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枝神秘兮兮的挖了一捧土,用一块粗布的帕子包好,小心藏进了袖管之中。又拍赶紧了手上的灰,这才舒了一口气。正要走,却听见有脚步声往园子里来,一时情急,她慌忙的折了一株白菊,仔细的端详起来。
“谁在那儿呢?”女人的声音清丽而温柔,一听就知道是康贵人。“翠枝?”康贵人借着月光,看清楚了女人的脸。“你这个时候,不好好在妹妹身边伺候,跑到这后园子做什么?”
“贵人万福。”翠枝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意,眼尾的皱纹也更加明显了几分:“今儿白日,丽贵人不是在如妃娘娘那儿受了气么。这会儿又觉得胃里空落落的,让奴婢来折一株白菊回去。天光暗,奴婢瞧来瞧去,似乎这一株最好。”
康贵人睨着翠枝手里的菊花,目光沉了一沉,仰起脸时,复又是温婉端庄的笑意浅浅如画,美不胜收。“絮絮最是挑剔,每每总喜欢择最美的花卉来吃。稍微有点瑕疵的,她都不爱。给我瞧瞧!”
翠枝双手将菊花托起,递到康贵人手中:“贵人请看。”
“我这个妹妹,就是爱耍个小性子,入宫之前如此,入宫之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的肆意而行了。”康贵人抚了抚手心的花多,轻轻拔去了一瓣菊,搁在鼻前嗅了嗅:“没法子,都让我惯坏了。”
这话茬翠枝不敢随意接,只垂首微笑。
康贵人将那菊瓣轻轻搁在翠枝的掌心,缓缓道:“福晋之所以让你随侍我姊妹二人,就是看重你有几分能力。当聪慧的时候聪慧,当糊涂的时候糊涂。翠屏、翠竹到底还是年岁轻的小丫头,厉害关系不明了也是寻常事。
但若是连你也分不清楚,谁才该是主子,那你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说完这些蕴藏凌厉的言语,康贵人轻轻把菊花搁在了翠枝手上:“我瞧着不错,絮絮应该会喜欢,你拿给她吧!”
“贵人放心,谁是主子老奴看得明明白白,必然不敢多口多舌。”翠枝压着冷汗,不让它冒出来,却止不住风吹来掀起的一阵阵寒凉。“天冷,这会儿起风了,让奴婢送贵人回去歇着吧。当心着凉了。”
康贵人流光一转,定睛于翠枝讨好的面庞,不觉心里抵触,冷然道:“我身边有翠屏、翠竹就够了。你还是去伺候絮絮吧。身边没个人看着,一会儿就不定闯出什么祸来。记着,那菊花清水洗净了再送去。”
“是,贵人。”翠枝连忙福身恭送康贵人离去,这才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缓缓冒出来的冷汗。心道,洗干净有什么用,八成那药都混进浇花的水里去了。洗的再干净,吃下去也一样不能生育。
翠枝轻轻睨了一眼藏着土包的袖管,终于还是装作懵然不知的退了下去。其实她也不是看不明白,比之康贵人的阴狠,丽贵人更多了几分狡黠,这姐妹二人若只有一人能成为人中之凤,丽贵人的胜算还是更大些。
打定了这个注意,翠枝便顺着回廊,轻巧的溜进了丽贵人所在的一侧厢房,吩咐小宫婢把菊花洗干净在奉上来,自己个儿却是兀自走进了丽贵人的房间。
“怎么样?”丽贵人见翠枝来,好不容易平静的心顺势又激动起来。“你可拿到了?”
“非但拿到了,还遇见了康贵人。”翠枝正经了脸色,忧心道:“奴婢怕,康贵人已经猜到,您已知道真相了。若是果真猜到了,那您的安危怕是……”
丽贵人手里握着一把银质的剪刀,听着翠枝的话,顺手将灯罩取了下来。跳跃的火光映红了她失了颜色的脸庞,剪子的尖才触及烛芯儿,就听见“啪”的一声响。丽贵人一瞬间缩回了手,银剪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翠枝弯腰,替丽贵人拾起来:“还是让奴婢来剪吧!”
“不用。”丽贵人执意要自己剪。“若是一点点畏惧,就退缩不前,我怎么和她斗下去?”
“您真的打算……”翠枝的话说到一半,就见门外有人影晃动。顺手将剪子递给了丽贵人,转了话锋道:“贵人您别发脾气啊,那花儿奴婢已经折好了。让小宫婢去洗来着,这银剪子可还是皇上吩咐内务府特意给您定制的呢。摔坏了,怕是您又该心疼了。”
“哼,人都不来,本贵人要这剪子做什么?”丽贵人极为的配合,顺着翠枝的话饶是往下说。“底下的人越发的不把本贵人放在眼里了,洗一朵花儿而已,用得了多少功夫?偏是这么久也不见人来。”
话音落,丽贵人狠狠的将剪子拍在几上,这一震动倒是不要紧,没有灯罩的蜡烛一震,蜡油便飞溅了一滴,正落在丽贵人手上。
“呵!”丽贵人惊叫了一声:“连这蜡烛也要和本贵人作对么!翠枝,你给我扔出去,都扔出去。”
门外的影子晃了一晃,便不见了踪影。翠枝看得真亮,不由的吁道:“走了,贵人!”
丽贵人闭上眼睛的时候,泪水已经六道了腮边,压低了嗓音道:“从前听人说飞燕合德的故事,我还当是有人嫉妒这一双姊妹的才情,歪曲了历史。如今看来,人心险恶根本与无缘无关。福晋害我倒也罢了,我本就是福晋的奴婢。可连姐姐也这样对我,当真是让人心寒。
翠枝姐,我好害怕,我好害怕会死在自己亲姐姐的手上?”
“别怕。”翠枝柔柔的抚摸丽贵人的背脊:“说句冒犯的话,你与绵绵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当时买你们回府的时候,不过也才八九岁。这些年,我看着你们长大……我又怎么忍心。”
停了好一会儿,送菊花的小宫婢在外叩门,翠枝忙敛了悲苦之色,放开了怀里的丽贵人。“进来。”
丽贵人别过脸去,像是生气的样子:“搁下就出去吧。”其实她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她红胀的双眼。
“这菊花……”翠枝不知道当如何处置才好,若是倒掉,又或者一点不动,传进康贵人耳朵里更是不好。加之她方才说过,是丽贵人胃里觉得空落才让她去折花的。迟疑了一刻,翠枝便想也不想,一把抓了好些碎花瓣塞进了口中。
“你疯了,明明知道有毒,你还要吃么?”丽贵人急了,想要阻止,却已经被她咽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不是正好么?”翠枝无所谓的笑道:“奴婢三十五岁了。早已经不是适合生育的年龄了。即便是这一生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您能有出头之日,什么都值得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一定得忍住这口气。无力反抗之时,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显露出心思。”
这些丽贵人不是不知道,可知道又怎么样,让她用在自己姐姐的身上,她还是做不好。“我真的很想当面问清楚,为何她要这样待我。”
“不可。”翠枝拦住了丽贵人:“若你这样去,撕破了脸皮,难保康贵人不会将其囚禁于宫内。漫说你会见不到皇上,有没有命活下去尚且难说。你也不是没看到,咱们周围,到处都是康贵人的眼线……
事有轻重缓急,依奴婢看为稳妥的方法,就是您一定要抢在康贵人之前被册封为嫔。只要您说了算,情况便不与现在同了。而唯一能帮您成为嫔位的人,或许只有如妃。”
“自己的姐姐尚且不可信,如妃又靠得住么?何况福晋有多痛恨她,怎么可能饶恕了我。”丽贵人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的,虽然已经入宫成为皇帝的宫嫔。可若是身后没有庆郡王府的鼎力扶持,怕是沿着悬崖峭壁而行,稍微一步不稳妥,就万劫不复。
“原本我与姐姐就是低微的出身,你也瞧见了,安嫔现在的苦况。那个媚贵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若不是皇上还肯看庆郡王的颜面,而福晋又隔三差五的往宫里送东西,恐怕……”这样瞻前顾后,倒显得丽贵人有些拖泥带水了。
翠枝也不急,只是静静的听她说,说完了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您的担心奴婢都明白,还是那句话,您能成为嫔,他日成为妃,没有母家又如何。
您可别忘了,咱们皇帝的生母,昔日也不过就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小丫头罢了。纵然如此,她还不是得到了皇帝经年的恩宠。后宫之中,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皇上的心里会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似乎一时间还参悟不透,丽贵人只觉得很难以接受与自己的姐姐争宠。“还是等你把土,交给可信的人检验过再说吧。”
“也好。”翠枝点头,疼惜的抚了抚丽贵人的肩头:“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安寝。这些日子,奴婢还得想法子送来些新鲜干净的花卉给您享用才好。”
丽贵人只是在想,若是已经伤了根本,吃或者不吃兴许没有什么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