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暖暖的,他温热的体热喷洒在我身上,触及皮肤,直至肌理。
清雅的檀香依附着他的余温钻进我的鼻翼,那一瞬间,四周安静极了。
“我见君来实欢喜,料卿卿见我亦如是。”
我看着他,又平静而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的脸由铁青色渐渐涨红,而后是耳尖,颈项……
我目及他的每一寸肌肤都红得能滴出血似的。
他在男欢女爱上是个傻子,我不过念了句情话,他就这样羞涩,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我的判断。
白术和藿香站的远远的,生怕听到一个字。
我和辩机站在法堂的门前,日头渐烈,可谁也没有动。
对视良久,他平静下来,一只手放在胸前作礼,一只手拿了脖子上挂着的念珠,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他低眉顺目,好像刚才那个激动的人不是他,那个羞涩的人亦不是他。
我晓得他是个和尚,可他偷偷的爱我已然是破戒,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我正大光明地看他,半点不为刚才的话感到羞愧。
烈日灼灼,烤得人面上发焦。
他终究还是慈善:“殿下,随我来。”
他替我引路,寻了林间幽静处的一个草亭子避暑。
我于他的爱,其实再简单不过。在东宫看见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这个人对我来说与旁的人不一样。我在他面前会有所顾忌,会顾及自己的举止,在意我的形象。可我在他面前又毫无顾忌,我可以畅所欲言,心无杂念。
亭有穿堂风过,扬起我的发丝。
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堆茶具,已经燃了炉子来烹茶。
明明是四月的炎夏,可就是因为他坐在我对面,就如同清风过境,凉爽自如。
红泥小炉煮茶,有虫鸣二三,有鸟叫二三。
我双手托这脑袋撑在桌面上看他。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烤茶,碾茶一气呵成。不故作高雅地拖泥带水,也不急于求成地一味蛮力。
他的两只手指掂起茶匙在二沸的热汤里缓缓搅动,然后入茶粉,冲沸水,待水再沸,立刻取来食用。
翠黄的茶汤从茶壶滚进茶碗里,蒸汽笼在茶碗周围,四周竹树环合,对面坐着的人云淡风轻,真是如人间仙境般。
“尝尝看。”
他递一只茶碗给我,粗陶做的,只有碗的内侧上了土褐色的釉,与他刚刚烹茶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他烹茶的技术正该用上好的紫砂壶来烹,用白玉的茶碗来盛才对。
可他递给我,我还是送他手里接过粗陋的茶碗来吃茶。
“茶虽然称不上好茶,可烹煮的手法却娴熟,也可以算作盛情款待。”
我浅浅地尝了一口,由衷地赞叹。
恍惚间,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找我过来,又请我喝茶,都是想让我呆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呆在会昌寺。
思量间,他也端起茶碗,浅尝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
“辩机,你……没事吧!”
我伸手指他的肩,他的衣襟因烹茶的动作有些松动,隐约可以看见他肩庾的肌肤红肿破皮了。
他有一瞬间地怔神,然后板正身体,拢了拢衣裳重新遮住他的肩。
“无妨,最近多担了几担水,不碍事。”
他说的漫不经心。
我晓得他这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的事,当着他我便不问。私底下却命白术悄悄地打听。
白术告诉我说,辩机自骊山归来,没日没夜地干了整个会昌寺的活,而且不再为信众讲经。他每日要受僧众的羯磨,然后在法堂向佛祖忏悔。
我想,他定不愿意我知道他狼狈的一面。就像我也不愿意他知道我的却点。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恐怕最不想让对方知道的就是自己还要出恭吧!
感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我偏过头哧哧地笑起来。
“笑什么。”
他看我偷笑,紧张兮兮地扫视了一下自己:“我脸上有花?”
“不不,不,没有,没有。”
不,不对!我一开始问他的问题他还没有回答我。
我和这个人在一起怎么那么轻易就被她带跑了。每次都是这样,不自觉地被他带着话题走。若是旁的事我就纵着他去了,可这事对我十分重要。
我陡然间起身,郑而重之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辩机,你愿意还俗吗?”
我问这个问题着实自私。
即便他还俗对事实来说毫无意义,我的父皇不会允许我嫁给一个平民,嫁给一个对大唐无用的人。可我还是想知道。
我在十几岁的年纪,最美好的时光里遇见了我最爱的男人。我想要去拼一把,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我不晓得人间之事千难万难,我只知道我爱他,我想嫁给他。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去跪求我的父皇将我许配给他,我可以去肯求我的哥哥们给他谋个官,甚至我可以放弃公主的身份和他一起归隐深山。
只要他说他爱我,管以后会如何。
只要他说他爱我。
他微微抬起头与我对视,浅褐色的眼珠深邃平静,可平静下又藏着我看不懂的决绝和隐忍。
他就定定端坐在我对面,可我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在拒绝。
果然,他开口:“辩机已经将自己献给佛陀。”
他的眉眼依旧,茶水渐渐凉下来。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茶碗,忽地做出了我有生之年最大胆的决定。
我俯身弯腰低头,飞快地将嘴唇印在辩机干涩的唇瓣上。
他的唇温暖而柔软,我却没有感受。我只听到咚咚如擂鼓的心跳在我耳边萦绕,不晓得是他的还是我的。
他的瞳孔蓦然放大,一脸震惊和错愕。
“辩机,你爱我吗?”
吻都吻了,我索性问出我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晓得他爱我和他亲口承认他爱我是两码事。
他微微抬头看我,已经回神,声音带着无奈和痛苦,眼神却坚如磐石:“辩机不能爱。”
他的语气平静地如同在叙述一件陈可乏味的事实,但其中的痛苦和隐忍却直达我心脏。
他说不,却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