台切和退也很想去堀川君的本丸里玩”这类的话后,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告别语。
“堀川君,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很理解你的想法,远比你现在的审神者理解。回去之后要保重自己。无论是出阵远征,还是其他任何事,都不要冒险,要想到自己还有所牵挂。至于你的同伴们,他们在我这里,有我的照顾,你就放心吧。”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年轻英俊的审神者眉眼和善,语调温柔。可他的眼神却很冷,堀川国广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审神者并不阴阳怪气,但他却汗毛倒竖。
就像眼前这并不是个人类,而是一条剧毒的眼镜王蛇,高高昂起头部,嘶嘶地吞吐蛇信,张开自己扁平的颈部,在下一秒就会高速弹射而来,一口咬住他,向他身体里注入致命的毒液。
堀川国广觉得,这一切不是错觉,他确实受到了威胁。审神者是在说,“我知道你想跟我作对,不过想想你的同伴,他们都在我的手上。”
堀川国广的心越来越沉。他强装出不为所动的模样,撑着难看的笑脸与大家告别。
在回去的路上,黑发少年思来想去,他觉得如果向自己的主人坦白,然后寻求帮助,毫无疑问,会把自己的本丸拖入麻烦的漩涡。跟这个毒蛇一样的人类作对,对自己的主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实话实说,带来的只会是无穷的麻烦。
他不希望自己的主人因为他,与都彭这种危险分子为敌。
于是,回到本丸后,满怀心事的胁差选择了自以为是的隐瞒和保护。他迫不及待地,用自己路上想好的方式,将冷酷的事实用甜蜜的糖衣包裹着,向自己的主人提出了请求。
因为实在太过思念同伴,所以希望可以透支自己未来的零花钱,由自己的主人出面,支付给都彭作为一点补偿。虽然这听起来像是买卖,其实只是他这个不省事的胁差不合理的请求而已——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获得都彭大人的同意,让五虎退和烛台切光忠,到自己的本丸里居住,成为自己主人的刀剑。
强调不是买卖,而是他的强求,透支的零用钱只是他的补偿和心意,堀川国广用这种说辞来软化和说服自己善良的主人;而支付报酬,应付得则是提到过钱不够用,所以很伤脑筋的另一个审神者都彭。
堀川国广的现任审神者,给自己取名“亚里莎”做为代号的少女,在听到堀川的请求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堀川国广以为她是在惊讶于自己的任性,但拥有良好教养的少女在胁差少年将话全部讲完后,才细声细气地说。
“啊,你果然这么说了,真的像都彭先生说的一样呢。”少女审神者拼命散发着理解和善意,声音甜美地说。
“我们下午联系时,都彭先生已经跟我说了这件事。他说,堀川君其实很寂寞,烛台切和退酱也思念着自己的同伴。而我们这些局外人,就算再如何努力,其实也并不能真正理解你们的感受。
都彭先生说,你们一定很希望可以重聚,重新生活在一起。他的烛台切心事太重,也许并不好意思把这个请求说出口,但退酱到了晚上,却一定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他的房间哭着恳求他呢。”
亚里莎并不知道,她天真的话里所包含的“晚上”“自己”“哭着恳求”,给同样心事很重的堀川国广造成了多么大的阴影。一无所知的审神者继续甜甜地给胁差少年插刀。
“都彭先生说,他很想满足大家的期待。不过呢,他的本丸刚开始组建,实在太缺人手了。而且他跟自己的刀剑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完全舍不得把他们送给别人。所以,与其让把五虎退和烛台切送到我这里……
堀川君,你也知道的,我这里已经有了小退和烛台切先生了嘛。你的朋友们……呃,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大概也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不舒服吧?我和都彭先生认真地商量过了,与其把退和烛台切先生带到我这里,不如还是由你去都彭先生的本丸,他那边正好非常缺人手,主要是你能够帮烛台切光忠分担一下工作。”
絮絮叨叨的少女又一次毫无自觉地说出了关键词。
“都彭先生说,现在他家的那振烛台切先生,实在是太辛苦了。如果有你能去搭把手帮帮忙,他的情况一定会好很多的。啊……堀川君,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其实是非常舍不得你的,并不是不喜欢你啦,要跟你分别,想想还真是舍不得呢。不过都彭先生说,今后大家可以交个朋友,相互拜访。我还是可以经常和你联系的嘛。
他说大家对他有很多误解,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误解啦。不过,他真的很为此苦恼呢,说都是自己不善言辞,看起来还太过严肃……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个内心温暖,很会替别人着想的好人呢。
——他还特意有让我转告你哦,‘不管堀川君最后如何选择,我都会对烛台切和退负责到底的’。”
堀川国广完全无法认同亚里莎的话。他感到一阵寒意从心脏向身体各处蔓延。原来如此啊,临走时都彭所说的话,果然是有寓意的。
“堀川君,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很理解你的想法,远比你现在的审神者理解。”
——这句话原来并不是在说“我知道你想和我作对”,或者说,不仅是在说这个。这是泛指和特指的区别。
那个人类是在说,“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办法。”现在想想,正是下午那个人和退的话,让他想到了现在的办法。他一无所知,以为是自己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其实,只是按照都彭的预设,就像水流过沟渠一样,被引导和利用了而已。
我知道你想和我作对;我知道你想拯救你的同伴;我知道你想用钱来解决。那个人类在嘲弄他,他甚至不肯亲口打破自己的幻想,而是借着自己现任主人的嘴,让他清楚,“我不会放过烛台切光忠和五虎退,如果想帮他们做点什么,就自己来分担吧。”
如果只是由都彭自己提出这种建议,胁差也会受到胁迫,涉世未深的少女审神者也会被说服,但堀川国广心想……如果是那样,他现在的这些自然反应,比如面色苍白、四肢僵硬,难免会被自己的审神者注意到。
温柔的少女一贯很关心她的刀剑。她也许会感到奇怪,对这种反应感到费解,进而追问他是否并不愿意,是否存在着其他想法。也许,堀川国广为了自己的同伴们,还是会掩饰自己的异常,认同都彭的说法,但难免会让少女产生疑心,节外生枝。
但现在,在他与自己的审神者乍一见面,就按照都彭所说的那样提出了请求的现在……就算他表现得再不开心,亚里莎也只会认为,他是在愧疚不安吧。因为他即将为了和自己的同伴们在一起,选择放弃如此温柔的主人。
——因为想要跟同伴们在一起,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自己的想法。那个叫都彭的人类,还真的是相当擅长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
令人在意的是,五虎退是真的站在了那个人类那边吗?仔细想想,正是他开启了棋盘很贵这个话题,将谈话引向了古董和买卖这边。他为什么会知道棋盘的年代呢?据他对五虎退的了解,这个小男孩并不具备鉴赏古董的能力,也不是那种本体存在过上千年、曾经经历过平安京时代的刀剑。
明明之前表现还得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棋盘一样,却能准确地说中它的年代,这不是很奇怪吗?
从这个角度思考,就连烛台切光忠警告他不要和都彭作对,也是在五虎退离开之后,单独说出来的。他现在的审神者,特意讲到了“分担烛台切光忠的工作”,却并没有提到五虎退面临着什么困境呢。
所以,五虎退……他变成了审神者的帮凶吗?
——不不,那个温柔胆怯的孩子,绝不是那样的人。
堀川挣扎着望向眼前的少女。他很喜欢她,当然没到五虎退所说的那种,非她不可的程度,不过,确实真心诚意地对他充满了好感,愿意为她舍命。如果有机会慢慢了解,他也会在未来某一天,献上自己百分之百的忠诚。
可惜他们之间没有这种缘分。
少女樱花一样鲜嫩的嘴唇还在开开合合,懵懂无知地询问着他的意见,“你是怎么想的呢,堀川君?如果一时无法决定,也可以慢慢考虑几天……”
黑发胁差攥紧了自己落在膝头的拳头,咬住嘴唇迟疑了一会,终于有了决断,他俯下身,把额头贴在地板上,恭敬而郑重地回答道:“虽然很对不起您,但是……请让我去都彭先生的本丸吧。”
就像烛台切光忠一样,他为了其他人,给自己选择了最艰难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