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奇就奇在这，徐惠主动交好了这个年纪比她小却不得不称她姐姐的武媚娘。
想在内廷生活，光靠父皇的独宠是绝对不可以的。要么你得有强势的娘家，如韦贵妃，阴德妃之流。要么你就要拉帮结派，三五成团。
可是徐惠拉拢武媚娘却十分没有道理可讲。
一个小小的才人，既无背景又无圣宠。
不对！
一个念头滑过脑海。
武媚娘她当时确实没有圣宠，可她能在惹了父皇不悦的情况下依然按部就班地留在父皇身边服侍笔墨，凭这一点就知道武媚娘是个有手段的厉害人物。
是不是徐惠早就看出武媚娘的厉害，所以才将她拉在自己身边。毕竟危险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最放心。
武媚娘驯马失宠，可我却因为一时恻隐救她一命。
徐惠大概是感觉到了威胁，因此特意使母后的遗物给她带，只要她带着母后的遗物出现，不论是我还是父皇看见应该都会对她产生厌恶之情。
只是可惜徐惠没有弄明白一句话，英雄惜英雄。
我对胆大又聪明的女儿总是高看一眼。例如杨妃，例如十二姊。
我看着面如止水的武媚娘，心里大约也晓得，她正在宫斗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没有办法叫她不要斗，也没办法让她放弃，只好道：“切勿失真。”
倘若人连最真实的自己都失去了，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我倚在凉亭水榭的靠栏上，弯腰俯身掐了一只莲花苞。
指尖轻轻掠过温凉的湖水，宽广的袖口落在水里由淡粉色浸湿一片变成水红。
“媚娘，即使为了活下去也不要失真。”
我还保持着掐花的姿势，漫不经心似的又说了一次。
她半晌不曾接话，我疑惑，要转头去看她。
她被我一看，这才回神，露出她最娇艳真诚的笑容：“殿下，谢谢。”
她和我道谢，弄得我莫名其妙。
她却不解释，掏出袖口里的素色帕子沾了沾眼角，说出的话也自在多了，仿佛与我是多年的老友：“殿下对崔家应当有了成算，媚娘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殿下会瞧中怎样的翩翩公子。”
她问的大胆，我的回答自然也就不会藏着掖着。
“我选的那个总不会叫我厌恶才是。皇帝的女婿，想当的人多的是。”
四月一过完，就有各个公爵王侯家的女眷举办宴会。
我看着一堆红红绿绿的请柬，哭笑不得。
半夏托着一盘子请柬，挑挑拣拣递给我看：“这是卢国公程家的帖子，这是谯国襄公柴家的帖子，这是赵国公长孙家的帖子。”
她挑出三份请柬一字排开给我看。
卢国公程家是我十一姊清河公主的夫家，她与我都是母后抚养长大的，她的帖子我得收。
谯国襄公柴家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姑姑平阳昭公主的夫家，也是我七姊巴陵公主的夫家，就冲姑姑的面子上我也得去。
赵国公长孙家是母后的娘家，是我五姊长乐公主的夫家……
等等！
我伸手抓起长孙家的帖子，反复看了两遍，不确定的问：“这可是五姊送来的帖子？”
看见半夏点头，我心里疑惑更甚。
说起来我和五姊并不熟悉。我入宫时她已经开始备嫁，我只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她是父皇与母后的嫡长女，性格和母后如出一辙，曾在我幼年时对我照顾有加。我素知她的身体不好，似乎是遗传了母后的气疾，出嫁后常年卧病在床。
像今日这般亲自写了帖子来的情况还是她早些年才做的事，真是奇怪极了。
“你去打听一下，五姊做这个宴席都邀了哪些人。”
我收了帖子递给半夏，让她仔细收好。心确知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如今的大唐的权贵阶层饱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喷薄欲张之势。
自入夏以来，长安城就陷入了极度的焦热，已经一连两个月连半颗水珠子也不曾下。
白术和藿香两个堂堂做武婢的却只能沦落到天天轮流给我打扇子，一刻也歇不得。
谁知道五姊宴客的头天晚上天公就泼了盆雨，连带着清晨的空气都清新好闻起来。我特意挑了套珍珠的头面，兴高采烈地要去赴宴。
从玄武门出来，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府邸就不远了，离大兴宫仅一街之遥。等马车驶进街巷才发现基本整条街就只看得见那像迎头大马一般的灰褐色牌匾，匾上气势恢宏地写着“长孙府”三个大字。
鸾轿晃晃悠悠驶到大门口，自有赵国公府的家奴过来牵马引路，一路从大门引进去，乘软轿担到花厅。
我幼年时期就听过许多关于长孙舅父的传言。长孙舅父是母后的嫡亲兄长，皆是长孙晟的填房高氏所出。长孙晟死后，兄长不慈，所以他与母后是一起被舅舅高士廉抚养长大的，与母后感情甚笃。他的嫡长子能尚五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是父皇与母后的托付，嫡长公主体弱，只有郎舅家最让做父母的放心。
而我对长孙舅父的印象却与传闻不同。
我影响这位舅父是个激进的政客。这与房相那样圆滑的谋臣不同，与魏大人那样刚正的诤臣也不同。
有一年严冬，我窝在甘露殿的贵妃榻上打瞌睡，长孙舅父和父皇两人压根就没有在意我是不是能听到，当场就起了争执。
我尤记得那天燃的香甜的发腻，我被两人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吵醒，第一次看见君臣之间能这样吵架。
父皇激动地一把搡开长孙舅父递上来的折子，一般的臣子再是直臣也会跪地请求父皇息怒。
可长孙舅父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树在父皇面前，冷笑一声，捏着胡子梗回去：“皇上可别吓唬臣，这事明明可行，历朝历代新政的第一步是什么？都是要修志，皇上可别忘了您的大志！如今小范围推广正是好时机。”
父皇别过脸，僵硬地道：“朕记得，只不过从清河开始，实在太难了。崔氏的人肯定会负于抵抗，世家到底不可小觑啊，辅机。”
虽然脸色还很难看，但很快就平息了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