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起也吃了一惊,忙说:“去年的时候,郑国国都还是五重门,今年居然扩充到了七重门——如此说来,郑国人确实变态,他们居然在一年之内增扩了两层城郭。”
赵武惊奇:“这还是二流国家吗?一个二流国家居然有七重城门……我们晋国似乎也只有两重。”
韩起不以为然:“七重郭就算是强国吗?恰恰相反——国之重,不在城池高大厚实。郑国虽有七重城门,照样是谁来了投降谁;我们晋国只有两重城门,可三百年来,没有一支军队能推进到我们国都之下。两百年来只有我们打别人的份,两百年来我们从来是在别国的领土上作战,所以我们晋国不用高垒厚土修建自己的国都,我们的武士就是我们最坚固的防御。”
韩起说的对,晋国从晋文公开始就不尚奢华,晋国也从不喜欢像各国诸侯一样建筑高台土榭——但真正的历史上,晋国还是有一座著名建筑的,它是春秋两大建筑之一,与楚国的“章华宫”齐名的“虒祁宫”。这座超豪华的高台式建筑,在赵武晚年由晋平公动工修建,最后完成于赵武的孙子赵鞅之手。
正如韩起所说的,当一个国家开始修建高垒厚墙的形象工程后,意味着这个国家由攻转守,开始衰落。“虒祁宫”与“章华台”的遭遇完全相同:这两座奢华的“形象工程”完工后,同样建造形象工程的南北两个霸主一起没了“形象”——晋国走向分裂,楚国走向没落,最后,连它们的小跟班——秦国都可以欺负曾经的霸主了。
赵武自己是不会修建高台式建筑的,因为在他看来,层层叠叠的夯土铸造平台,而后在平台上搭建建筑,平常看着威风,暴雨一来泥水四溅,用不了多久土台崩塌……有这工夫,还不如建一座楼房,既能住人,又坚固,还能当做防御堡垒,实在是居家旅行必备物品……当然,这一切,或许是一个现代蜗居宅男的终极怨念而已。
“七重门啊,一层层攻击下来,我军伤亡该有多大,我是不会干这样的傻事的……”赵武看着韩起,暗示说。
毕竟韩起的官衔高,所以赵武这就话既是提醒也是暗示。
韩起回答:“我当然也不会硬攻……我们的职责是把郑国人堵在国门之中,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所以我们无需费劲攻打。”
赵武欣然点头,稍后,他又小心的问:“只凭我们一支新军,可包围不住有七层城郭的郑国国都,后续部队多会儿能上来?”
郑国国都新郑是座大城,最外层城郭周长42里另30步,最内小城周长8里另260步……如此巨城,靠赵武三个标准师的兵力是围不住的,加上韩起的三个整编弓兵师,也远远不够。
对赵武的忧虑,韩起咧嘴微笑:“武子莫急,这是一场世界大战。虽然我们晋国人向来号令森严,动员迅速,但依然用了四个月才出兵。这次我们动员全部的属国参战,国君定的开战时间在明年。就这样,元帅还一直说国君过度乐观——我们能在明年年末完成全部兵力集结,已经不错了。
再说,我们不是来屠杀的,屠杀对我们毫无收获,我们要的是征服,我们需要郑国缴纳征税,对我们的命令表示服从,所以我们无需困死郑国人。咱们不妨围三阙一,如果你觉得兵力充足,我们就包围他三面城门,留下一个城门让他们出城打柴,以及采购粮食。但如果你觉得我们兵力不充足的话,能堵住他一个城门也行。
我们要的是缴纳征税与屈服,郑国的百姓将来还是我们征税的对象,所以,我们只让他们感觉恐惧就行。”
赵武终究不是古代人,做事过于急切了。其实,古代战争似乎都是慢节奏,据说,貌似精彩的赤壁大战,前后持续了十一年。光是双方沿江对峙,就持续了三年。而这一切,在三国演义中却一笔带过……
于是,赵武的大军——不,应该是赵氏“小军”,堵在郑国国都门口,陷入了一场静坐式战争,或者也可以说是场“谩骂式战争”,许国人天天在郑国国门边上,展示自己典型春秋式骂战,而郑国人打死不出头。
黔驴技穷的晋国人继续挑衅——天天谩骂似乎过于乏味,晋人开始在郑国国门下组织各种球赛:一群人整天光着膀子在城下嬉戏,另一群人枕戈待旦、全副武装观赏着前者游戏。对此,郑国人争锋相对——郑兵坐在城头,冲嚣张地在城下打球的晋军嚣张地喝彩,并为他们每一粒进球鼓掌……
这时,战争的节奏缓慢下来,北方,晋国人忙着筹集兵力;南方,楚国人也似乎竭尽所能调兵遣将——楚王当月虽然渡过颖水,在武昌城驻扎下来,但因为兵力不足,没有立即动身前往郑国边境的“武城”。
同一时间,秦国也在紧张的调拨兵力……
赵武在郑国国都门前谩骂了三个月,玩耍了三个月,直到第二年开春,元帅荀罂才调来晋国上军替换赵武——韩起是上军佐,上军来换防,意味着他必须归建,也就是说,韩起必须继续在郑国国门前谩骂,而赵武可以撤回休整了。
此时,魏绛也归建了,重新回到新军的魏绛神态轻松:“小活儿,元帅命令我们新军继续管理全军后勤,顺便率领许国及杞、小邾两**队,负责砍伐道路两边的栗树……你不在的时候,军队的后勤工作乱成了一团糟,公卿们一致认为:还是你来管后勤好。”
砍伐道路两边的树木,这实际上是一种文雅说法。这项命令用现代话表述,就是:“杀光,烧光,抢光。”
“早该如此了”,赵武兴高采烈:“我们给了郑国那么大的好处,一个许国的国土白白送给了郑国人。但郑国人遇到了楚国人,连坚持一下的心思都没有,立刻卖身投靠了。你瞧。现在我们晋人来了,郑国人却在我们的谩骂底下坚持了三个月,当初他们那么快投靠了楚人,怎么面对我们还敢如此坚持?难道他以为我们好欺负!?那么,咱就该给他一个深刻教训。”
稍停,赵武纳闷的看着魏绛:“元帅对你不薄啊,这样的肥差,居然特地指定你参与……”
赵武的意思是说:人韩起与他在前线“并肩作战”三个月,赵武撤下来了,韩起还没有撤,元帅反而特地安排魏绛与赵武搭档,联合做这样的美事……
魏绛笑了笑:“元帅认为,咱们以前总搭伙做这种事,已经做熟了手而已——好吧,说实话:以前我们凡有劫掠收获,都会给大家分一点汤水,所以,这种搜刮四野的事交给我俩,大家都放心。”
赵武哈哈大笑……
接下来,“砍伐栗树”的行动持续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晋国楚国都在持续不断向前线增兵,也在竭尽所能的搜刮粮食。
论起来还是赵武的手脚快,开春的时候,他直接接管了郑国人的麦田,派自己的辅兵四处抓捕郑国农夫替他工作,同时也源源不断的将多余的俘虏送往虎牢城,分给其他的参战家族以及附庸属国。秋末的时分,赵武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令士兵只管见麦子就收割,别问那是谁家麦田……
反正,它们肯定是郑国的。
秋收结束,郑国国都新郑以北,粮食全面绝收,于是,郑国北部成了荒芜人烟的原始丛林——所有的麦种都被赵武收割,所有的农夫都被赵武卷走,这情形连悼公都看不下去了,他派人责问赵武:“寡人命令你砍伐道路两边的栗树,你怎么把道路两边的麦子也砍伐了?砍伐了郑国的麦子且不说,郑国的农夫哪去了?难道你也把他们当做栗树,收割到你的仓库里?”
悼公的责问虽然严厉,但他派来的人不对,他派来问责的是鲁国正卿季武子。
鲁国正卿对晋国正卿没有管辖权,相反,晋国正卿可以管理鲁国国君带领的军队。悼公派季武子来问责……鲁国人有个坏习惯,他们喜欢不加节选的、真实记录历史,按现在话说:真实记录,这种做法就是“妖魔化晋国”。
赵武肆无忌惮搜刮郑国农夫,一旦被鲁国原原本本的记述下这段历史,那绝对是对晋国进行了“妖魔化宣传”——在霸主的威严下,其他的小国分了好处后,都会默契的对霸主进行赞扬,并协助隐匿罪行……唯独鲁国人学不会沉默。
看到过来问责的是鲁国贤人季武子,赵武笑了:“寡君可真逗……季武子,我认为:对于背叛者无需怜悯。怜悯的目的是什么?是让他有机会再次背叛吗——不,我们无需担心过度削弱郑国,因为事实证明:我们无论给郑国多少好处,都不会让他们放弃出卖惯性。
既然这样,我们应该尽力削弱它,削弱到他们的背叛对我们无关痛痒,这样才有利于我们盟军。当然,这也有利于鲁国……”
赵武笑的很憨厚:“我听说鲁国最近与齐国交战,损失很大。如今,眼看着齐国也站在盟军的行列里,以至于鲁国无法向齐国讨伐损失,那么我建议:堤内损失堤外补。我们可以拿郑国的农夫补偿鲁国损失的人口……
季武子,我可是向着鲁国人的,这次我在鲁国南方设立了五处粮食基地,派驻专门的人手监管郑国俘虏种粮——国君派你来的意思我明白,鲁国,我们坚定的盟友,国君这是不想亏待鲁国啊。
昔日,陈国跟了我们,我们有补偿,郑国、许国也是一样,所以,寡君岂会忘记了鲁国的功劳——卫敏,领季武子大人去我们的二号基地,那里的粮食与农夫都送给鲁国。”
季武子听了赵武的话面无表情,但他毫不犹豫地、郑重的拱了拱手,等他转身告辞时,赵武低声告诫:“这事儿,千万别让齐国人知道。”
其实,赵武多心了——在真实的历史上,鲁国人也没有忠实记述他砍伐栗树的这段历史……
如今,背着齐国人得到好处的鲁国人、这个一向在诸侯眼中憨厚的鲁国,这次,他们同样选择了闷声发大财。
在无聊的静坐战中,时光缓缓的过渡到第二年春。随后,楚国首先完成了兵力总集结,但面对愤怒的晋国人,他们没胆量单独发起进攻,而派去秦国联络的使者走了一年,还没有返回楚国,故此楚国人只能继续等下去。
与此同时,晋国士兵在前线已经服役两年了——这是晋国首次跨越两个年度进行作战,原本按照服役规定,晋国的士兵应该解散了,但悼公援引了“反侵略法”,要求士兵超期服役……上次郑国卖身投靠楚国,引来了楚国人攻击晋国本土,所以,为了避免晋国本土再度遭到入侵,士兵们只能撑下去。
当年十月,又一次秋收结束,晋国人终于觉得力量积蓄的足够了,悼公召集晋国七位正卿,以及宋、卫、鲁、曹、莒、邾、滕、薛、杞、许、小邾等11国国君以及齐国的世子光,在郑国国门前举行誓师大会:“庚午日(10月11日),总攻开始。”
悼公意气奋发的宣布总攻令。与悼公的神采飞扬相反,荀罂眉头紧皱,神情不冷不热,似乎古井无波。
神情寡寡的不止是荀罂,赵武与魏绛也同样神色不豫。尤其是赵武,他与悼公年龄差不了多少,此刻年轻冲动的悼公很为自己的话语激动,同样年轻的赵武,神色却有点捉摸不定。
赵武的副将魏绛也很冷静,他平静地评价一句“终于开始了”,而后再也不说话了。
誓师现场气氛诡异,两名年轻将领情绪稳定,年老的将领却似乎向年轻人一般,把持不住的激动——荀偃一个半大老头,士匄一位中年人,居然也像小伙子一样,浑身发抖。荀偃喃喃:“超级大战啊……”
士匄的说法更加耸人听闻:“这将是一场不朽之战,天下所有的国家都参与了,我也在其中,必将名垂青史。”
盟誓高台上,说话话的悼公频频用颜色示意荀罂,荀罂被逼不过,不紧不慢的上前下令:“我命令:中军由我率领,由士匄为辅佐,齐、宋、鲁三**队辅助,主攻郑都城东门(鄟门);
上军由中军佐荀偃统领、上军佐韩起为副将,卫、曹、邾三**队为辅助,攻击郑国西门(师之梁);
下军将栾黡统领下军,以及滕、薛两**队攻击北门……
新军将赵武统领新军,新军佐魏绛为辅,与许、杞、小邾三**队一起,继续‘伐木’。”
悼公站了起来,举起一块玉玦,向诸国国君展示了一下,而后狠狠的摔在地上:“寡人决定了,不破新郑,绝不回军。”
玦,音同决,悼公摔玉玦是一种春秋礼节,表示自己的决心——血战到底的决心。
这种春秋礼节,如同英国在海战中升起圣乔治旗一样,其含义就是:死战,唯有胜利者有权离开战场。
出了大帐,晋军按照习惯开始战前祈祷,魏绛长长出了口气,问赵武:“所有的士兵,都在为终于结束持久的煎熬而高兴,论起来,你是所有人当中收获最大的,怎么我看你神色有点惶恐。”
赵武叹气:“我是在为攻城士兵惶恐啊——七重门,郑国国都有整整七重城门,这要留多少血,才能冲开他们的七重门?”
魏绛立刻沉默下来,许久,他也叹气:“秦国的动向不明,但我猜他们军队一定上来了,只是潜伏在哪里,我们还没有摸清。这场大战过后,我们马上要面临秦国的入侵……以及齐国。
这事不琢磨还好,越想我脊梁骨越发寒,我们已经在这里坚持了两年,即使我们打胜了这一仗,如果我们的伤亡过大,我们或许还有能力击退秦国人,但齐国呢,齐国人会让我们清闲吗?”
“乱了,这世界乱了,我们同时要应付三场战争,我猜这次出兵,元帅一定是反对的。打郑国人,一定要速度快,第一年我们的军队上来了,就应该动手啊。”
赵武是责怪晋国的军队在前线拖延过久,魏绛摇头:“你以为谁想拖这么久?……初次出兵的时候,元帅确实是同意的,但郑国一直没有屈服,楚国的军队就驻扎在陈国,我们不敢动手啊,因为一旦我们动手,正陷入与郑国的鏖战中,万一楚军上来了,我们怎么办?
所以我们只能等,等我们的军队足够多,多到连楚国人插手都不怕了,才能进行总攻。这样的话,就必须等到属国的军队全部到齐——也就是现在。
楚国是超级大国,打楚国我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这场战争相持到第一年年末的时候,元帅已经后悔了,但郑国人始终未能屈服,所有我们撤不下去,只能硬顶。”
赵武悠悠的说:“这场世界大战,意味着:整个世界都在流血。”
晋军的攻击向来由右军首先发起,右军统领、中军佐荀偃是个急性子人,他当先命令上军佐韩起带领韩氏私兵靠近郑国城墙,发动第一波攻击——攻城战,确实适合由韩氏私兵首发。
韩起排出的是“五彻行”为一旌(一个攻击波次),“五彻行攻击阵列”是一种不温不火的攻击队形,这种攻击法很适合韩起的稳健性格。
随着军鼓声,右军一百辆战车为一个横排,缓缓地,不紧不慢的使出了晋军大阵。战车两边,只穿一件木质(柳条编的)胸甲的韩氏私兵手持弩弓,不慌不忙的随着战车行动。战车上,韩氏甲士奋力击鼓……
那鼓声沉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氏私兵都是弓兵,自从获得弩弓技术之后,韩氏已经彻底抛弃了持戈步兵,向专业弓兵发展。
因为都是弓兵,所以他们队形排的很密。出战一百辆战车,原本应该排出约两公里半的攻击宽面,但韩氏私兵排列出的阵线,不足一里宽度。
一名据说是“韩氏第一猛将”的家将头领担任韩氏阵列的“彻头”,韩起亲驾战车在阵列中押后,担当“彻尾”,他用鼓声指点着韩氏军队前进。
在韩氏弓兵两侧,荀偃所属的中行氏私兵,持着大盾及长武器缓步奔跑着——他们的职责是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脆弱的韩氏弓兵。
郑国城墙上受到晋国气势汹汹的压迫,守兵们无法忍耐,他们一边神经质的大喊着,一边胡乱的向城下放着箭。郑国人射的箭中偶尔也有弩矢,这给韩氏私兵造成了轻微的伤害,那些被射伤的韩氏私兵一声不吭的倒下,其身后彻行的韩氏私兵则沉默的补位,让韩氏阵线的推进始终保持整齐。
整齐,晋国武士特别讲究这点,他们近乎偏执的追求攻击阵线的整齐与不慌不忙。
约摸行进到郑国城上弩弓射程,韩起敲了一下兵车上的磬。
一声清越的金属声响遍全阵,韩兵止步。随即,中行氏持盾步兵快速从阵线两侧向中心合拢,等中行氏在韩兵阵线前完成盾墙组合,那些中行氏士兵拍打着盾牌回应中军鼓声,拍击盾牌的声响沉闷而节奏分明,整齐而不慌乱。
韩起将磬敲两响,韩氏私兵将领开始在阵线间隙奔跑,他们大声吆喝:“举弓,头彻行举弓。”
随着军官的号令,韩氏私兵整齐地将弩弓对准了城墙上方——在韩氏军官吆喝的当中,城墙上,郑国的弓箭一直在射,箭杆撞击到中行氏的盾牌上,一片嘈杂声。
“第一彻,射!”军官们下令。
像是丛林里惊起的麻雀,一大片小黑点飞离了韩氏阵线,嗡的一声扑向郑国城头……
没等这排箭落下,军官们再度发令:“第二彻,射!”
韩起的战车已经停住了,他站在韩氏阵线彻尾,得意的对左右说:“人都说我韩氏的兵弱——瞧瞧,在我韩氏这种连绵不绝的打击下,谁能坚守住……小武是怎么形容的?对了,这叫‘地狱般持续不断的精神压迫’,我们韩氏没有养由基,所以我们不追求养由基式的一箭必中,就要用这种持续不断的折磨,让对方精神崩溃。”
追随上军出战的卫、曹、邾三国国君目瞪口呆:“这种弩弓我们也有啊?!几年前这种弩弓还是秘密,但现在谁军队里不配上数千把弩弓,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我们有这种弩弓,却不知道把弩弓集中组织起来,集中、组织……居然如此厉害。”
卫国的执政孙林父感慨:“这也许就是楚国人不愿跟晋国人正面交锋的原因——同样的武器,到了晋国人手里,他们总能琢磨出新的用法,可以让这种武器发挥最厉害的威力……
晋国人,是一群为了战斗而生的野兽,他们整日不做别的事,只琢磨如何屠杀。”
曹伯也在感慨:“要不人家怎么成了‘老牌霸主’,咱这种‘老牌跟班国’,不能比啊。”
邾国国君在那瞎琢磨:“其实……,好像……,这种武器用于防守更厉害,如果郑国人学会了这招,他们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集团射击,那就乱刀城下的晋人倒霉了。”
孙林父看了一眼邾国国君,提醒:“君上,我们现在还在晋国的正营里。你们邾国虽小,但只要有晋国的庇护,就不用自己琢磨如何防守。”
邾国国君一脸尴尬,忙回答:“那是那是。”
曹伯没心没肺的插话:“要琢磨,你回家去琢磨啊——这话怎能当着晋人面说呢?太伤感情了!”
韩氏私兵还在连绵不断的射击,郑国城墙上也在竭力反击,不一会儿,韩氏的弩弓出现了大量损坏,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剑也逐渐稀落下来,估计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韩起在兵车上竭力调整阵型,手上弩弓损坏的韩氏私兵立刻走出队列,将损坏的弩弓扔在地上,马上,他身后有人填补空位,他身前有人猫着腰奔跑过来,一边给他递上备用弩弓,一边捡走损坏的,送到后面去修理……
渡过了损坏高发期的韩氏私兵更换了新弩弓,继续保持高频率的射击,在韩氏弓箭兵身边,还不停的有人窜来窜去,给弓箭兵补充弓矢——与之相对应的是,城墙上郑国人的还击越来越乏力。
中军的荀偃点一点头,下令:“是时候了,命令我家私兵开始登城战。”
中军鼓准确的将命令传达到前沿,韩起接到命令,立刻将五个彻行的预备队填入了战场:“命令,诸军向前五十步,逼近郑国人城墙下,一定要压着他们抬不起头来。”
韩起下令的同时,中军动了,士匄也指挥范家兵逼近郑国东门(鄟门)。战车上的士匄频频狂呼:“动作快点,城墙上的郑国人已被右军吸引,快点,要让郑国人来不及调配援军。”
栾黡也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听到中军发动,他振臂呐喊:“别的城门都是两个家族合力攻打,郑国北门由我栾氏独占,先元帅在天之灵看到我们,为了家族、为了祖宗,为了荣誉——栾家兵,奋勇不退!”
栾家兵齐声响应:“奋勇不退!”
晋军攻势如潮,几个城门的统领将领都是杀场老将,他们把攻击节奏掌握的恰到好处,让这场攻防战简直像一出艺术表演,一**的攻城部队如潮水般进退自如,压的郑国人喘不过起来。
赵武的新军在后方,他的正卒已经全部换装成了骑兵装备,空下的战车扔给了魏氏与其他三个小**队。那些人跟着赵武也鸟枪换炮了,他们用赵氏扔掉的豪华武装,把自己的士兵换成重装甲士。如今这支军队虽在后方,但众人都严阵以待,等待前方出现的召唤。
斥候流水般向赵武通报军情,不一会儿,一名斥候面带欣喜,通报:“栾军将率先拔城,攻入了外郭——我们赢了。”
魏绛击掌:“好样的,栾家兵先拔头筹,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赵武摇头:“栾兵一定伤亡很大……这才是郑国第一重城门,更多的城门还在后头呢,现在就说‘胜利’,太早了。”
眨眼间,又一名传令兵传令:“寡君有令,诸军依次入城,新军立刻展开‘伐木’工作。”
赵武拍拍手:“干活了,兄弟们,把斧子拎上……今晚,一定彻夜难眠。”
郑国第一层城郭陷落,但郑国依旧没有屈服。
那些在第一道城郭战斗的郑国士兵,没有来得及撤回二重门内,他们立刻被联军包围,愤怒欲狂的荀偃首先对残余郑兵举起来刀,稍后栾黡也不约而同的开始屠杀战俘……等悼公接到消息赶来阻止,两处战场只剩下一片血泊。
“寡人失德,没能约束好士兵”,悼公跺脚哀叹——他这话是对各国国君说的。转过头来,二十出头的他语气和缓的劝解五十余岁的荀偃:“中军佐,昔日晋秦争锋,我们在崤山把所有的秦国兵都杀光了,从那以后,秦国人跟我们结下了死仇。每个秦国男婴降生,他们的母亲都要教导他们:必灭晋。
这个死仇纠缠我们两百年了,两百年来秦国人没有放弃——寡人是来征服郑国的,中军佐这么做,想让我们晋国人也被郑国人世代憎恨吗?”
荀偃脖子一梗:“将士们从早晨厮杀到现在,眼睛里只有敌人,只要有人还拿着武器,那就是敌人——晋人从不允许战场上拿着武器的敌人游荡。”
悼公叹了口气。
荀偃他都说不动,脾气更暴躁的栾黡就更不能说了,故此悼公摆了摆手放弃。
士匄伶俐,马上建议:“国君不妨祭奠一下这些郑国士兵,他们力战而死,而我们晋人向来尊重这样的勇士。”
正在这时,郑国第一重城郭内,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喊声——这是赵武开动了“伐木”行动。
悼公不悦的皱皱眉头:“小武子一向稳重,怎么做事也这么毛躁,难道他也被鲜血刺激的失去控制?”
范匄回答:“小武子这是威慑郑国人,让郑国百姓的哭喊动摇守军的意志。内郭城墙上,必定有士兵家属居住在此,小武子驱赶他们离城,刚好可以腾出战场来,也让内郭上的郑兵心思动摇。”
这就是战争啊。
悼公叹了口气,随后按照士匄的建议,祭奠了阵亡的郑国士兵……
稍事休整,悼公问赶到祭祀现场的元帅荀罂:“郑国已经危及到了这种程度,他们害怕了吗?我们不是留下一个城门没有攻击吗,郑国的求救使者从哪里出去没有?”
荀罂回答:“我刚才问了小武,他已经把骑兵撒了出去,全力警戒南方——最新的消息是:郑国求救使者已经进了楚军营地,但楚军没有动。”
没有信用,只有利用。
郑国失去了信用,两年来,楚人根本没救援他们的心思,只想利用郑国来拖住晋军。
但现在晋军已经来了,即使郑国失去了利用价值,楚国人不为救援郑国,也该为了与晋军决战,挪动一下生了痔疮的屁股吧?
悼公想了想,不放心地问:“仅仅依靠新军来防备南方的楚国联军……我怕新军抵挡不住?”
荀罂神态轻松:“放心,小武子属乌龟的,打不过,总能逃的过去。真论起跑路的功夫,咱晋国没人能比得上他。再说,楚国人认识他,他曾冲击到楚王战车前,所以楚人看到他出现,一定会慎重地、把自己的国君保护好才敢追击武子……”
荀罂嘴唇又张了张,嘎然而止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咽回去的话是:如今养由基不在了,那么赵武身边人就是“天下第一”,只要赵武胆子大一点,对面整个楚军,没人能挡住赵武身边人的攻击……嗯,赵武什么时候胆子最大?
把他逼急了的时候!
当夜,晋军开始休整,等待郑国人背后的老大出现——三天后,楚国的援兵没有到,郑国还在坚持。
悼公怒了。他下令:修整战具,备足干粮,遣返老幼人员,将病人安置在虎牢,赦免罪犯,继续攻击郑国都城!
15日,联军在东汜水边(在今河南省中牟县南)集合,悼公公开检阅部队,检阅完毕的队伍按攻击序列依次入城——城头上观看的郑国人,忧心忡忡的看着联军在内城城郭下整理攻城战具。
这次,联军富裕了,他们拆了不少郑国人的房子,把泥土堆成小山,用粗大的房梁制作箭塔,以及攻城槌……联军做这一切的时候,带着晋国人那种特有的不紧不慢,让郑国人心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