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长安染血的那一夜,已经过去六年有余了。虽说当时接连发生的动荡曾在民间激起一阵恐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逐渐变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嘿,说起那一晚,可把我吓坏了,你是不知道啊,当时我就在西市,离那些仙人也就七八百丈远。最开始道门那些仙人和燕王殿下谈得好好地,突然冒出几个魔门的妖人,杀得大街上血流成河。道门的真人、佛门的罗汉心怀慈悲,哪容得下这个,拿出兵器就和妖人们战作一团,飞来飞去的,晃得我眼睛都花了。然后就是那魔门的什么’战帝’从天而降,一刀在地上劈出个三百多丈长的深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幸亏老子鸿运当头,虽是被石头打破了头,又被木头压断了腿,可还是保了条命下来,等我从那已经塌了的屋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四周围那惨劲儿,啧啧啧,可别提了。”一个喧闹的酒肆之中,一伙人围在一个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附近,那行商男子手中端着一个酒碗,眉飞色舞地讲着,说得是唾沫横飞。
旁边有人说道:“李拐子,说的这般热闹,也不怕吹破了牛皮!你说曾在那里,倒是给我们说说,那些仙人、妖人都长成什么样子?”那李拐子眼睛一瞪,道:“魔门妖人长得自然是凶神恶煞,有什么好说的?那些仙人们倒是长得仙风道骨,可我这么一个泥土凡人,哪敢看那么清楚!”又有人哈哈笑道:“不是李拐子看不清楚,是他忙着逃命,压根没敢仔细看吧!”众人齐声哄笑,李拐子在那里大声辩驳,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众人笑了一会儿,又有人说道:“不管李拐子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他讲故事的能耐还是差了点,各位,等下还是听那张老头说书吧!”众人哄然散去,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时不时笑着。
那李拐子喝干了碗里的,唤店家来加酒,旁边忽然坐过来一个青年,对店家喊道:“给我也来一碗!这位大哥的我也一起买了。”李拐子转过头一看,这青年长相也算俊秀,虽说衣着看起来较为寻常,可眉宇间与普通人不同,看起来不是个官家后人,便是富家子弟,故而虽不认识却也不敢得罪,忙道:“这位公子,小老自问不认识公子这般人物,哪敢吃公子的请,还是不了。”那青年笑道:“我听大哥讲的精彩,请大哥喝上一碗,其实也是为了麻烦大哥再给小弟讲讲。小弟平日里足不出户,不如大哥你行走四方,见多识广,小弟也是向往得紧,所以大哥也不必推辞。”李拐子接过酒来,道:“不是我不愿给公子讲,只是小人口才确实一般。若是公子真心想听精彩的,就请稍候片刻,等那会讲故事的张老来,那人讲故事堪称一绝,却不是小人能比得了的。”
青年微微一笑,却是接着和他聊了起来,口中不时问过的一些问题,倒是显得一副少经世事、足不出户的样子,李拐子回答之时,自然越发相信,面前这青年当真是个初涉人世的公子。殊不知,那青年心中已是惊涛骇浪,滔天汹涌,只是没有浮现在脸上罢了。“没想到,困居在洞中六年多,这世上竟有这般变化!只是,我的变化或许要更大吧……”这青年正是易迁流,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他获得了此前从未体验过的力量的同时,也失去了对于人世的了解。六年,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足够漫长,漫长到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李拐子毕竟只是个平头百姓,说出来的东西虽是五花八门,但禁得住推敲的自然有限,还更多的还是那种添枝加叶的凭空臆测,易迁流早有预料也没打算从他这里了解到更多的东西。只是六年多来,他久久没有和人交流,无论是遣词用句还是言语技巧,都退化得厉害,正好借这个机会,让自己慢慢恢复,加之能解除自己的困惑,故而他也愿意在这里浪费点时间。何况,这酒肆所在的小镇,正好毗邻官道,不少行商赶路之人都会在此下脚,彼此也会谈及一些见闻。虽说人多吵杂,但易迁流现在已是纯正的修真,听清楚每个人的谈话也不是难事。
就这么边听边聊,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酒招旗下传来一阵喧杂的声音:“张老头来啦!各位兄弟让一让!”易迁流和李拐子一听,也停了话头,望了过去,却是用几张桌子拼出一个小台,上面站着一个老头儿,正抱拳施礼,时不时还和相熟的客人彼此言语讥笑一番。待人聚拢得差不多了,他才清了清嗓子,讲了起来。这位张老头儿知晓的东西堪称驳杂,天南海北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易迁流听了一会儿,便知道了在他修行的六年里,当今世上又发生了什么。
当年终南异变,魔门现身长安之后不久,东胡兴兵作乱,进犯燕蓟,帝国大军集结北境,大战三年之久,东胡方才再度俯首称臣。与此同时,天子因魔门现身都城,大肆杀戮军士,震怒不已,颁布诏书,决意彻底剿灭魔门,并昭告天下,无论道佛何宗何派,若是能在与魔门一战中立下大功,则可被封为国教,其掌教则可被敕封为国师。此后六年间,道佛修真屡次与魔门交战,皆是大获全胜,威名大盛。据传言,江南平事令为庆贺此事,于一个月后在扬州举办论道大会,届时有可能几大道门散仙、佛宗罗汉都会列席,不少百姓携家带口前往扬州,以求一瞻仙容,得其庇佑。除了这些,那张老头又说了些江湖异事,引得众人惊讶不已,议论纷纷。说罢这些,张老头儿一拍案几,又讲起了一章话本。
这话本虽不是易迁流听过的,但题材却与其他话本相仿,纵使是从中听起,听了一会,他便也能接续前情了。自道佛两教盛行,种种传说便流传于世,小说家们便把这些东西与此前才子佳人的故事糅杂在一起,写成了新的体系,名曰“传奇”。其中故事大体相仿,无外是某人本是一个平头百姓,莫名身怀深仇大恨,或是因为天赋异禀,或是有所奇遇,一朝登天,此后便是大仇得报,纵横无敌,莫有人敢与其为敌,否则便是身死族灭的下场。游历之中,总有佳人入怀,此后携美闯荡,最后成为他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这一话正好讲到主人翁练成奇功,大杀四方,此前的敌人已不堪一击,于是便杀上仇敌家门,以图报仇。这一段本就紧张刺激,这张老头儿又说话绘声绘色,身形面色活灵活现,加之语调抑扬顿挫,把这故事讲的是波澜起伏,听得台下众人热血沸腾,大声叫好。易迁流听得有趣,自然也沉浸其中,却不料耳中突然传来一阵嗤笑之声,他回过神来,循声看去,只见身左约有三四丈的地方,一个青衣男子倚在树下,正在微笑。见易迁流目光转向他这里,那男子眼睛一亮,似乎有些惊奇。易迁流不知为何,眉头一皱,却见那男子走了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