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邓季作战两月余来皆不利,如今粮秣丢失、盟军弃离,今日韩遂虽列出阵势,却再无丝毫争胜之心,只为一丝侥幸,求自保而已。
然而为帅者无战心,收拾好包裹的军士们更无意去拼命。联军人数虽多,却在司州铁骑冲击下很快坚持不住,左右翼皆显乱象,不足半时辰便完全崩溃。
右翼最先大乱,不少奔逃的溃兵甚至冲撞到本阵,将混乱进一步扩大,眼见邓季一支强军就尾随在乱兵身后,长驱直往中军来。
军无战心,大势已去,平日足智多谋的成公英亦无力挽回当前局面。
韩遂心中冰冷,眼见局势大不利,只有撤归老巢去才是上策。然中军虽还有两万精骑,要退却也不易。西凉十三万联军意气风渡黄河时,司州卒兵并未作任何拦阻,可谓来得顺利。然若被一路尾衔追杀,最终能再得渡河归去的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这次实力大损,西凉本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自家势力受此大折,就算归去,还能再压得住下面那些虎狼辈?
十三万大军不到三月就土崩瓦解,真叫人情何以堪!
董卓、李傕,今日我韩遂,势胜时俱拥可吞天下之雄兵,然全无一个好结果,莫不成西凉豪杰果不利入主关中么?
“事不可为,请主公退!末将愿领军断后,阻敌追兵恕前罪!”
正悲凉间,耳畔突然有出声急语,回头看去。乃是骁将阎行。
阎行骁勇。虽受命督粮却丢失大军粮秣。用人之际倒暂未被治罪,毕竟韩遂到现在还没能想明白偷袭獂道的邓季军是从何处绕过去的。
阎行愿留下断后,为自家拼死阻挡追兵,可见帐下将心尚未完全散,当可一搏,韩遂从失神中清醒过来,颔道:“邓贼势雄,难以争锋。今事急,有劳彦明断后!吾留骑军五千,彦明执吾之军旗,尚可节制成、杨诸豪,或能抵挡一二!不能抵亦无妨,当以保全此躯为要,且战且退,勿陷死战。吾等先行,当于来时处渡河,必于其地留浮桥。以待彦明归!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足下若不幸。乃翁某当亲养!”
中军骑兵留下五千,加上阎行从獂道带回的败兵,便有近万之军断后,交代过几句,韩遂领军马先离战场。
到处都是黑衣黑甲呼喝追杀的卒兵,惊恐的败兵慌不择路,不少甚至冲入中军阵列中,使得西凉军混乱得更厉害,无人再能制止得住。
“杀!”
“破敌!”
谁也想不到冀县苦战许久,待邓季大军至,不足一日,敌军已大溃。眼见满山遍野全是逃兵,己方胜局已定,虎牙、骁骑、威烈,甚至连一部分黑铁卫都已加入到追杀中去,将战果不断扩大。
全战场上,只有阎行这一支近万人的军马还未乱,且又竖着帅旗,太史慈领虎牙军,径往直取。
羌氐骑兵只认韩遂,跟随着一起先逃走了,留下的帅旗这时候更多只是负担,敌人的靶子。
成宜、杨秋、马玩、梁兴等豪杰部众都已大溃,韩遂本人都约束不住,还肯听他阎行的?
幸而四处溃兵也略阻挡了下司州军马度,阎行急令亲卫:“往四下去呼唤,人马皆退往勇士去集结!”
为和马腾合兵,南下时韩遂等也是从勇士县境内渡的河。
邓季麾下各部皆为骑兵,往来便捷,他令亲卫如此呼喊,不过让逃兵有个奔头,能多得些逃得性命,到勇士附近去集结,渡河归去,也多为韩遂保留下些元气。
至于阎行所领这支仅存在战场上的军马,或为其本部,或是韩遂精兵,倒也还能勉强听命行事,敌方挟大胜之势突来,散逃去的也还不算多。
待虎牙军洪流奔腾至百余丈外,阎行方猛喝道:“主公待某等不薄,今日唯一死以报,凉州义士且随吾一战!”
“战!”
应和声也不少,有阎行这位骁将打头,战场上最后这股成建制的西凉骑不退反进,先是缓缓开动,接着越来越快,亦形成一股滔天洪流,怒吼着、悲鸣着向虎牙军奔腾去。
两支军马都在向对方急行推进,不分敌我,任何敢挡在道路上的散兵皆被碾压得粉碎。
“轰隆!”
如同海面上两股迎面相撞的波涛大浪,两股洪流终于相遇的那一刻,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被溅起的破碎血肉四处飞落。
悲鸣、嘶吼,惨烈的这一刻,巨大的声音掩盖过一切,声音大到极致,在暂时失聪者耳中,又仿佛寂静到极致。
一排排、一列列的勇士在倒下,有的是司州卒兵,有的是西凉军马。
这样的对撞面前,个人武勇亦无多大用处,最前列的果毅校校尉管亥只来得及刺中一名对方骑兵,也被巨力再次撞落马背,仰头一口血喷出,庞大魁梧的身躯直向后飞出去,猛撞在一名亲卫马甲上,方才滑倒在地。
那亲卫急伸手将他拽上马背,二人共骑,才避免被踩为肉酱的命运。
阎行没有冲杀在最前列,直到两军相撞过后,他方催动坐骑加,挥舞着长矛,连刺翻数名卒兵,领军插入到大队司州卒兵中来。
这次与司州交战,算上今日战局,阎行从始至终也只捞着两场败仗,让他这位猛将很是憋屈,如今既是替主公卖命断后,也是要给自家勇名张目,待插入对方军中,顺手又挑落几名卒兵,抬眼四顾,只欲寻对方将领捉对厮杀。
然而司州富足,鱼鳞甲虽还做不到完全普及的程度,然在军中也只算寻常物件,至少勇卒已全装备上。还未得甲的都只是辎辅兵。军中好甲者甚多。又只有将军才有麾旗。校尉、军候俱无特别标识,如何辨识得到?
太史慈尚离得远,阎行左冲右突,一时竟寻不到有价值的目标,反倒是他在亲卫簇拥下,甲胄鲜明,身后帅旗舒展,料来是个大人物。司州卒兵中不少立功心切的寻过来围杀。
阎行一条长矛舞得飞快,在这一小块双方兵力只是相当,一时竟无人能挡,待其手中矛前后刺翻五六名军候、百人将之流,宋宪领麾下戟骑校到,见他悍勇,亲自挺长戟来战。
待两下交手,阎行一挥左臂,顿将宋宪长戟夹住,右手长矛直刺他面目。宋宪急低头让过。然手中一震,对方长矛未建功。顺手却已将长戟扯了过去。
对方力大,未料一下便失去器械,宋宪急扯转缰绳,拉马后撤,他的两名亲卫赶上前接应解围,双戟往刺阎行,逼他自救。
阎行不急追赶,只将夺来的长戟反转握在左手,顺手挥戟荡开两名亲卫刺来的长戟:“呔!”
右手长矛已脱手掷出,直往打马奔走的宋宪后颈袭去。
“校尉留意!”
看见的亲卫忙大声呼喊,宋宪亦听得背后风响,急低头伏身在马鞍上,耳边一声轻响,长矛擦着头盔边沿飞过,堪堪让过这一击。
然而长矛还在继续飞往前,正刺在宋宪坐骑的头颅上,矛尖直入五寸,战马吃疼,顿时暴跳挣扎,只是不多时就翻倒在地,也将宋宪掀倒。
亲卫的临危呼喊,让阎行知晓此人地位不低,提着宋宪长戟,两记猛手击退身侧敌人,跃马追上,一击正刺在他咽喉上。
宋宪被敌将所杀,该戟骑校卒兵们顿齐声怒吼,有名亲卫大喝道:“校尉身亡,乃某等护卫不周,尚有何面目归去?”
数名军候红着眼招呼手下:“当为校尉报此仇!”
几声过后,竟是都不顾周边西凉军,千余人齐来围杀阎行,犹以宋宪亲卫为最,个个状如疯虎般,完全是不顾命的打。
阎行挺长戟从破开的鱼鳞甲刺入一名宋宪亲卫肚腹中时,那人丢开自家器械,双手死死拖住戟柄。
略一耽误,周边五六柄长戟已齐往要害招呼了过来,阎行无奈,只得撒手放开戟柄,闪身退避,打马暂隐入自家亲卫中去。
余者亦皆如此,阎行虽彪悍,此时也感棘手,他不能再往前,全军攻势顿时就被阻住,刚涨起来的士气又复低落。
受这一阻,后面郭石校、太史慈直辖之校已一起逼近过来,管亥再寻得坐骑,以重伤之躯亦领果毅校来缠住。
更远些的地方,骁骑军、威烈军各校急往此地靠拢,最近的骁骑军已不足一里,见事不可再为,阎行方下令:“突围!”
短暂却又惨烈的片刻功夫,随他断后的万骑此时已不足六千,果毅校毕竟久战多疲,管亥又有伤在身,亲卫等死死护住,不使其上前交战,阎行领头突围,不多时,竟又杀破果毅校和宋宪校拦阻,突围出去。
吕旷之射声校俱为轻骑,为防这支打着敌军帅旗的军马逃脱,趁之前交战的片刻功夫,已先绕到前路等着,待阎行军马杀出来,迎头先两轮箭雨,又追咬着不住在后攒射。
阎行虽突围出,却甩不开射声校纠缠。不多时,太史慈、郭石等又复追上,阎行敌不过,只得且战且走,军士伤亡颇大。到这时候,溃散四逃、下马请降的才渐渐多起来,阎行不管,仍领着最后的人马作困兽之斗。
邓季在黑铁卫中远远看见,虽痛宋宪之丧,然各为其主,非阎行之罪,倒难得动爱才之念,问贾诩道:“此何人?亦世间良将也,可否招降?”
贾诩惭愧道:“主公恕罪,某离凉州日久,此骁将当为后起之秀,未识其人,不敢轻下断语!”
邓季急让典韦遣黑铁卫往前喊降。
待黑铁卫上前呼停,向重围中喊话劝降时,阎行四顾,跟随他的已不足千人,乃对左右叹道:“某受韩公大恩,又有老父在金城,万难降司州!汝等却不必陪死!”
余者尽黯然,多弃械请降,亦有不愿降的百余众心腹,聚在阎行身旁,再往前突。
邓季遣人喊降,许多卒兵一时不妨,倒被他领十余骑冲突出去,余者尽殁于阵中。
吕旷欲领轻骑追赶,邓季在后远远叹道:“罢!此骁将杀之可惜,且让其先去,或尚有招降之机!”
令人吹响牛角号,招归各军打扫战场。
待问过降卒,方知阎行之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